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宴（双重生）》未夜晴岚

9、宋晚

　　自赵暄进了膳厅以来，宋晚便垂着双睫，躲避着他。此刻听闻赵暄问候自己，她不得不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宋晚感受到了男子眼神中的热切，她心下疑惑，难道赵暄还记得儿时的自己？不过他们最后一次照面，赵暄语出伤人，但凡他还有点良心，此刻重逢也该是惭愧的目光才对。
　　宋晚复又想到，前世的最后一夜，她坦白自己的女儿身后，他的目光也曾这样专注热切且充满倾吐，到最后还不是喃喃唤出了旁人的名字？
　　愈想愈觉得灰心，她终是移开了目光，冷淡道，“谢殿下关心，我无恙。”
　　大约是宋晚的回答简略且平淡，赵暄很难再接话，一时间膳厅内四人皆无话，气氛一度冷却。宋晚懒得去看赵暄的反应，只埋头饮茶。
　　“这茶里有茉莉，栀子……”赵暄抄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细品起来。
　　“还有一味木香。”宋怀礼接道，“这三花茶香气浓郁，是孟阳人最钟爱的日常茶。”
　　赵昉看向赵暄，顺着宋怀礼的话茬补充道， “且三种花茶配比不同更有不同风味，晚晚最通这些，平时也爱调配尝试。像她最钟爱的是多茉莉，少木香，栀子次之。”
　　“这我知道。”赵暄似觉哪里不妥，忽又改口，“我是说我知道三花配比不同所以风味不同。”
　　宋晚听着三人对话，回想起前世她入京以后，每每饮茶多是京城人爱的白茶或绿茶。她寻遍了平阳，才买到茉莉栀子木香三种花茶，混在一起方得孟阳三花茶。有次赵暄便服出宫，来六王爷所住的燕居见她，她便用心泡了一壶三花茶给赵暄。
　　然而，彼时赵暄只品了一口，就说茶香太浓太腻，失了茶气，还叫下人立刻换了一壶白茶上来。前世自此，宋晚便记住了赵暄的喜好，每逢她有机会备茶，她定是迎合他的喜好，准备口味清淡的茶饮。
　　如今，宋晚甫一听说赵暄要来宋府品尝孟阳特色饮食，她便想到了前世不受赵暄待见的三花茶。她特意吩咐下人第一道茶一定要上三花茶，既然他不喜欢，她就更要让他喝。
　　然而，这次赵暄品了第一口三花茶后，立刻喝光了满盏，还着手为自己又添了一盏，细闻间，“三花茶香气馥郁，口味浓烈就如孟阳本地的民众，朴实热情。我很喜欢。”
　　宋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闻，怎么自己重生回来，赵暄的口味都变了？还是说在赵昉和宋怀礼面前，他只是在极尽客套？
　　不，不是客套。在她的印象中，这只泼猴从来不会与人客套，都是怎么想怎么说，毕竟以他的地位，他完全不必曲意逢迎什么。
　　正琢磨着，宋晚又听得赵暄说，“既然宋姑娘对于配三花茶有自己的喜好，不如多配上几包，供我带回京城细品。”
　　宋晚不情愿却只能答应。
　　若是拒绝他，她还要费心思与他多言语，不如点头答应来的爽快。
　　“太子殿下可知孟阳人最爱什么香料？”宋怀礼捻着胡子问道。
　　“我孤陋寡闻了，还不知。”赵暄如实回答。
　　“是青花椒。”宋怀礼介绍道，“花椒味麻，有红花椒与青花椒之分。红花椒香味重麻味淡，而青花椒麻味重香味淡。”
　　“这样。”赵暄听得津津有味。
　　“今日主菜是孟阳一大特色，青花椒羊肚。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吃得惯羊肚，我便吩咐后厨又备了一道青花椒羊腩，口感风味皆较羊肚差一截，但也不失是一道好备选。”
　　“无碍，我吃羊肚。宫里到了冬天常有羊肉火锅，也有一味涮羊肚。我很是喜欢羊肚爽脆嫩滑的口感。”
　　“那太好了。”宋怀礼立刻拍手示意下人上菜。
　　五个小厮衣着整齐，人手一道菜，依次将菜品端上了紫檀木圆桌，又依次退下。
　　“青花椒羊肚，烟熏河鱼片，三香焖双菌，豆皮玲珑包，和鸭肉粥。都是孟阳特色，请太子品尝。”
　　豆皮玲珑包就如其名，金黄的豆皮衣薄如蝉翼，被肉馅的汁水浸润，透着肉馅中水芹菜的翠绿。
　　烟熏河鱼片上菜时是由一空碗覆着，盖碗被揭开后，一串烟腾然而起，那木柴的烟火气混着鱼香钻入鼻中，着实让人胃口大开。
　　三香焖双菇亦是用孟阳当地最常见的三味香料，花椒，姜和茱萸，与经大火爆炒白玉菇与木耳。三香味浓，双菇滑爽。
　　赵暄一一尝过，最终提起竹筷，夹了一块青花椒羊肚。羊肚自满铺青花椒的油水中捞出，光泽油亮，水嫩诱人。还未放入口中，青花椒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这会儿，宋晚终于饶有兴趣地看向赵暄，看他如何咽下这青花椒分量十足的羊肚煲。
　　果不其然，历来不吃麻的赵暄，方咬了一口羊肚，片刻之后，便难耐地捂住了嘴巴。
　　宋晚不由得暗笑，面上依旧平静。今儿上午她钻到后厨去，见厨子正准备这道青花椒羊肚，她立时起意，撺掇厨子加足量的青花椒进去。厨子虽然和宋晚熟识，却也不敢拿主意，因为一早上宋怀礼便叮嘱过厨子少放麻料，免得常年不吃麻的太子受不住。
　　宋晚却对厨子说，太子殿下既然说了要品尝本地特色，你若将该放的料放少了，便不是本地特色了，反而麻烦大。殿下若不习惯青花椒羊肚，少吃一点就是了，但该有的味道要给到。这位孟阳名厨向来疼宋晚，他为宋府备菜多年，几乎是把宋晚当亲女儿看待的，宋晚随意对他说了几句便听信了。
　　“好麻，好麻，麻得舌头火辣辣地痛。”赵暄一边吃着羊肚，一边止不住流涕，一边招手向房外的小厮找水喝。
　　宋怀礼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瞥了宋晚一眼后，对赵暄满怀歉意道，“都是小的的疏忽，不该备这道菜，让太子殿下难受了。”
　　赵暄一边饮水解麻，一边接连摆手，自嘲似的道，“无碍无碍，毕竟是当地特色，如今我也算尝到了，以后知难而退就好。”
　　宋怀礼舒了一口气，与赵昉两人一道笑开。
　　赵昉也道，“当初我刚来到孟阳时，也是这般不习惯。常常吃菜吃到大汗淋漓，泪流满面，当真是狼狈。可到了现在，若叫我再吃京城口味的饭菜，我反倒觉得索然无味。”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大赵朝的各地美食，宋晚见赵暄一边品菜一边聊天，甚觉稀奇。前世的赵暄，永远是孑然一人坐在高位，即便是在喧闹的庆宴聚会上，他的周身一直笼罩着九五之尊的孤独感。
　　前世她辅佐了他两年，却因身份分别，还从未与他在同一张圆案上进膳过，想不到这样的他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宋晚多想了些，有些愧疚，她默默舀了两勺鸭肉粥到小巧的瓷碗中，推到了赵暄面前。
　　“殿下，鸭肉粥解麻，您尝尝看。”她虽然对他说了话，目光却仍是低垂着，躲着他的目光。
　　赵暄接过鸭肉粥，满面欢喜地尝了一口，问道，“我知道鸡肉粥，还是第一次吃鸭肉粥。鸭肉较腥，想不到拿来熬粥倒是清香。”
　　宋晚接道，“鸭肉性凉，孟阳人喜好在饮食后进鸭肉粥与蔗乳，是为了滋阴清热。这鸭肉粥是取乌骨白鸭，鸭肉切块后由黄酒腌制，解腥去臊，再加入滚烂的白粥中，才得此美味粥品。”
　　“想不到你竟然也懂这些。”赵暄感叹。
　　宋晚即便只盯着鸭肉粥说话，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赵昉笑道，“晚晚最懂膳食，每次听她讲过之后，更觉食物美味。”
　　“你们经常一起进餐？”赵暄立刻追问。
　　“只因孟阳最好的厨子在宋府，我若想解解馋，只能来宋府蹭上一顿了。”赵昉笑答。
　　赵暄对赵昉的回答不置一言，转而对宋晚道，“宋姑娘，待你来到京城，我会叫大赵朝最好的厨子准备饭菜供你品尝。”
　　听闻他提到了进京，宋晚蓦地抬眸，迎上赵暄真挚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这一世，她不想去京城了，因为再去京城就一定是因为她没有成功救下父亲与赵昉。如果到了明年，赵昉和父亲跨过了那个坎儿，都还活着，她就不会有任何需要进京的理由了。
　　她一定要救下他们。
　　这也意味着，她同未来的天子赵暄注定是陌路天涯。
　　出于客套，宋晚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过殿下。”
　　时光流逝，转眼半个时辰过去，这场小聚也散了。三个男人先离开膳厅，宋晚走在最后。
　　夕阳已沉，夜幕四合，炎热散去，这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宋晚甫一走到院落里，就有一个小厮走上前来。宋晚先是瞧见了小厮手中捧着一个眼生的画匣，正纳罕着，就听小厮道，“小姐，有位公子托我将此画交给你。”
　　宋晚疑惑着接过画匣，“可知道来人是谁？”
　　“对方没有留名就离开了。”
　　“刚走？”宋晚追问。
　　“对，刚走小一会儿。”
　　宋晚按捺不住，对着身前散步闲聊着的赵暄，宋怀礼与赵昉行了一礼，匆匆道别，而后捧着画匣，小跑着朝宋府正门而去。
　　昨儿一幅画，今儿一幅画，究竟是谁送上门来的，还不留名？
　　宋晚一口气奔到正门外，却根本不见外面有任何人影。
　　她喘了几口气，歇了一会儿后，回身回府，一边走一边打开画匣。她把画匣夹在手臂下，两只手摊开了画卷。
　　又是清晰的红印，赵旼墨印。
　　“那是什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宋晚一怔，抬眉望去时，直直撞上了赵暄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