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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谈 ...

  •   烛火的微光只能隐约看到假山的轮廓,他找了一圈,才在院头的槐花树后看见了有个人。

      对方坐在墙头的姿势看起来很洒脱,左手无意间搭在弓起来的左腿膝盖上,右腿则放平了。

      谢子婴率先开口问道:“是你吗?”

      那人看向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谢子婴。”

      果然是温昱。

      谢子婴试探地问道:“我还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人是鬼?”

      温昱意味深长地道:“你要不猜猜看?”

      谢子婴:“……不要。”

      他若猜肯定会说是鬼,虽然他不信世间有鬼神,但不得不说这个温昱两次出现都不正常,万一猜对了可怎么办?

      温昱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说道:“你对你那些朋友未免太好了。”

      谢子婴坦然地接话道:“好算不上,只是不想欠他们人情。”

      温昱一愣,没作回应。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若非摇曳的烛光下仍有个人影,谢子婴几乎以为他不在了。

      谢子婴咳嗽一声,主动找话题道:“我年少时真的有个朋友,名叫温近思。”

      温昱满不在乎道:“你不必一遍遍试探,我并非温近思。你当真以为当年那场大火有人能逃出来?”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摇头道:“不对,有一个,他是唯一逃出来的青云派中人,但并非温近思,并且就在你家。”

      谢子婴顿时一愣,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温昱却只是道:“这说明你爹有破绽,朝中可有不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

      谢子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多谢提醒,但我相信我爹能够妥善处理。”

      谢子婴又问道:“说起来你怎么姓温?”

      温昱坦然道:“巧合,与青云派没有关系。”

      谢子婴:“哦,是吗?”

      温昱却道:“六年前若你有这伶牙俐齿与孔铭那些老匹夫理论,倒也不会虚度这么些年吧?”

      谢子婴愣道:“什么?”

      温昱道:“文章太狂了。”

      谢子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昱道:“你本是当年的文魁,但你的策论在他们眼里太过狂妄,那些老头觉得应该教教你何为谦卑,本已将你划出了前三,若非任清冉站出来说话,恐怕你也不会是亚第吧?”

      谢子婴无话可说,一时间竟笑了,“是。”

      “当年你路过夫子公署时,曾无意听到他们关于你名次的争论,你一时想不开,便冲进去与他们理论,却被他们找到借口骂了个狗血淋头,再后来你跑出了孔铭,还是任清冉亲自把你找回来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头疼的毛病?”

      谢子婴沉吟道:“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如何为人处世,某些执念想不开,太在意他们说的话,一开始只是烦躁,后来逐渐演变成焦虑,再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温昱淡声道:“可笑‘谦卑’二字逼疯了多少人。”

      谢子婴附和道:“是啊。”

      温昱忽然阴阳了一句:“世人向来只会冷眼旁观他人苦痛,自己被伤害就百依不饶。”

      谢子婴总觉得他话中含着某种执念,他不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便叹口气,问道:“最凉薄是人心,有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最可爱的也是人心!”

      温昱没说什么。

      谢子婴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温昱却有意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打算替洛子规出头?”

      “是我欠他的,我得还。”

      不知为何,他竟在温昱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便没忍住说道:“温昱,若我们是朋友,没准会成为莫逆之交。”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种鬼话,只是心底有个念头——眼前的少年人不会害他。

      温昱果然泼的一手好凉水,“别了,你太蠢。”

      “……”

      温昱又问道:“你为何如此看重任思齐?”

      谢子婴觉得他这问题怪怪的,便反问道:“怎么了?”

      温昱解释道:“超过了朋友的尺度。”

      谢子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不过多的是愧疚,你想听吗?”

      “嗯。”

      “我爹与任大人素来不和,我与思齐自然不会有机会认识,偶尔照面也不知道谁是谁,甚至受我爹的影响,我少时也讨厌任大人,就不可能会喜欢任大人家孩子。”

      谢子婴腾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这么大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个……我讨厌的样子。”

      “多少因为我爹是奸臣,加上那时性子内敛,我在太学并不招人待见,时常挨同窗弟子的揍。”

      “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很冷很冷,我去太学的路上又被几个弟子追着打,那时我打不还手、骂也绝不会还口,只一昧地躲着他们,甚至抱着我爹犯的错该由我来承受的天真想法。”

      “我逃到护城河的桥面时,就被他们几个围堵住了,我本以为逃不了了,却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挡在我面前。他个头那么小,一点也不像与我同龄的,被那几个弟子嘲笑了几句,我才知道他是任大人家的。我那时很讨厌任大人,便不愿让他救我,更不想欠他人情,就让他滚开,我那时口气很难听,可他听了却没走,还跟他们说要报官。”

      谢子婴抽空瞄了温昱一眼,见他听得认真,便接着道:“他们常年欺负人惯了,当中也有世家子弟,怎么会不知道我爹和他爹是谁,这样也敢光天化日欺负人,怎么可能会怕报官威胁?”

      “他也挨了一顿揍,他们下手很重,几乎往死里揍,我不愿欠他人情,又叫他滚,还用力推开他希望他能离开,他却执着地挡在我面前。”

      “后来……”他说到这里,话音徒然间也没了温度:“小蠢货一心护着我,被……被人从桥上推了下去。”

      “他就那样摔破冰层掉进了河水里……我那时没什么力气,很想拉住他,却眼睁睁看他掉了下去,他们那些人就在岸边笑作一团……推他下去的那王八蛋也没打算救他。”

      “河水那么冷,他还那么小……后来他落下了风寒的病根,稍微吹一点凉风,便会感染风寒,哪怕一身狐裘,还总是叫冷。”

      “那是我第一次背着我爹做他不喜欢的事,那时什么都不懂又犯傻,曾在书中看过廉颇负荆请罪,便学着人家的样子,冬日里把衣服脱了,背着戒尺跑到任大人家里去请罪。”

      温昱轻笑了一声,很快又正色了。

      谢子婴的语气也不再沉重,忍俊不禁道:“当时可把任大人吓坏了,当即脱下外衣将我裹成一团,我就跟他说,‘我是来负荆请罪的,这样没有诚意’,你不知道,特别傻,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人。”

      “后来我也染上风寒了,任大人便留我在他家里待了一天,对我格外照顾,思齐也拿我当长兄看待。夜里任大人送我回家,知道我爹并不喜欢他,送我到门口便离开了。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此后再不会连累思齐,也会拼尽我所有去保护他。”

      温昱问道:“后来呢,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后来……”谢子婴回忆道:“再遇到他们我就破天荒地还手了,但他们人太多,我总打不过他们,是流玉知道我一直受人欺负后,替我出了头。”

      “再后来进入孔铭我就变了,也就没有后来了。”

      温昱忽然又问道:“你总跟温煦打架互掐,你恨他吗?”

      谢子婴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未经犹豫便摇头道:“温煦和小时候那些人不一样,我能感觉他没有恶意,只是平日打闹惯了而已,昨日跟我打架应该是想劝我留在孔铭吧,当然了,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温昱道:“你就这么高看他?”

      谢子婴道:“实事求是而已。”

      温昱不经意间笑了笑,很轻,谢子婴隔得远,看不见也听不到。

      谢子婴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帮我?”

      温昱淡声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

      “不说算了。”谢子婴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催情蛊是什么?”

      陶晋那晚说的话犹在耳畔,鉴于打小就觉得自己是捡来的,便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谢文诚,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温昱道:“你是文魁,你会不知道?”

      谢子婴显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压着火气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调侃人呢,是文魁很有面子还是很厉害?还是说,厉害就是混到我这个地步?”

      “……”

      温昱沉默了,谢子婴也不再吭声,气氛就此尴尬了。

      片刻后,温昱轻咳出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谢子婴抬眼看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温昱飞快地道:“这东西类似于春/药。”

      听名字就能猜出几分,所以谢子婴并不惊讶。

      “催情蛊产自郸越,在当地盛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坑死人被禁了。”

      “会死人?”

      “这东西在郸越很少见,禁与不禁普通百姓都不会有机会碰到,更别说齐方了,我倒好奇温谨从哪里得到的。”

      谢子婴道:“那你有没有听过温晋这个名字?”

      “陶晋?”温昱愣了一瞬。

      青云山易守难攻,为何陶政没费多少兵卒就攻下了?多大的火才能令青云如此大的门派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若仅说温册功高盖主遭到了皇帝忌讳,他绝不信,因为如此大可抓了温册,又何故牵连青云派上下?再者当年巫觋为齐方卜的那一卦始终未公示于人,天又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总要有个理由让今上动杀心,青云派上下千数弟子,如此大的杀孽,怎么能让信奉神明的齐方人接受?都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作为一国之主,考虑过还位方棠,难道没考虑过这些因素?

      温昱的眼眸深处倒映出一种奇异的深邃,“奉劝你一句,别太信任你身边所谓的朋友。还有,温煦没有跟陶晋多说一个字,他从何得知你心里要有个数。”

      谢子婴蹙眉道:“我没懂你的意思。”

      陶晋能猜到是他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温昱却冷哼一声,“自己琢磨。”

      他说罢便翻身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外院便消失了。

      谢子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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