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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   北境风起,吹得人目光都迷乱了。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人一马跑得飞快,随师穿了身轻薄的衣衫,衣袂随着风飘了起来,袖口也鼓囊囊的,灌满了平原的辽阔。

      战事结束已有月余,有了平阳侯的谋划,再加上她兵贵神速,三年未满,北境各城便已尽数收回了。
      大梁帝遵守了当初的约定,并没有下旨命她回京。
      于是,随师得了人生至今最空闲的一段时光。

      她搬去了北境偏北的地方住下,草原上的一栋木屋,便是她如今的家。
      邻里邻外的,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姑娘,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大梁赫赫有名的定安将军。

      每隔一阵子,随师都会骑上马,往更北的地方跑,穿过了平原,她朝着远山出发,听说那山上有真人,在真人庙中许的愿都会实现。
      只是根据附近的人说,那真人庙都是耳闻其有,却未目见其在。

      而且想要穿过平原,需要有一匹跑得又快又有力的马,随师寻马便寻了许久,尝试穿过平原也尝试了许久。
      今日,是她第十三回尝试了。

      马儿跑得太快,随师甚至无法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只能听到猎猎的风从耳旁穿过。
      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了她的呼吸。

      “吁——”
      随师勒紧了缰绳,看了眼日头,若是想在天暗之前回到木屋,她怕是不能再往前了。
      那山就在不远处,看着触手可及,可是平原辽阔不已,真要过去,还不知要跑上多久。

      “真人庙?”随师嘀咕了一声,忽的笑开了。
      沙场的历练,让随师越发长得不同寻常女子,她双肩宽阔、骨骼分明,手臂和双腿都修长不已,长发高高束起,光看背影,都十分矫健、颀长。

      她从腰间摘下水壶,闷头灌了半壶下去,又牵着马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处干净水源,让马儿喝水去了。
      平原的草长得有半人高,随师找准一个地方,仰头倒了下去,舒舒服服地让日光晒着,脑中什么都不去想了。

      什么真人庙,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去,她也没有什么愿要许。
      她想做的,只是给这无聊的人生,找些事作罢了。

      随师在日头底下睁不开眼睛,她便抬了手遮住双眼,从指缝中去看那刺眼烈日。
      这光可真烈啊。

      随师心想着,待她找到了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好马,就给它取名烈日。
      烈日灼灼,可她是能追上烈日的人。

      休息够了,随师起了身,翻身上了马,又往来路去了。
      天渐渐暗下去的时候,随师回到了木屋门口,看见了两个不速之客。

      晚霞如一副泼墨画,随师逆着天地光景,坐在马背上看着门口的两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找事?”
      陆羽桥和江新添对视一眼,还是江新添先开了口,“师姐,你来这儿都多久了,侯爷和你娘都急死了,追着我们来带你回去。”

      “我说过了。”随师跳下马背,轻松地落了地,慢慢走近,站在两个男子面前,竟毫不输气势,“这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的。我谁也不见。”
      江新添吃了瘪,又转去求助陆羽桥,后者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道:“小师,三年之期眼看着就剩最后半个月,你早回去晚回去,也差不了多少的。”

      江新添附和道:“对啊对啊。”
      随师将马拴好了,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兀自进了屋里,甚至懒得跟他们说一句废话。

      这几年来,随师的脾气是越发臭了。
      但不论对谁来说,这样大脾气的随师,都只让他们觉得庆幸。
      会发脾气,总好过一肚子心事折磨自己吧?

      陆羽桥跟江新添窜进了屋子里,他们是第二回来这里,对陈设还算熟悉,见随师不招待他们,便自己泡了茶,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随师进了里屋,没多久便出来了,换了身粗布衣衫,在墙边拿了个篓子和镰刀,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她这是要出去挖野菜了。
      屋子里两个大男人默默地静坐着,等听不见随师的脚步声了,才双双叹了口气。

      江新添,“陆哥,她这样算正常么?侯爷说,她若是不正常,就让咱别带她回去。”
      陆羽桥喝了口茶,想了想,“不正常。”
      江新添叹了口气,“行吧,那咱们喝完茶就走吧?”
      陆羽桥摇了摇头,“不急,我还没吃过野菜呢。”

      江新添:“哦。”
      是他忘了,这位从前的富商子弟,之后的太子,眼下的北境军师,是个没过过苦日子的。

      两人便一直等着,等到天黑透了,沉沉的夜色像是要将这片平原吞没,随师还是没回来。
      陆羽桥说了句“坏了”,立马起身冲了出去。
      江新添慢了一会儿,赶了好久才追上他,“你,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陆羽桥提着个灯笼,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看周围,哪里像是能长野菜的?”
      方才来的路上他注意到,随师住的木屋往西边走一里地倒是有条河,河边有个小山坳,看上去适宜种植,那野菜兴许便是长在那里。

      江新添还没想明白到底在哪儿呢,陆羽桥已经先打着灯笼走远了。
      两个人到了那河边,终于看见了坐在山坳上的人影,身旁还放着背篓。随师两手往后撑,放松地微微仰头坐着,看着漫天的星辰绕月。

      江新添要过去,又被陆羽桥拉住了。
      陆羽桥真诚地轻叹了口气,“江新添,你这脑子是长来看的吗?”
      “什么?”江新添不解地扭过头,“你方才不是还担心她么?这会儿找着了,怎么又不过去了?”

      陆羽桥懒得解释,摆了摆手。
      “我们在这儿等着就是。”

      随师看够了,也看累了,却还没有看倦。
      都京、江南、北境,她几乎将这些地方的景都看了个遍,最后发现,星辰是北境的最亮,圆月是都京的最满。

      至于江南……
      她眨了眨眼,想着,江南没什么好看的。

      为了避免思绪又飘远,随师拍拍屁股起了身,背起背篓,转身正要回去,便看见了不远处提着灯笼的两个人。
      为着他们没有打扰自己赏月,随师语气和缓了一些,走近后道:“吃晚饭了么?”

      陆羽桥摇了摇头,“没有。”
      江新添的肚子很是配合地叫了一声,他也笑了笑,“师姐,确实饿了。”
      随师往后指了指背篓,“山坳上有农园,我挖了些野菜,将就吃吧。”

      农园里只有野菜?
      江新添也不敢多问,给什么吃什么,老实地点头,和陆羽桥一道跟着回了木屋。
      虽说是野菜,可却不是平日里行军打仗时在路边挖的野菜,这菜看上去不像别的地方有的,炒出来又青又脆,嚼起来还带着股清香。

      随师给油也给的足,最后江新添将菜汁都给吃干净了,用白米饭拌着,生生将自己吃撑了。
      陆羽桥好笑地看着他,“你真是饿坏了?”
      江新添揉了揉肚子,“哎哟,撑着了,疼——”

      随师白他一眼,“我当你又去做乞丐了,吃顿野菜都能撑着。”
      江新添咂了咂嘴,认真道:“主要还是师姐厨艺好。”
      说完了,趁着随师收拾桌子,他又小声对陆羽桥道:“小添哥哥吃得非常满意。”

      陆羽桥笑了笑,“你是真不怕揍。”
      夜终于深了,等消了食,随师拽过一张旧布,将屋子一分为二,留了一半给他们睡。
      当然了,留的那一半自然是没有床的,只有硬邦邦的地板。

      到了夜间,平原上风大,气温也瞬间降低了许多。
      随师裹着自己的厚褥子,睡得舒舒服服,可怜陆羽桥和江新添只能抱作一团,躺在柴火旁边,这才勉强睡了一夜。

      隔天随师起了个大早,她喂完了马,住了锅粥,陆羽桥和江新添也终于醒了。
      随师走近,弯腰拿起角落的农具,道:“粥在锅里,吃完就走吧。”
      “诶。”陆羽桥叫住她,“你这是,要去忙了?”

      随师转头平静地看着他,“有话便说。”
      陆羽桥起了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怎么看你,像是打算在这儿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了?”
      随师反问他,“不行?”

      陆羽桥还没开口呢,江新添先急了,“当然不行了!你一个做将军的人,收复北境这样的大功,换了旁人,都急着回京受赏呢,你倒好,躲到这深山老林来了!”
      他有些话是憋不住的,“师姐啊,还不止我们和侯爷,有人也一直惦记着你啊……”

      随师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谁?”
      陆羽桥又来不及阻拦,江新添便脱口而出,“随宴啊,她几天前就跟着侯爷到军营来了,还托我给你带药……”

      说着,江新添从怀中摸出个瓷瓶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随师轻轻瞥了一眼。

      随宴。
      随师脸上神情呆了片刻,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久到她都觉得陌生了。
      陆羽桥叹了口气,只能把话补全,“小师,我绝不是让你原谅她的意思,可你这样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随师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许久未见的冷笑,她道:“长久之计?”
      像是觉得好笑似的,随师低头笑了两声,之后便再也不管什么随宴,戴上遮阳的斗笠,大步出去了。

      陆羽桥看着空空的木屋,对江新添叹了口气,“都败你手上了。”
      “诶?”江新添不服气了,“怎么就败我手上了?陆哥,你倒是将话说明白了,师姐她现在这模样,我要还不搬出随宴来,她指不定还得木头多久呢。”

      “你搬出来了。”陆羽桥偏头看着他,无奈道:“结果又如何呢?”
      “结果……”
      结果当然不好了,随师更不乐意搭理他们了。

      陆羽桥先一步迈了出去,“走吧,先回去交差。”
      江新添跟上去,“不劝她了?这就走?”
      “她总会出来的。”陆羽桥想起随宴来时的模样,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有些人,再怎么狠,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

      军营离随师在的那座边陲小城有一日车程,骑马的话能更快一些,赶在日落之前,陆羽桥和江新添回到了军营里。
      他们先去跟平阳侯交了个差,平阳侯听完,只是叹了口气,“果然啊,这性子就是没变。”

      程青云自然也在,片刻之后笑了笑,“说不定,是你派错了人呢?”
      平阳侯微微瞪了他一眼,“你站哪边的?”

      平阳侯这些年不忙政事,也不理军务,跟着程青云去莫回山上待了小半年,那血魔症总算是有所缓和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和程青云跑了许多地方,遍寻名医,想要彻底根治那病症,但寻来寻去总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也能活下去,至少性命无虞。

      见他还能生龙活虎地同自己生气,程青云放心了,“开个玩笑罢了。”
      眼下这军营里,除了跟着随宴来的那个小丫头,怕是剩余所有的都是站在随师那边的。
      要是把随宴从前对随师做过的事捅出去,程青云都怕随宴被不小心给杀了。

      见营帐里聊得热络,陆羽桥琢磨了一下,起身道:“侯爷,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平阳侯摆了摆手,“你们去吧。”
      江新添也不乐意看着自家帮主伺候别人伺候得起劲,浑身抖了个恶寒,跟着陆羽桥跑出去了。

      看陆羽桥在往随宴住的那间营帐去,江新添赶紧拉住了他,“你做什么,不是要去杀人灭口,给随师报仇吧?”
      陆羽桥是真服了他,“你觉着呢?”
      “看你不像有杀气。”江新添拽紧了他,“陆哥,依我之见,随宴除了对我师姐不好,于其他人那都是顶顶的好,这样的人怎样都轮不到我们来动手。”

      陆羽桥憋了憋笑,“然后呢?”
      江新添看他还当自己在说笑,不耐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随宴和我师姐之间的事,应该由她们自己解决,侯爷、帮主,还有咱们,其实都不该插手。”

      陆羽桥点了点头,“嗯,这话有理。”
      江新添看自己说动了他,便继续道:“你不去了吧?”
      “为何不去?”陆羽桥挣开他的手,“我是去找潭星的,你当我去作甚?”

      江新添:“……”
      江新添怒道:“同你说话,简直是浪费我的苦心!”

      陆羽桥去了营帐里,却扑了个空。
      问了帐外的士兵,只说随宴带着潭星出去采药了。

      “采药?”
      陆羽桥的脑子转了转,大概知道她们会去何处了。
      军营为了隐蔽所在,特意选建在了深山之中,周围山林多,药材也确实多。听说,旁边的那座小山上便有许多野生的草药。

      陆羽桥怕天黑透了两人在山中迷路,找人的步子不觉地快了许多,进了山,他不敢高声喊叫,怕惊动什么蛇虫,只能细细地搜寻着。
      好在上山下山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半途的时候,他就见到了坐在石头上,抱着膝盖啜泣的潭星。

      “都长了几岁,怎的还没有丁点长进?”
      陆羽桥走近,将灯笼放在了一旁,仰头看着潭星,“是不是迷路了?”

      “迷什么路。”潭星别开脸,不让他看自己满脸的泪,“我脚扭伤了。”
      陆羽桥便将灯笼提得靠近了一些,“扭着了?让我看看。”
      潭星的左脚腕骨处确实肿了起来,陆羽桥边查看着,边问道:“你的堂主呢?给你搬救兵去了?”

      提到随宴,潭星忽然没声了。
      陆羽桥抬了头,“怎么了?”
      潭星的眼神有些躲闪,“没什么。”

      陆羽桥黝黑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宴,不会是去找随师了吧?”
      潭星眨了眨眼,知道自己骗不过他了,弱弱道:“是,堂主今早出发的……”

      “她。”陆羽桥都惊呆了,“她知道随师住在何处吗?这北境边界少说也有三座城,她怎么找?”
      “堂主又不傻。”潭星躲着陆羽桥的视线,“你们出发之前,她让我在你身上放了包药粉,上头扎了个小洞,沿路上会留下痕迹的。”

      陆羽桥彻底震惊了,“你……”
      他也有被潭星耍的一天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靠着一包药粉就敢寻路,随宴也是胆子够大的。
      他忽然笑了,“行,既然她自己要走这么一遭,那就由她去吧。”

      来回的路上人来人往,什么药粉,早就散干净了。
      能不能见到随师,就看随宴的命和运了。

      陆羽桥把灯笼塞进潭星手里,将她背了起来,责骂道:“所以随宴跑了,让你留在这里装模作样?”
      “不是。”潭星有些不好意思,还不忘替随宴解释,“堂主让我中午回来,只是我下山时被一条突然窜出来的蛇惊着了,崴了脚……最后不是等到了你来嘛。”

      陆羽桥哼了一声,“行了,抱紧了,这路滑着呢。”
      潭星便听话地抱紧了他的脖颈,快下山时,她忽然道:“小桥哥哥,等你的这些日子,我并不觉得后悔,也并不觉得它难过。”

      陆羽桥应她一声,“嗯。”
      潭星又道:“那你呢,这么久了,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么?”
      陆羽桥想起满脸漠然的随师,又想起刚才缩成一小团的潭星,脑中乱了乱,不久后便清明了。

      他道:“没找到。”
      “不过……找与不找,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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