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叹》莫能言之

27、赵轶珩

　　潜心观烧了！
　　颍阳的百姓甭管认识不认识，见了面都互相道一声恭喜，但是当大火连烧三日，有人开始意识到不对，这潜心观里有什么宝贝，能烧上三天两夜？！
　　直到大火烧到了第三天夜里，颍阳“群龙无首”的一众吏员才想起来，他们真正的地方长官颍阳府台还被软禁在府邸，张信玄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已经幽居书房一个月的赵轶珩终于可以踏出房门，颍阳的夕阳，一如记忆中一般美好，只是空气中隐隐的烧焦味让他皱起眉头，守了他一个多月的陈氏兄弟此刻齐齐跪在地上。
　　“你们的新主子又想把本府怎么样？”
　　“府台大人，过去一个月我们兄弟对您不住，但我们的确有苦衷，若不是假意投诚，那张信玄必不会容我们五人留在大人身边！近日潜心观失火了，那妖道也不知所终，大人终于沉冤得雪，颍阳，还得靠大人主持大局！”
　　“哼！”赵轶珩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并不去看那五兄弟，“本官无冤，何来沉冤得雪一说？倒是你们五人，新主子不见了，马上就来投奔旧主子，是识时务的，我以前以为你们兄弟五人不过是乡野莽夫，倒是我短浅了，看错了你们。”

　　陈子忠看着四个弟弟，江湖之人最恨叛徒，如今被视作叛徒，几人都是心中憋屈，但是为了不破坏大计，也无法对张信玄解释更多，他带着四个弟弟先是对着赵轶珩一拜，然后拱手道：“是府台大人给了我们兄弟五人机会，留在颍阳谋生，跟在您身边做衙差，您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懂得造福百姓，我们兄弟五人跟了您一场，是我们的福气，过去种种……”他叹了叹气，“总之，公道自在人心，如今赵大人安全了，我们兄弟五人就此别过，愿府台大人今后仍把颍阳百姓记挂心中，任他狂风暴雨，都不坠青云之志！”
　　“谢你吉言，本官自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五人既要离去，本官无话可说，但也劝你们，好自为之！”
　　陈氏兄弟五人再次拜过赵轶珩，过去数年的情份就此了结，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赵轶珩来到官邸的客堂，颍阳的一众吏员已在此等候多时，颍阳通判李芾来回转圈，就要脚底生烟了，见到赵轶珩，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握住赵轶珩的袖子，“瀛台兄，你可终于来了！颍阳出大事了呀！那张信玄的潜心观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烧了！三天了！可那张信玄音信全无，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可得快把人给找着，不然等到御察使吴大人来了，咱们该如何向人交代？这要是张信玄真的出了什么事，咱们怎么向玉清真人交代？怎么向国师交代啊！”

　　李芾的嘴脸实在叫人生厌，一个月前吴广佑命自己待命在家的时候李芾对自己落井下石，如今张信玄前途未卜，就对自己一口一个“瀛台兄”叫的亲切，他到有点佩服陈氏五兄弟，至少那五人还知道自行离开，也算是坦荡的真小人，李芾之辈，却是地道的伪君子！但是经过这一个月的“躬身自省”，赵轶珩已经明白跟这些人不能硬碰硬的道理。

　　只见赵轶珩动作缓慢的从李芾手中抽回自己的袖子，轻轻扶住李芾的手肘，“李通判大可不必如此惊慌，潜心观众道士惯于云游四海，兴许他们兴致来了，烧掉一个不称心的道观，云游到心仪处，再修一个便是，这不正是修道之人生性洒脱，放荡不羁嘛！你们可有谁向御察使吴大人通报了？”
　　“通报什么！我们封锁了消息，根本不敢叫吴大人知道！”李芾愁眉不展。
　　他原本以为是这赵轶珩被张信玄停了职，心生怨怼，终于忍不住火烧潜心观，但是据那陈氏兄弟禀报，这几日赵轶珩都没有离开官邸半步，可就算火不是他放的，这云谈风清，既不义愤填膺也不幸灾乐祸的态度叫人拿不准，怎么幽禁一个月，还转了性了？曾经的赵轶珩，哪次不是得了机会就要痛骂张信玄和国师一番的？这次居然知道要通报御察使了？

　　倒是周圩站起身，“府台大人，不管张信玄是外出云游还是身遭不测，这颍阳的大局还得是您来主持，吴御察当时只是让张信玄暂行府台之责，他现在不在，我们还是为您马首是瞻。吴大人虽然是江中道御察使，但怎么跟御察使交代，还得看您的意思，我们不敢擅作主张”
　　“好，”赵轶珩走到为首的太师椅上坐下，“既然暂行府台之责的张道长不在，那就由本府台来行使府台的职责吧。”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众人一阵害臊，当时赵轶珩被停职，他们就算没有落井下石，也至少是见死不救的，如今赵轶珩重新得势，他们可得小心做人了。

　　赵轶珩先是吩咐防隅官报告了救火情况，得知潜心观地处偏僻，附近本就缺少水铺、水社、冷铺这些防火的组织，且修建的时候专门谴走了附近的居民，火情未被及时发现致使错过了最佳救火时间。大火烧了一日后，因为地处上风口，焦味扩散到了城中，防隅官这才发现火情，已经火速前往，但观中树木众多，且建筑所用木材含油脂颇丰，所以火势一时难以扑灭，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居民，没造成别的损失。眼下只能等着火势自然消退了，再去查看原因。
　　“这潜心观不过是一个道馆，能种多少树木，能用多少珍惜木材盖房子？这中城的人手不够，还有南城的东城的，怎么会扑不灭区区一个道观的火？莫不是有人想要趁机销毁罪证，故意延误救火时机？”赵轶珩问的有些漫不经心，但听的人却是心惊胆战，他们或许没有资格参与张信玄的“修炼”，但对于潜心观的修建，往来的人员多少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会对其中事情丝毫不知？虽然他们倒不至于故意延误，但绝对称不上积极救火就是了，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防隅官，可别把他们卖了！
　　但那防隅官还真是个实在人，一五一十向赵轶珩禀告其中疑点，光是主要起火地是潜心观的暗道这一项就听的人十分心惊。
　　“暗道？！”周圩叫起来，“区区道观怎么敢修建得这般铺张？当初是谁批的图纸！”
　　赵轶珩却是面不改色，“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有阳奉阴违，报送一套图纸，实际用另一套图纸？”又看向防隅官，“既然你认为这火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咱们这就去看看，等着火势扑灭。”说罢吩咐曹军带领一百士卒共同前往潜心观。

　　和预想中的一片焦土不同，赵轶珩看到的潜心观外观保存尚且完好，甚至连木门和木门前挂的灯笼都没有被烧毁，哪里有烧了三天的样子？带路的防隅官看出了赵轶珩的怀疑，引领众人向里走。
　　“留下二十士卒把守门口，把潜心观围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
　　“回曹军大人，二十人恐怕难以将潜心观围起来。”防隅官接着解释，“我们昨日从正门入，烧红的石块太过危险，想从后院进入，没想到潜心观之大，远超想象。恐怕至少要八十人，才能将潜心观围住，且每两人之间遥相呼应。”
　　曹军请示过赵轶珩后依言吩咐下去，然后和防隅官带着十数人打头阵先行进入，一行人穿过尚且完好的两座主殿后走到一个菜园子，菜园子最远处几株古树已经完全烧毁，露出后面烧的漆黑的墙体，先行的十数人已经抡起铁锤准备破开墙体，被赵轶珩拦下。
　　“且慢！”赵轶珩快步走近，“这里一定有机关，我们还是不要贸然破墙。”
　　“属下也明白，但是大火烧成这样，就算有什么机关恐怕也没法用了。”
　　赵轶珩却不理会，而是围着菜园子的墙走了起来，时不时伸手触摸，直到走到那口古井旁，防隅官解释道：“那井早干了，我们想大水上来，一点水都没有。”
　　“那或许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一口井，”赵轶珩伸手摸了一下井口垒的石头，“这石块的温度和院后的石墙一样，比周围的石墙都要烫手，说明井下也有火势，暗道就在这里！”
　　参军吩咐人下井，众人等在上面，果然很快下面的人就传来声音，告知下面有暗道，摸索了一阵后，发现了机关，众人看到菜园后的石墙块动起来，其惊讶与三天前宋煊一行人别无二致。
　　待通道显出，那股混杂着碳灰的烤肉味扑面而来，几个文官当即吐了出来，即便是一众士卒和仵作也都捂住口鼻，眉头紧皱。待味道散去了一些，众人围好面巾，鱼贯而入。

　　白玉石砖铺砌的地板和台阶都熏成了黑色，烧焦的树木残骸散落满地，几具道士打扮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面朝出口，显然是要逃走时被人从身后灭了口，散发出阵阵恶臭。
　　失去了绿叶的遮天蔽日，夜空下那九层白玉台阶显得格外宏达，即便烧的只剩下石头基座和焦黑的廊柱屋檐，众人还是可以想象得出这幢建筑在为被燃烧殆尽之前的恢弘气派。
　　“原来在本官闭门思过的时候，张道长是在这样气派的道观中‘修行’呢。”赵轶珩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李芾等人却破口大骂，“这张信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修建如此僭越的道观，我要奏明陛下！”
　　“奏明陛下？”赵轶珩笑了出来，“李通判与我想的不谋而合，可是咱们的奏折须得先提请江中道御察使，而数月前我就曾参过张信玄，结局大家已经看到了，只怕吴广佑与张信玄早就暗通曲款，才能容忍张信玄在颍阳为非作歹，我赵轶珩一人上奏大不了被再次停职，却怕是连累诸位同僚。”
　　李芾和周圩听得分明，这是叫他们战队了！
　　“咱们这次一百多人亲眼所见，难道还有人想抵赖？按律，若是御察使玩忽职守，一州的府台、通判和巡检可以联名上书！”
　　“周大人说的是！”李芾赶紧应和，“咱们三个联名上书，还怕他吴广佑不成？！”
　　几人说话间，防隅官已经带人将残余的火种扑灭，士卒将有坍塌危险建筑废墟移开，仵作进入殿内查看，但片刻后便迅速退出来，告知殿内尸体太多，需要更多仵作。

　　周圩紧急调拨了更多仵作，一众人忙活了一个通宵，清点出完整尸体四十二具，断头断手腰斩的尸体若干。
　　“府台大人，还有一事，”周圩在忙碌记录的间隙提醒赵轶珩，“五供司的人还在码头拦截了许多船，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出去，要赶紧让这些人离开颍阳，我立即汇总一下潜心观的死亡人数和信息，咱们今日就得把奏折递上去，以免节外生枝。”
　　赵轶珩点头应允，周圩的话提醒了他，有两个人，他是想亲自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