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问渡》靡途九酌

47、过不了黄泉的亡魂

　　大堂里坐了不少人，还不断有人往上面、往后面，往不同地方走去。
　　这客栈的工作人员也不止老板一个，有侍应生装扮的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哦对，不是人。
　　也许是这些亡魂的模样都太过鲜活生动了吧，魏一觉总是分不清用词。
　　“要去里面参观参观吗？我们这可是什么好玩的都有。”
　　魏一觉奇怪，“不是说，是我心念所化吗？”
　　“不一样”客栈老板试图讲解，但他的授课技能点实在太低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解释。
　　还是算了，所以老板最终只说了一句不一样，然后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好在魏一觉也没有兴趣追问究竟哪里不一样。
　　“这些都是客栈的客人吗？”魏一觉问，在这间客栈里，每一个鬼魂，似乎都与生人没什么两样。
　　老板点头，“大多都是。”
　　“他们都是心有挂碍，走不过黄泉的？”
　　“这种是最多的”老板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呢，看那个女孩。”
　　魏一觉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白T恤，中长的发染成了浅栗色，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大方又漂亮，和街上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低头刷手机的动作也没有什么不同。
　　“和她的同性爱人殉情死的，但她爱人没死成，她就一直在这等着她呢。”
　　“她爱人呢？”
　　“没死成，结婚生孩子去了，孙子都出生了。”
　　“嗯？”魏一觉惊讶。
　　“她都在这等三十来年了，不过这姑娘挺乖的，就老实等着，偶尔上去看几眼。”
　　“三十年前？手机是这样的吗？”
　　“你这观察角度偏不偏？”老板白了他一眼，“人间真情看不到？”
　　“哈”魏一觉尬尬地笑了一声。
　　“打工挣得呗，她还活着时候，家人就因为这事和她脱离关系了，死了之后也不认，权当没生过，只能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呗。”
　　“……”
　　“要说这姑娘也是傻，在这傻等着有什么用呢？就算等到了，也不能一起走。”
　　“为什么？”
　　“她这是自杀重罪，先蹲三百年寒水地狱没商量。”
　　“大概……”魏一觉道，“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吧。”
　　“问了又能怎么样”老板叹了口气，“不过要说有话想亲口问的，你看那位。”
　　魏一觉再次顺着老板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位中年男性，相貌端正，肩宽背厚的。
　　“他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治不好，只能换心，但一直没有适配的。”
　　“所以不放心，走不了？”
　　“不是，都说了是因为有话要问的了，”老板解释道，“他是车祸死的，死时心脏完好，就想将心脏换给儿子。”
　　“然后呢？”
　　“但是发现，儿子不是他的。”
　　“……”
　　“所以在等他媳妇来，想亲口问问怎么回事。”
　　“……”
　　“要说放心不下……你看那个阿婆”老板又目光一点。
　　魏一觉看去，是一年过花甲的婆婆，早已两鬓斑白，脑后用头花绾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也是个命苦的”老板叹息，“她丈夫没得早，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有三个孩子，三个都有智力问题。就靠她一个人照顾，累出一身病来。结果她这死了，也放不下那仨孩子。”
　　“……”
　　“她以前，都想着把三个全药死了，到时候她带着一起走得了，也好过在上面孤苦伶仃任人欺负，活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但到最后关头，没能狠下心。”
　　“……”
　　“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觉得，你很有成为优秀新闻工作者的潜质。”
　　“你也这么觉得的是吧？有眼光。”
　　“……”
　　“改明儿我也弄个身体，也为上面的新闻学做做贡献。”
　　魏一觉心头一跳，状似随意地问，“你们也可以弄个身体去上面吗？”
　　老板刚要回答他，客栈大门又被推开了，带进一阵寒意。
　　魏一觉见他的目光已经集中到门上了，便按下自己的话题，没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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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略长的额发有些乱，微微遮住的了眉眼，但仍能看出，那是个隽秀英俊的男人，他身上穿了一件厚大衣，又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
　　“这是……”魏一觉沉吟一声，“冯……冯悦然？”
　　——觉哥你看这个呢？拍水中戏的时候突发心梗，五年前的事，死者……
　　魏一觉想起那天舒桐说过的话，以及他看过的资料。
　　是这个人，冯悦然。
　　“他每年这时候都来”看着冯悦然的客栈老板说，“从不住店，只喝碗暖身的汤，就急匆匆地上路了。”
　　“黄泉路？”
　　“不，是回家的路。”
　　“他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都来？”魏一觉问，转而又突然想到，哦，对了，他是这个时候死的。
　　“死后被执念困住的亡魂，大多只能记住临死前最惦记的事情”老板解释，“他惦记的事情，是回家给男朋友过生日。大概是执念太深了吧，他每年都会在忌日那天回到事发地点，再经历一遍死亡的过程，然后匆匆上路，经过这里的时候进来喝一碗汤暖身，赶在回魂夜的时候回到家。”
　　“……”
　　“开始那两年还能交流，现在已经不能了，再这么下去……”老板感叹，“咦？”
　　“怎么了？”
　　“他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魏一觉问。
　　还未等到回答，那据说已经不能交流了的冯悦然就先一步地自己走过来了。
　　“老板，你这今年变化挺大的呀。”
　　魏一觉想，不是说不能交流了吗？这不仅能交流，还能主动搭讪呢。
　　老板笑了一笑，“要住店吗？”
　　“住”冯悦然点头。
　　“要吃饭吗？”老板又笑了一笑。
　　“吃”冯悦然又答，“很饿。”
　　“可不嘛，饿了五年呢”老板笑道。
　　这客栈的上菜速度简直神速，冯悦然刚说要吃，他需要的东西就已经出现在桌子上了。
　　“咦，魏少？”冯悦然坐下，刚要开动，就突然注意到对面的魏一觉，惊讶地唤了一声。。
　　魏一觉眨眨眼睛，“你认识我？”
　　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不对，我什么时候在下面也这么有名了？魏一觉想。
　　“……”冯悦然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 “我是天一的艺人。”
　　“咳，哈，哈哈哈，好巧，哈”魏一觉也尴尬地笑。
　　冯悦然拿起筷子，刚要动，又停住了，虽然饿得发慌，但还是先将筷子递给了魏一觉，“您先请？”
　　魏一觉摇摇头，拒绝了。
　　“这个他不能吃，他是生魂”老板也没避讳什么，直接替魏一觉解释了。
　　“生魂？”冯悦然愣了一下，“生魂好啊，刚还说，在这看到您，真怕您也是……”
　　“没”魏一觉摇头道，“还活着呢，嗯，反正暂时还活着好好的，来玩儿。”
　　玩儿？一大活人跑黄泉路上玩儿？冯悦然无言。
　　“那您这爱好……挺别致呀。”
　　“哈，还行吧。”
　　您谦虚了，冯悦然想。
　　老板看着冯悦然这幅笑模样，闲闲地问了声，“想开了？”
　　冯悦然不说话了，闷头吃饭。
　　他虽然饿得狠了，但吃饭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
　　吃完了饭，他又要了杯茶。
　　等到茶也喝完了，这才双手捧着杯子，看着茶杯上的云雾缭绕，说了句，“他身边有新人了。”
　　“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我长他两岁，家里是世交”冯悦然慢声说着，也不知是讲给魏一觉与客栈老板听的，还是讲给他自己听的。
　　两人也了然地没去打扰他。
　　“他小时候熊孩子一个，特别欠揍”冯悦然继续讲到，“后来长开了点，开始懂点儿事儿了，还挺可爱。”
　　“所以我们两个，小的时候互相看不顺眼，总打架，后来却又玩地挺好，玩着玩着，就玩到一起去了。”
　　“出柜的时候很困难，我妈白天晚上地哭了一周。我俩跪在那，他爸打折了两根棍子。我俩谁都没退，僵持了一年，家里总算点头离开，这关过了，我俩这事也算定了。”
　　“再后来，有一年冬天，他爸妈出了意外，他就剩我了。我陪他一起跪在灵堂上，天特别冷，到了晚上更冷。”
　　“当时，我在爸妈的排位前和他发誓，一辈子陪着他，一辈子守着他。”
　　“那天是他生日，我当天请不了假，就想着，今天的戏份拍完后，连夜飞回去，还能踩着个尾巴。”
　　“如果我也没了，那他可怎么办呀。”
　　他讲得有点凌乱，但没人在乎乱不乱。
　　“我今天回去后，发现他终于找到新人了，看到那画面，之前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冯悦然笑，“一个挺不错的小男孩，挺好。”
　　老板看了他一眼，“可不是挺好嘛，他好你也好。”
　　“是好”冯悦然点头。
　　“再不清醒过来，没准儿你下辈子就要做蟑螂了。”
　　“哈”冯悦然闻言，笑了一声。
　　“要准备上路了吗？”
　　“先歇歇，累”
　　“来回晃荡了五年，能不累嘛”
　　“所以先歇歇。”
　　老板心想，我听你鬼话，“不是放开了？”
　　“哈”冯悦然又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甘心。有人能陪着他照顾他了，我明明是开心的，但竟然又有些不甘心。”
　　冯悦然说着说着就停了，目光幽幽地投向墙壁，或许墙壁挡不住他望向远方的目光。
　　可这远方太远，隔着生与死，分着阴与阳。
　　“说好要守着他一辈子的”冯悦然哪哪自语，怔愣片刻后，抬头对两人道，“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
　　老板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方才自语般地道了声，“奇怪。”
　　“什么奇怪？”
　　“我看过他男朋友的姻缘线，明明只有一段姻缘。”
　　“……”魏一觉也沉默了唏嘘了一会儿后，问，“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很关心他？”
　　“那当然了”老板道，“他当年可是我爱豆。”
　　“嗯？”
　　“你当我不看电视不上网的吗？”
　　“……”
　　“他业务水平超棒 ，顺利到下面的话，说不定能更红。”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