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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深藏不露 ...

  •   “陛下深居宫中修行,不问朝政,大臣们的奏折都交给国师通传,文武百官只能借国师之口知晓陛下的旨意,但陛下却不知道国师辜负陛下的信任,让陛下闭塞视听,不知如今国内百姓民不聊生,边疆敌军蠢蠢欲动,战事将起,而国师只知道满足一己私欲,借修道观之名敛财,大修土木,形制僭越,更作出辱没道家清修的不齿行径,招致民怨沸腾!”
      宋廓的话字字泣血,湖面上微风吹过,殿内的众人更觉此地阴冷无比。

      “大小战事总会有,伯辅身为军人,怎么会对战事这么惊奇,至于你说百姓民不聊生,百姓是不会知足的,若是吃得饱穿得暖,就会想要干预政事,就会写诗作对表达对朝廷的不满,而如今本座命国师在民间修建道观,以黄老之术教化百姓,饿其体肤,他们才不会闹事,一统其精神,他们才不会有反心,这些都是治国之术,”除了司马稷和玉清,宋廓父子三人显然被这样的荒唐言论所震惊,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司马稷眉眼低垂,姿态甚是恭敬,在虞苻要站起身时,弓着身子搀扶,虞苻轻轻挣开司马稷,上前扶起宋廓,“伯辅啊,本座不像肃宗,自幼以王朝接班人的身份栽培,在潜邸时,本座也跟你一样有这些幼稚的想法,认为大臣们都是为百姓着想,认为百姓的需求朝廷都得满足,但是自肃宗骤然崩殂而后继无人,本座继承大统以来,学习了太多,这些都是本座自己悟出来的。当年定策时,多亏伯辅支持,本座一直感念在心,但是这治国之道,伯辅并不如本座啊。”
      “陛下!”宋廓神情惶恐,“陛下是天子,臣是臣子,自当辅佐陛下,臣是军人,自当要守护边疆安宁,但是陛下,国师以供奉之名,在民间横征暴敛,此次王母寿诞所征银钱之多,甚至连江南市舶司都难以支持——”
      “钱钱钱!”虞苻打断了宋廓,“又是钱,伯辅说这么多,兜兜转转还是为了钱!”松开宋廓的手,转而伸出手递给司马稷搀扶,回到了主座坐下,“至于国师,国师伴本座修行多年,从未有留恋凡俗,何来僭越?至于辱没道家清修,更是无稽之谈!我看伯辅你是对道家有成见!”

      “陛下!”宋廓厉声呵住虞苻,连宋煊和宋煜也为父亲的气势所震,果然虞苻动作僵了一瞬,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宋廓走到宋煊身边,“臣的幼子思良已拜胡子义为师,如今就在无极岛潜心学习,若臣是因为对道家有偏见而诬告国师,又怎么会将爱子送入道家胡子义门下?!而且,国师门人胡作非为,并非臣凭空捏造,臣子怀德、煜自颍阳来,亲历其中,怀德更是因此负伤!”
      “宋思良拜胡子义为师?!”司马稷显然十分吃惊,质问宋廓,竟有些失态,连忙解释,“贫道是记得宋将军还有一子,今年应该十四岁,本想问问他为何没有随宋将军一道来定安,原来是去了无极岛”。
      虞苻则是喜多过惊,“伯辅竟能找到胡道长!当年本座请他出山,他可是百般推辞,伯辅竟能说服胡道长收你的幼子为徒。”
      “胡道长对当年未能辅佐陛下修行也感到遗憾,所以此行,胡道长特有交代。”
      在虞苻期待的目光中,宋廓这才拿起一直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木匣子,双手端稳,送到虞苻跟前,“这是我离开无极岛时,胡道长特意嘱托要我交给陛下的。”

      虞苻双手微颤接过匣子,全然无视司马稷想要上前帮忙的手,把匣子放到腿上后,小心翼翼抽出盖板,打开油蜡纸,待那血红的“南华经”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手中的盖板掉在地上也浑然未觉,“这是……”
      司马稷也看清了虞苻双手捧着的经书,“怎么会……”
      “国师怎么会不认得了,这正是王真人用手指血写的南华经!”宋廓回道。
      “这绝不可能!”司马稷大袖一甩,双手背过身,“血经是全真道的宝物,怎么会落入修正一道的胡子义手上!宋将军可不要想些旁门左道误了帝君的修行!”
      “大胆!”虞苻的怒喝让众人为之一惊,司马稷更是迅速走到虞苻身前,匍匐跪下,“帝君息怒!”
      虞苻拿出血经和血经之下的胡子义亲笔信,“什么全真道正一道,都是这些凡夫俗子读了一些经书就以为参透了真理,凭自己的喜好去解读,又要去攻击异己编造出来的门派之间,既为修道之人,便都是老君的弟子,国师是得道之人,怎么会有如此世俗的偏见?!况且这里有胡道长的亲笔信,其中提及内容,只有本座与胡道长二人得知,本座知道国师与胡道长素来不合,但国师若是因此以为胡道长伪造血经,就太让本座失望了。”
      “帝君息怒!”司马稷头埋的更低了,几乎是趴在地上,“只是血经销声匿迹多年,骤然现世,贫道太过震惊,失了方寸。”

      虞苻没有再理会司马稷,将胡子义的信读完之后发出一声叹息,“胡道长说的有理啊,他劝诫本座,供奉应保持初心,五供就应该是原本的香、花、灯、水、果,叫本座不要为俗物所迷惑,以银钱异宝为贵,这样反倒会给心思不正的人可乘之机!”
      一时四下寂静,大概宋廓自己都没想到胡子义的一封信能叫皇帝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怀德!”虞苻突然叫了宋煊。
      宋煊快步走到虞苻身前正欲跪下,虞苻却开口阻拦,叫他站着回话,随后问他,“你父亲说你亲眼见到了国师的门人作出辱没道家清修的不齿行径,你跟本座如实说来。”
      宋煊并未看向父亲,或者身旁跪趴着的司马稷,而是坦然地看向虞苻,而后将颍阳的见闻,从供奉被扣押开始到放火烧了潜心观,一五一十向虞苻和盘托出,又让宋煜着重重述了潜心观的荒淫场景,在宋煜讲到宋煊为了不被丹药迷惑心性伤了弟弟,竟然用刀自伤后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国师,这就是你的好徒弟?!”
      玉清却窜出来,指着宋煊和宋煜,“好你们两个逆贼!竟然敢到帝君面前污蔑师父!”然后后又对着虞苻一扫拂尘,“帝君万不可被小人迷惑,他们口说无凭!”
      “我没有口说无凭!”宋煊猛然拉开衣襟,胸前的刀痕触目惊心,“若不是得二弟及时拔刀止血,又不眠不休悉心照料,臣在颍阳就已命丧黄泉!”
      “潜心观妖道们炼的丹药我拿来了,你说我们污蔑你,那你就把这丹药服了,看看你是不是和那些道士一样发狂!”宋煜向玉清递出药丸,而角落里的一众侍卫此时都不约而同围了上来。
      “都下去!”虞苻却喝退了侍卫,“本座倒要看看这些假道士真恶人都炼出了什么,让玉清把丹药服了,若他作出什么逾矩之举,你们就把他乱棍打死!”

      “孽畜!”司马稷不知什么时候自行站了起来,拉过玉清,“你趁着我与帝君修行之际,都胡作非为了什么!”
      玉清这时才知道事情严重性,登时腿都吓软了,瘫倒在地,匍匐来到司马稷跟前,“是那张信玄攀附,弟子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你要相信弟子啊!”
      司马稷冷眼看着玉清,余光瞥见宋煊满脸杀气,知道今日之劫是躲不过去的,把心一横,经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一刀劈在了玉清脖颈处,喷溅出来的血液四散开来,虞苻立即将血经护在怀中,而宋廓眼疾手快挡在虞苻和玉清中间。
      玉清浑身浴血,还挣扎着爬向虞苻,口中呢喃着“你这妖道……”
      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司马稷已经抽出刀刀尖向下,直直插入玉清后颈!那圆滚滚的脑袋滴溜溜地向前滚了几圈,最后停在殿门口,将门边的内侍吓得惊声尖叫。

      “还愣着干嘛!快清扫!”一个领班的内侍低声呵斥,很快一群内侍七手八脚地将玉清的尸体和脑袋搬走,地上的血液散发着浓稠的腥味,虞苻以袖掩面,准备起身。
      “帝君!”司马稷拦住了准备起身的虞苻,“是我对门下弟子太多纵容,才发生了这样的腌臜事,还惊扰了帝君。”
      见他手中刀并未放下,宋廓有意将虞苻护在身后,却不料司马稷竟然调转刀尖,对着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宋煜出手夺刀,救下了司马稷,就在夺过刀瞬间,宋煜才惊讶不已,司马稷竟是抱了必死之心!
      “宋二公子何苦救我,子不教,师之过,我枉为国师,却没有管教好我的门人,多亏了二位公子为我清理门户,但我却无颜再面对帝君,请帝君赐我一死!”
      “国师啊,”虞苻将血经重新收回匣子才站起身,“你这又是何苦?既已经清理门户,何必再添杀孽。”
      “赵国公世子受了一刀,我理应将这一刀还给世子!”
      “这又是什么荒唐话,国师若是觉得愧疚,就该就着颍阳之事好好彻查一下,到底还有哪些叛徒,坏我道教声誉!过几日和宋将军一道,去内廷,将此次收上来的供奉都还给各道府。”
      “谢帝君!”司马稷又跪拜下去。
      虞苻收好匣子转身教给身边的内侍,“可惜了本座这身新做的松江棉布的袍子,又得换一身。”
      宋煊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廓用眼神制止了。

      待虞苻离开少阴殿,司马稷才站起来,缓步向宋煊走去,地上的血液已经几乎凝固,黏在鞋底,纱罗面料的道袍也变得厚重。
      “还要多谢宋将军啊,帮贫道清理门户。”见宋廓只是冷眼看他,司马稷继续说道:“陛下是何等聪慧之人,隐忍数十年终登大宝,将军不会真的以为就凭贫道就可以蒙蔽陛下视听,让我为所欲为吧?有太多攀附之人利用陛下敬道之心从中牟利,贫道却不便动手,陛下更不便动手。”
      宋廓冷笑一声,“原来都是国师的好筹谋,想来那供奉,也不是陛下真心想要了。枉我戎马半生,到底是不如国师心思缜密。”
      司马稷丝毫不恼,甚至淡然一笑,“若是不挤一挤,怎么知道能榨出多少水?”随后再次扫视殿内的一众内侍,“还愣着干什么,这些砖都被脏人的脏血给玷污了,快去换一批来。”接着就向殿门走去,在经过宋煜时,轻轻鞠了一躬,“二公子侠义心肠,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并不适合二公子。”
      宋煜的眼神中还有几分懵懂,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不知如何回复,但司马稷并未等他答话,径自离开了。

      看着司马稷远去的背影,宋煊才开口,“司马稷一个消瘦的道士,却能一刀看下成年男子的头颅,真是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的又何止国师一人?”宋廓反问道,“真正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中的,是陛下,借我们的手又进一步巩固了国师的地位,归还供奉,还堵住了悠悠众口。”
      宋煜看着愁眉紧锁的父亲和大哥,京城之行,远比他们想的复杂艰难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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