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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到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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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公子……”江南会馆的主簿清点完供奉,又仔细查看了一眼手中的账本,面向宋煊和宋煜,神色有些犯难,“我这里收到的对账簿,要求江南道进献的供奉是白银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黄金三千三百三十三两,上品玳瑁、珊瑚、玛瑙、紫矿、象牙各九千件,下官已经仔细核对过,白银和黄金的数量都对不上啊……”
“只管照实写便是。”
“世子,您这是为难我了,这明明是对不上的,我怎么写啊……”
林平远看出宋煊和宋煜也难以回答,主动上前,接过主簿手中的账册和另一张泛黄的纸张,“主簿,若我看的不错,根据格式判断,您左手拿的这张,是密谕在东门司存档的誊抄本。”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嘛……”主簿没想到林平远竟能一眼认出这是东门司存档的誊抄本,一时有些慌了,因为他明白,若是林平远知道东门司,就会知道东门司掌管进出禁中所有的文书、物品的记录,而这些记录,若非得到陛下或者谏中执事的明确指令,是不能带出东门司的。
林平远笑着将账册还给主簿,却把那张纸慢慢撕掉了,这一举动看的主簿大惊失色,“使不得啊!这可是国师派到各个会馆的,叫我们清点完后,立即呈报五供司,你撕了这记录,我怎么交差啊!”
“又是五供司!”宋煊大掌一挥,主簿身旁的长案几乎散架。
那主簿吓得一激灵,好在馆长及时出现解围,“世子有所不知,每一年的供奉都是要先交五供司核对后才能上奏内廷,如若不然,五供司就要说供奉不对,内廷自是不敢得罪国师的,可对我们就根本没放在眼里,索性压着不报。江南道有宋将军,五供司不敢欺人太甚,只是核对数量就会放行,但是其他各道,五供司都是吃拿卡要,这次二位公子运送的数量对不上,我们的确无法交差。”
林平远接着问,“容我冒昧请问,陈馆长可是江南道的人。”
“何有此问?”陈馆长有些恼怒,“我是箪口人士,若不是江南道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江南会馆的馆长?!”
“既是江南道的人,陈馆长可知道今年因为海盗匪患作乱,江南水师折损了多少士兵?若不是因为经费不足,江南水师早该添置新炮,修整战船,却因为连年的供奉,无力支撑,装备的不足,只能用人命来填!既是箪口人士,陈馆长可知道因为水患频发,箪口今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命丧黄泉,江南道却因为要凑足供奉,对受灾百姓无力接济!”
面对林平远的咄咄逼问,陈馆长也无力招架,索性转过身,不去面对林平远,“你同我讲这些又有何用?家乡的难,我如何不知道?远在定安,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宋煜难以置信,“谁都可以说自己是迫于国师淫威,无能为力,但是江南水师是国家大计,我们应该据理力争才是!”
陈馆长闻听此言猛地转过身,双手摊开,“可是二公子,你叫我们如何据理力争?得罪了五供司,江南会馆上下几百口人的生死存亡又有谁来为我们据理力争?”
“陈馆长放心,”宋煊终于开口,“五供司那边,我们自有交代,陈馆长只要按照章程,如实向内廷上奏即可。而今是整个江南的生死存亡,若是整个江南都乱了,又哪里还有江南会馆的立锥之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陈馆长不会不明白吧?”
听闻宋煊会去应付五供司,陈馆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背过身去,示意主簿将供奉入库。
看着此行目的总算完成,宋煊宋煜也松了一口气,林平远对二人耳语道:“未免再与馆主起争执,咱们不如先行离开吧?”
宋煊点头同意,临行前,特意嘱托陈馆长,此事决不能声张,陈馆长自然是不想牵涉其中,连忙点头答应。
\"真是叫人齿寒,堂堂江南会馆的馆长,也要迫于五供司的淫威之下!\"一行人终于离开江南会馆,宋煜仍是愤懑难当,“对了,林先生,那东门司是什么地方,何以那主簿听到你问东门司存档后就那般慌张?而且你从未在京城为官,何以能够认出那主簿拿的,是东门司存档的誊抄本?”
“东门司有宦官掌管,记录所有进出禁中的文书和物品,陛下要求江南道的供奉不是明旨,而是口谕,为了防止太监假传圣旨,传陛下密谕的太监需要在东门司做存档,因为陛下宣密谕往往有不愿公开的苦衷,所以只有陛下下旨或者谏中执事也就是如今行使宰相职权的高正义,高相,才有权调阅,五供司也绝不可能看到的。至于我为何会认得,临行前,吕先生专门将各式文书进行了细致的交代,唯恐我们沿途因为不清楚规矩收人蒙骗。”
“吕先生真是细心,也得要林先生记性好才行,否则咱们都不好跟他们争论。”
“二公子过誉了,不过确实没想到,如今国师已经权力熏天,可以擅自誊抄东门司的存档。”
“林先生也是够有魄力,竟然直接把那誊抄本给撕了,这下他们是没有对证了,只是可惜把五供司罪证也一并毁了,”宋煜又看向半晌不语的宋煊,“大哥怎么从江南会馆出来就不说话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咱们从江南出来,这一路到处都有五供司的影子,而今这天下,到底是陛下说了算,还是那妖道说了算?”
此言一出,宋煜和林平远都沉默下来,他们担负着护送供奉的职责,又是赵国公的队伍,尚且遭到这些盘剥,五供司的势力已经庞大至此,只怕百姓的生活已经远不止水深火热那么简单。
三人带着数十仆从,更别提那魁梧彪悍的陈氏五兄弟,聚在街上太过引人注目,林平远建议道:“如今江南会馆咱们是不能去住了,不如找家客栈,等候将军的消息。”
宋煊思忖片刻,“也好,林先生找家客栈,安顿好随从,将地址交给金安渡口的驿站,父亲和母亲一到,就即刻告知。我与二弟去会会那兵部侍郎,你确定好了客栈,便来兵部侍郎府上知会即可。”
一行人就此分成两路,林平远带着一众随从入住了靠近皇城永安门的长顺客栈,宋煊和宋煜则去了另一个方向,皇城永福门的栾博峰府邸。
宋煊和宋煜前往栾博峰府上的路上正好遇到栾博峰带着一路人策马疾行,为首的栾博峰神色匆匆,并未留意路旁的人群,宋煊也不恼,拉着宋煜示意跟上栾博峰一行人。
两人跟到了外城的校场,因为脚力跟不上栾博峰一行人的快马,等宋煊和宋煜赶到时,栾博峰已经不见了踪影,校场挤满了人,两人只能绕到外城的城墙上站着,这才看清,原来校场挤满的都是禁军,被他们团团围在中央的是五个人——当中的一人被五花大绑,另外四个道士模样的人要将绑住的人拉走,数百禁军将人团团围住,显而易见,这些禁军并不想让道士将绑住的人带走,被绑着人沉默不语,四个道士竭力喊着什么,但怎敌得过数百人的声音。
“放了薛团教!”禁军齐声喊着,喊声震天动地。
“真是奇了,”宋煜感慨道,“区区四个道士也敢来校场拿人。”
“更奇的是那些禁军把人团团围住也不敢把人怎么样,听他们喊的,那当中被绑住的人应该是团教,若我猜的不错,那就是禁军的头儿,京城的禁军没有上万也有数千,道士怎么敢跟他们硬碰硬……”
“除非,又是五供司的人?!”宋煜听出了宋煊的言外之意。
两个人正在猜测,看到栾博峰的身影终于出现——伴随着一声极为嘹亮鞭响,禁军和四个道士瞬间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校场最东边的高台,而栾博峰正站在那里。
“诸位请听我一言!”栾博峰声音嘹亮,响彻整个校场,“薛城是不是有罪,陛下自有论断,你们纠集在此处,聚众闹事,阻止仙督拿人,只会给你们团教加多一条抗旨不遵的罪名!”
“仙督?!”宋煜有些难以置信,宋煊也摇摇头,“我也没听说过这号衙门。”
“可我以为这都是既是禁军,就该是兵部的权责。但是看起来,那四个仙督,地位倒在栾博峰之上。”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儿,栾博峰对着被绑住的人扬声道:“薛团教,还请上来说话!”接着那人就朝着高台走去,而身边闹哄哄的众人都自觉为他让开一条路,他看起来神情自若,仿佛被五花大绑大绑的人并不是他,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日常训练。
薛城走上高台,栾博峰对着他耳语了一番,台下的众人又开始嚷嚷,要求放了薛团教,不知道栾博峰说了什么,薛城沉吟了片刻,而后他走到高台边,台下众人的声音达到了鼎沸!
“禁卫军听令!”
这是一声狮吼般的喊声,台下的众将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嘿!吼!”喊声迅速站成几个阵列,这支军队无疑训练有素,而他们的灵魂就是台上正被五花大绑的薛城。
“禁卫军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陛下!我薛城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陛下!如果陛下认为我有错,薛城无话可说,无论结果如何,都由我薛城一人承担,凡军中有闹事者,按军令处置!”
台下众人都沉默不语。
“左右副将听令!”
随着薛城一声号令,两个壮汉迅速跑到阵前,仰头面对着薛城,“末将听令!”
“近日兵部的人和那几个仙督,都是奉命行事,任何人不得为难,若有不从者,军法处置!你二人听明白了吗!”
那两个壮汉虽然立即回复听命,可即使相隔甚远,他们咬牙切齿的模样也叫宋煊和宋煜看的真切。
接着薛城号令禁军散开,各自回营,先前的几个阵列迅速散开又集结成了两个方阵,只是为了从中间让出一条通道,先前的四个道士就押着薛城就从这通道穿行,每个人看向薛城时脸上的不甘和不舍都不似作伪。
“这个薛团教,倒是治下有方。”同样是带兵的宋煊,对此深有感触。
“只是不知道栾博峰对薛团教说了什么,让他束手就擒。咱们反正要去见栾博峰,正好问问他。”
宋煜正要起身,突然又停下,“此举似乎欠妥……大哥你又笑,肯定是哪里不对!”
宋煊止住笑意,“当然不对!咱们是江南水师,怎么好直接去打听起他们京城禁军的事。”
“也是……”宋煜想了想,“那咱们还是去他府邸等他吧。”
二人尾随在栾博峰一行人之后离开校场,身后校场站着的众人,望着薛城被带走的方向,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