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叹》莫能言之

35、回魂

　　文皇后按着虞苻的命令带王夫人一行人在纯阳宫往北的花园中游览，文皇后带着几人穿过竹林小径来到一处顶端有飞瀑的假山脚下，文皇后吩咐几个侍女在此等候，而后只带着王夫人、崔鸣雁和宋语桐从假山中穿行而过，轰隆隆的水流声环绕四周，叫人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终于走出假山群，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瀑布声也被隔在身后，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几人来到一座临水而建的亭台。
　　“无名亭？”宋语桐念出匾额上的三个字，“这么好看的亭子，为什么不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这是我入宫那年陛下命人修建的，”文皇后没有责怪宋语桐的唐突发问，而是耐心解释，“那时陛下与我虽然比不上民间的恩爱夫妻，但至少也算相敬如宾。”这是见面以来，文皇后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宋语桐发现文皇后的声音也十分好听，可惜这声音中包含太多哀愁。

　　几人走进亭子，这亭子内里也布置得十分精巧，走上二楼的阁楼，窗上的琉璃反射着湖光，五光十色的光斑照亮了青砖铺就的地板，以及镶嵌着宝石的案几，覆盖着绫罗锦绣的卧榻，还有各种宋语桐也叫不出名字的华丽摆件，她走到窗前，这里挂着一个贝壳和玛瑙做的风铃，朴素的风格和屋内的摆设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我怀孕的时候母亲从家乡箪口带给我的，那里盛产各种贝类制品。”文皇后走到宋语桐身边，伸手托起风铃上悬挂着的玛瑙，然后又放下，“可是怀孕以后，陛下对我便恩宠不再，这亭子虽然修改好了，陛下却一次也没来过。”

　　风铃从文皇后手中荡开，发出脆响，她继续说，“你们两个还小，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陛下为我未出世的孩子取名虞垚，垚属土，陛下属木，这样就可以克制这个孩子的命格……所以这就是我那孩儿的命吧，尚未出世，便不容于自己的父亲……”
　　阁楼中骤然冲入一阵风，风铃摇曳叮当作响，但这阵风去也如来时一般突然，文皇后伸手逐那风而去，却被窗棂拦下，那声卡在喉咙中的“垚儿”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阿宝情不自禁地向着文皇后靠近了一步，想要安慰这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宋语桐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正想要阻止，而王夫人开口打断了阿宝的步伐。

　　“阿婴，你受苦了！”王夫人走到文皇后跟前，轻轻拉回她的手。
　　文皇后晃了晃神，视线从窗外收回，“萍姐这样叫我，竟叫我有些生疏，这宫里有人叫我娘娘，有人叫我谷若，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叫我阿婴是什么时候了。”
　　崔鸣雁和宋语桐对视一眼，对母亲和文皇后的熟稔显然都十分意外，阿婴是文皇后的闺名，她们也是在民间说书人那里听来的，王夫人小名是“萍萍”，也是极亲近的人才知道的。

　　王夫人拉着文皇后走回阁楼东北角的八仙桌旁坐下，“六年前我们来京城，陛下说你正在修行，不宜打扰，原来是给你取了道号，难道说这些年，你都是在司马稷门下修行？”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妖道！”文皇后厉声止住，叫宋语桐和阿宝都吓了一跳。
　　“王夫人你难道不知，就是那妖道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说我的孩子与陛下命格相克！”

　　阿宝仍然痴痴地望着文皇后，这不是什么秘闻，民间早有传言，但真听到传闻中的人物亲自证实，还是叫人吃惊不已，想起那则传言，江湖传言果然是胡诌的，文皇后的孩子确实一早就死了，否则有这样一位母亲，即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回到母亲的身边啊！但是为什么会传言他还活着呢？而且将军听到有人散布这样的谣言是那样生气。他若有所思往窗外瞥去，是你嘛？虞垚？方才那阵风是你的回应吗？倘若你还活着，是不是会拼尽全力回到自己母亲的身边？即便是你已经死了，也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的母亲，让她不要再伤心难过了是吗？

　　宋语桐看着阿宝痴傻望着窗外的模样，很是纳闷，阿宝怎么了？自打在少阴殿见过文皇后之后就一言不发，到了无名亭后更是痴痴呆呆的。她不断用眼神示意阿宝，但奈何阿宝根本没有看向她的方向。

　　“这孩子怎么了，到了这阁楼就魂不守舍的？”直到被王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阿宝才收回视线。
　　“啊？”面对王夫人的询问，阿宝一脸茫然。
　　文皇后却突然走了过来，在阿宝面前微微倾身，“也许这就是缘分，若是我的垚儿还在，应是和阿宝一样的年纪。虽然我有时会想，垚儿早早离开这世界，或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卷到这尔虞我诈的纷争之中。”

　　看着近在迟尺这张仙人一般的脸庞，阿宝瞪大了眼，他想起来小时候偷跑去观音庙看到的观音像，想起民间的传说，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观音的孩子，只是有一些孩子被观音送到了民间的百姓家里抚养，有些则没有，那些没有爹娘的孩子就唤观音为娘亲，自会得到观音的庇佑。
　　鬼使神差的，阿宝伸手触碰文皇后的脸颊，呢喃着“娘亲……”
　　这一声呼唤如平地惊雷一般，文皇后双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而王夫人则是霍然起身，震惊的说不出话。
　　“垚儿？”文皇后双手握着阿宝的手臂，抬起头深深看进他的眼中，“是你嘛？是你附在阿宝的身上回来看娘亲了嘛？！”

　　“阿宝！”王夫人冷静下来，牵过阿宝的手，“这孩子在胡说什么，这是当今皇后！”
　　而阿宝竟恍然未觉，他在文皇后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而文皇后凄楚的表情，让他多么希望，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王夫人对他虽然好，却只是他的姨母，所有亲昵都带着一丝丝讨好的意味，可是眼前这个人，让他第一次产生一种迫切的渴望，如果这就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如果这是他的母亲，他定会抚去母亲脸上的泪水，让她永远不再伤心难过，他想枕在母亲的膝头，在母亲哼唱家乡小调的声音中入睡，想在母亲面前展示他最新跟武师傅学习的招式，看着母亲因为骄傲和开心而展露的笑颜。
　　不知不觉间，阿宝泪水模糊了视线，文皇后的脸已经看不真切，视线的模糊却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皇后！这是当今皇后啊！即便没有学习什么宫廷礼节，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大大的逾矩！
　　“阿宝！”王夫人厉声呵斥让他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看来是谷若思子心切，感动了上苍，让垚儿的魂魄回来了。”
　　是陛下！
　　阁楼中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随着虞苻的声音传来的，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帝君……”文皇后仍是跪在地上，却面朝虞苻的方向，将呆立的阿宝挡在身后，然而虞苻绕过了文皇后，径直走到阿宝跟前。
　　阿宝赶紧跪下，眼睛盯着虞苻的鞋子，看到衣摆和靴头上已经凝固的血渍。
　　“哈哈，看来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本座新得了一件宝物，而谷若也透过这孩子看到了垚儿回魂，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他是阿宝。”宋语桐又一次在说完后才察觉失言。
　　“哦对了，还有你，”虞苻又转向宋语桐，“你们两个，才是赵国公此番进京给本座带来的最大的惊喜啊。”

　　众人犹在惶恐中，虞苻已经将怀中的盒子交给文皇后，“这是王真人的血经，你要帮本座好生保管，平日对着诵读，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就在虞苻转身要离开阁楼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这亭子是荒废太久了，都少了些人气，谷若你便将这两个孩子留在身边，给这亭子添一些生气，这样那些死了的东西，就不敢再来招惹了！”
　　待虞苻走后，王夫人瘫倒在地，文皇后和崔鸣雁赶紧上前搀扶。
　　“阿婴，陛下说的是……说的可是？”
　　“萍姐，”文皇后紧紧挨着王夫人，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王夫人，与方才柔弱的模样截然不同，“先不要过于忧心，陛下喜怒无常，等他心情平稳些的时候我再去劝陛下，兴许陛下只是开玩笑，不会真的把语桐和阿宝留在宫中。”
　　王夫人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文皇后，晃神了片刻，然后紧紧将宋语桐和阿宝揽在怀中，“不！我决不会把你俩留在宫中！”

　　“陛下有旨！”就在虞苻走后不久，内侍来宣旨，惊魂未定的众人看向楼梯口。
　　“今日陛下在朗园设宴，宴请赵国公及家眷，宴后在梨园看戏，留赵国公及家眷在少阳院歇息。”

　　内侍走后，文皇后和王夫人两人面面相觑，一种不祥的感觉弥漫开来，崔鸣雁小心翼翼的询问，“皇后娘娘，母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文皇后和王夫人都没有说话，倒是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女官此时开口了，“世子夫人有所不知，少阳院原是太子的居所，荒废已久。”
　　至于为什么荒废，女官没有言明，但盛国的子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此次安排宋廓一家人住在早已荒废的太子居所，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