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与眉同瘦》墨桃朱旧

25、夏池

　　我不知道她怕不怕，我只是跟她说，你别怕。她点点头，温顺地搂着我的腰，她的胳膊短短的，手掌纤小可爱，我不知道嘱咐她什么，就是跟她一个劲儿地说，你可别哭啊，千万别哭啊，一哭起来的话，就会上瘾，天天哭天天哭的话，大家就会觉得你是个小哭包，就没有人愿意跟你玩儿了。妹妹说，我躲起来偷偷哭，也不成吗？我说，那当然不成啦，你偷偷地哭，难道不会觉得自己更可怜，这没什么好处的。她说，还是不懂。我想了想，其实自己也不懂，夏池哭的时候我会心疼，但是我不会因为自己心疼就强迫她再也不许哭，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她，我小时候是这样想的，后来发现她并没有多么爱我，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嘴上这么说，就像那些惯说谎话的别人，也可能是我到了叛逆期，下意识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们到了那寒碜的小学，一进去我就先哭了，妹妹，为什么你要来的小学这么像监狱，你明明没有犯任何错误。那些孩子看起来非常快乐，但是一开始我就替你感到了不喜欢，我预料到他们之中的几个或者一群铁定会欺负你，有时候一个小孩子被欺压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可是我帮不了你，我只能蹲下身子，跟你说，小妹，世界上任何人都会犯错，但是被欺凌的那个人是没有错的，因为善良的人们对待犯了错误的人，会认真地告诉他们，接纳他们，善待他们。只有卑劣的人才喜欢把比他们高尚的人踩在脚下，不论怎么样都要做对的事，别人犯了错你要原谅他们，但是原谅的前提一定是认识到了错误之所以为错误的缘由，不要犯一样的错误，这样也许会很痛苦，不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但这本来就和利害无关，唔，我也不清楚刚才跟你说的算哪门哪类的道理，可能只是一些礼仪和涵养。记住就好，不想做也没什么关系，世界上有很多有用的道理，你不喜欢，说不定它们以后就消失了。

　　夏池不耐烦地说，好了没有，让她自己进去吧，这样磨磨唧唧天黑也回不了家。

　　我一直很奇怪，夏池为什么总让我跟别人道歉，我朝她说，我没有错，道歉的不应该是我，但她总会用她那固定的一套来搪塞我，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没问题，别人怎么单找你麻烦不找其他人的麻烦。我冷笑，我跟她说，那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一个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女人，况且温和善良，她们觉得就算得罪了我也能很快地得到原谅。她大叫起来，这难道不是问题吗？你干嘛不锻炼得强壮一点，你干嘛那么好说话，你怎么不学学那个什么李冲绵啊，你看人家活得多风生水起。你怎么就学不会呢！我坐在红格沙发上，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怕我六亲不认起来，你受不了，本来不是你跟我之间的问题，拿这些事情来烦你真是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跟她说完这些话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知道她以后不会再管我了，总的来说还是我比较心软一点，所以如果她打定主意要针对我，更心酸的那一个也一定是我，即使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再接触她，那种海水一样泛起来的酸涩短时间内也不会让我解脱。我很想我妹妹，但是也在极力地不去想她，我怕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她。但是我确实是不再爱夏池了。她很残忍，或许她说的正是这个世界通行的法则，但是我不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我根本不生气，我痛恨改变，我以前迷恋恒定，总觉得那才是一切幸福的来源，或许年轻人比他们看起来的要顽固一些，你以为他们堕落了改变了升华了，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眼光变了而已，我不停地喝酒，但是也许酒量太好了，根本喝不醉，我很讨厌这种不能带来任何迷糊和幸福感的液体，会让人身体难受，加速愤怒和衰老，我想起来以前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陈珂，双手细薄纤长，脆弱的肩胛骨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不过当我心中这么想的时候，陈珂笑着拒绝了这种比喻，我未曾想过此人可以窥见我的心事。我们似乎都挺了解对方的郁结所在，因此两个人只是面对面坐在房间里，一口又一口地喝彼此都不喜欢的冷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