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叹》莫能言之

3、童生林平远

　　鼎初十六年，盛国，泸水城。

　　泸水城外向东三十里，正是赵国公御南使宋廓的营地，宋廓因为旧疾复发，此番未能亲来拜访泸水璋王，派出了自己两个儿子，长子宋煊字怀德和次子宋煜字定邦，随行的还有军师吕有成，两日前三人拜访璋王，却是不欢而散。

　　“真是岂有此理，这老璋王是糊涂了吧，就因为父亲未能亲来，他居然面都不露，还让他的庶子待客，怎么着，他病了，他大儿子也病了？这一家人真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宋煊，左右跟着二弟宋煜和军师吕有成，身后的随从牵着三人的马，一行人刚从璋王的府邸出来，步行往城门走去。
　　“大哥小点声，咱们还在璋王的地界呢。”
　　“在他地界又怎么了？”宋煊停下脚步，扭头对着璋王府的方向乜了一眼道：“也不想想他璋王封地没了赵国公的兵马在此镇守，谁保他四方来客，商路畅通？居然担心官兵进城，会惊扰百姓？！”
　　吕有成却并不急躁，示意众人继续赶路：“那章二公子倒也没说错，两个月后就是七月十八，王母诞辰，自鼎初年以来，这都是举国最重要的日子，不得兴杀戮，他们害怕将士们的杀伐气太重，不准入城，也在情理之中。是咱们来的时辰不巧罢了。”
　　眼看着宋煊又要发作，宋煜拉紧大哥的袖子，担心他又说出什么气话来，当朝皇帝痴迷修道，若是叫别人听去他们对西王母出言不逊，恐惹祸上身。

　　“先生过去是跟随父亲一道来拜访璋王的，璋王也是这般模样？”宋煜看到吕有成在轻轻叹气，便询问道。
　　“二位公子久在边关，初返内陆，有些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近些年来，陛下痴迷修道更胜以往，老璋王性情温吞，不喜参与政事，对朝廷要求的各种供奉、献祭，虽然不喜，但也要照做，但自从老璋王病重，由他的儿子掌权以来，对朝廷的这些要求，是有求必应，量全城之财力，结圣上以欢心，这可是他在今年道祖诞辰时的上书中亲自写的。可说是讨圣上欢心，实则是讨司马稷之欢心，将军与司马稷向来政见不合，章大公子避而不见，并不意外。”
　　宋煜很是不解，追问道：“可是璋王据有泸水，这里百姓生活富足，又远离政治中心，逍遥自在难道还不够，他干嘛还要巴结那个妖道呢？”
　　“二弟你怎么连这都想不明白，人是不会知足的，有了名，就想要利，有了权，就想要财，这璋王的确是世袭王，可有名无权，怕不是眼馋父亲身为赵国公又兼御南使之职，有军政大权，想巴结妖道某个差事。”
　　“世子所言有理，这泸水地处东南，天子脚趾头的位置都不算，连封地的人事任免权都没有，更别提有自己的军队，说到底，只不过是陛下的钱袋子。”

　　一行人边走边说，已经快到城门口，看着熙攘穿梭的百姓，宋煜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做布衣好，只要生活在富庶的地方，不用打仗，不用担心因为政治斗争掉脑袋。”
　　“真让你去做布衣，你肯嘛？大丈夫生而为人，是要做一番事业的，二弟可不能有那些丧志气的想法。”
　　“我说笑的，大哥，真做了布衣，哪能见识咱们见识过的广阔天地！”宋煜说着突然抢到二人身前，“大哥，吕先生，我有个主意，这章二不让咱们进城，咱们就在城外呆他几天，让所有路过泸水的人都知道，这泸水章氏是一家子狂人，竟然将赵国公的公子拒之城外，下次他再说什么担心海盗侵扰，让咱们保护商船，咱们就拿这个说事儿！”
　　宋煊朗笑三声，“我看行，这就回去扎营，好好让璋大心烦几天！”
　　宋煊和宋煜就要翻身上马，却被吕有成拦下，“二位公子稍安勿躁，那边有个书生在立表，我们且去看看热闹。”

　　三人吩咐随从牵马到城门外等候，便向着渐渐聚拢的人群所在之地走去，只见人群之中，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这人穿着草鞋，衣着朴素，却器宇不凡，正手持一根漆黑的长杆，长杆的顶头系着三块红布，书生先是对着围观的百姓双手抱拳，然后才开口：“在下林平远，箪口人士，今年二十七。”

　　“方才先生说这书生在立表？”
　　“没错，二公子看那书生所持黑杆，须十二尺长，多一寸短一寸都不行，顶头所系三块红布是牛血染成，立此表是因为人间的统治者不公，要立表上达天听，助他一道立表的人越多，越能让天帝听到他的心意。”
　　“这么迷信！这什么荒唐书生？”
　　“世子稍安勿躁，且听这书生到底是有何冤情。”

　　“林某年十三已经通过了府试，却只因家中贫苦无银钱打点，被人顶替了名额无法参加院试，家中二老告官无门怒极伤身，林某在箪口讨营生，却因为顶撞过县官，处处受人排挤，但为了给病重的父母求医问药，林某什么活计都愿意做，哪怕是去给人剃头、搓澡、修脚……但是林某的双亲却没能捱到这个夏天……”

　　“真是可怜啊，已经考上了童生，却要去干下九流的活计……”
　　“是啊……”
　　人群纷纷议论着，对林平远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林某到泸水来是想为父母讨个公道，也为自己讨个公道！但是这泸水的官差就和箪口一样，认钱不认人，林某想去拜求泸水的城主，却被拒之门外，林某今日立表，是想请泸水的父老助林某一臂之力！”林平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好的白布展开，众人瞧的分明，那上面是用血写的冤情，在血写的冤情下，还有密密麻麻的签名和和手印，这人是要写万人书！众人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林平远神色坦然，又拿出笔墨，“诸位，林某要写的就是万人书，林某要一路走到都城去，去面见天子，去告诉他，现在这大盛的官员贪污腐化是如此不堪！欺下媚上是丑陋至极！请泸水的父老为我捺印，书写这万人陈情书，好叫陛下不再受奸臣蒙蔽！”

　　“这书生真是天真，大哥，吕先生，你们怎么看？”
　　宋煊还未开口，吕有成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接过林平远的万人书，看了半响，对他说：“林童生好文采，字也写得好，苦难的生活并没有让你放弃读书写字。”
　　“啊……先生！”宋煊和宋煜都没想到方才语气激昂的林平远竟在听到吕有成简单的一句话后声音哽咽。
　　“林童生有凌云壮志，可是此地距都城有千万里之远，林童生没有盘缠，没有官牒，没有人引荐，如何上路？即便上路？如何住客栈？即便去了都城，如何才能面圣？”
　　林平远眼光暗了下来，但转瞬又鼓起斗志，“林某年轻，古代尚有愚公移山，而今，我愿用尽此生，哪怕一路为人做牛做马，也要走到都城去！哪怕要我血染皇城，才能得见天子，林某也要用我最后一口气将实情告诉圣上！”
　　“是个好男儿！不瞒林童生，在下吕有成，曾有和林童生一样的志向。”
　　“那先生如今何故放下了？”
　　“并未放下，而是在下明白，仅凭人的嘴和笔，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世道的，不信你看，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因为臣子的谏言而远离小人、约束自身的？更何况林童生只是一介布衣。”
　　“先生教我！”
　　“在下如今在赵国公宋廓宋将军门下，林童生若是不嫌弃，可来投奔！”

　　林平远这才仔细观察来人，吕有成面相白净，样貌清秀，风姿儒雅，身后立着两人比身边的人高出不少，最高的那人面颊被晒的黝黑，剑眉星眼，鼻梁高耸，下颌方正，有不怒自威的威严，相较于此人稍矮的另一个人，与此人容貌有七分相似，但肤色白上许多，显得更为柔和，泸水往来商贾居多，有如此将帅之风的人实属少见，林平远已经反应过来，就要行礼，却被吕有成一把扶住，“我等就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林童生可再思索几日，我们随时恭候。”
　　吕有成说罢不待林平远反应，与宋煊、宋煜二人快步离开了。

　　到了城外，三人翻身上马，宋煜不解地问：“先生觉得那林童生会来？”
　　吕有成颔首一笑，“二公子，还有世子，咱们赌一把，方才那林平远，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说

　　全面更新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