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与眉同瘦》墨桃朱旧

23、阿琐

　　阿琐的琐不是门锁的“锁”，而是细琐的“琐”。要是你从泥金巷经过，一定不大能认得出来她。十三四岁的姑娘，身量却还似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不拘坐在哪一家的乌漆木门口的时候，谁也不拿她当个活物。右手抱着膝，左手就抠石板缝里的青苔，日久年深了指甲上始终有层淡淡的青绿，洗不掉，也刮不下。唯一可喜的是一头垂腰的好头发。遮了膝盖绕了腕子，远望也算美不胜收。

　　电视剧里头，人一流泪，一分别，天公也作美，瓢泼大雨和铺天盖地的冰雪，就会在小小的电视机里头出现。阿琐坐在小板凳上整天整天地看，看那些人飞檐走壁，看一言不合就下起来的雨雪。所以每当舅妈又训了她，那些孩子不带她玩儿的时候，心里尽管难受，可只要那天还是个艳阳天，她就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相反的，舅舅他们带她出去过生日，数学考了一百分这些高兴的事情，在轰轰烈烈的大雨面前，无能得像奶油城墙，任它密不透风，也拦不住滂沱的泪水。“十分平庸的男人面对女性时也以为自己是半神”——波伏娃

　　那没什么，陈珂说，因为我自己也经常瞧不起男人。值得注意的不是那些男人，而是躲在异性背后自诩男人当中的一员而欺压同性的女人。那可以称之为恶心了。陈珂说我对这种奇怪的事情没有兴趣，我们国家的男人太平庸和懦弱了，只有当他们闭上喋喋不休的嘴时你才感到清静，不会被气得翻白眼。怎么，你对这些感兴趣？不要感兴趣了，跟我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吧。比如说我们今天写了什么东西读了什么书，拜托你不要跟有的男男女女学习，你没那种不要脸的天分的。不管多么无能的男人面对比他强势和强悍的女人都会从侧面去打击她们，才不管她们是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儿或者姐姐妹妹呢，这种人对和他们关系比较远的女人充满遐想，往往喜欢把人家的美好无限地放大，接近这个世间不可能存在的女神，他们教导那些简单迷信自己而没有头脑的女学生们，指挥她们去攻击谩骂自己的亲近之人，言语之中处处贬抑，比如说什么我难道打不过你让你说话不过是让着你罢了，难道你就可以这么不讲理吗，他们毫不留情地逼自己的亲近之人说出这种话而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多么地令人失望和作呕，他们道德绑架别人，要求别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道德生活和生存，一旦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哟呵，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你一定要防备自己不被他当作可以捏扁搓园的橡皮泥，处处辖制和防备你，不不断丑化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伟大的忍辱负重的苏格拉底一般的人物，一旦你对他们所谓的男性偶像和雄性荷尔蒙表达质疑，立刻就会翻脸无情，许多已婚女人就是在她们丈夫的不断丑化之中走向残花败柳的道路的。这是一种战争，不是一种亲密的交往，如果你像阿琐一样听见了舅舅和舅妈那天下午惊天动地的争吵，你就能明白这是多么忍辱负重的一户人家，对于不讨喜的厌恶的外甥女的接收持续隐忍到不得不发的地步，是当她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并主动要求跑出去玩的时候，她蹲在外面的街上墙角处，任那些行人冷漠的眼光一一扫过，她感到巨大的威胁正从头顶缓缓压下，他们不停地争吵，声音穿透了好几条街道，那样严峻和棱角分明的厌恶让她充分相信这个世界的背面是丑恶与不堪一击的，甚至带有腐烂的血腥味，她将双腿用力地蜷到一起，不想占有这个世界的一分一厘，她就像她爸爸一样无能，在持续不断的争吵之中，埋怨之中，在别人自以为是的隐忍和怜悯之中，度过所谓风平浪静的生活。她哭了，长长久久，因为恐惧和一刻不停的威胁，在未知世界将要到来却还没有到来时投下的那一片浓重阴影之下，瑟缩得无法动弹，她一秒钟，停顿了一个又一个一秒钟，那种末世感，想要重新支配这个世界，获得重生的强烈渴望摄住了她，开始变得十分迷恋暴力和血腥，能够将她从那种悲凉难堪，无地自容的处境中解救出来的东西，绝望，死，破釜沉舟，穷尽想象的凶神恶煞，她没有用，这个声音多年来一直缠绕着她，对于权力的渴求与恐惧，一次又一次清洗，都有它显而易见的理由，不可原谅，但可以理解，他抓住我了。无助的人给另一个无助的人带来了无助，他们一生都要逃离这这种惶恐和不安稳，十分强大也十分可憎，他们站到了天的那一边，从来赢的一方早已注定好，头破血流者清醒地预见了失去，现在已经失去，将来还要不断地失去。全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们对于幸福的追求，不过是来自于对恒定的迷恋。清醒之人不断变动，贪图安逸者梦中惊醒。希望系在己身。你明白了，你成长了，你撕裂了，那些显而易见的美好之物，你失去了。长于造梦的网站也从梦中惊醒了，或者他们比谁都清醒，人生本来就是不断地寂灭，不是永生。重重叠叠因循往复……陈珂持续不断地说话。说她心里的绝望。但是阿琐微不可闻地言语了一句。陈珂忽然低下头来，说，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阿琐抬头四顾，时间到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她感到什么东西倾覆了又离开了，只剩下一阵茫然。活人创造喜剧和悲剧，来达到生的艺术和死的艺术，虽名关生死，可说到底也只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