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与眉同瘦》墨桃朱旧

22、等地震后穿堂入室的火车

　　再比如说星海阑干，满雪的院子里停了两具棺材，纯黑的树杈间掠过的是飞起的头颅吃光一个个看不清的人面，猛然间悬在半空，分明死寂的眼盯着她散出了然的生意和不知何往的哀伤。娘抓着她的手，说东南角未沾染尸气，快走！她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座屋子，影影憧憧的人影转瞬消散，红板的衣柜后高大的男人推推鼻梁上银白的嵌丝眼镜，告诉她欢迎乘坐通往东南的列车，愿往生极乐。手里的旧约厚如板砖。男人灰色的针织衫下是起伏温和的躯体，冲她微笑，温文尔雅，但是有种不知何往的哀伤，似曾相识让人心生眷恋却又脊背发凉。
　　如果爱上李延年是一种罪过，那么李猫儿想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她坐在这个男人的对面，没有问他的名字，但是清楚地知道这个人身上携带着一种十分可怖的东西，陈珂常常跟她说，外边越是美丽的东西内在就越不堪，看起来最温暖的那个人一定是伤你最深的人，这点一定要记住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猫儿口中念佛，陈珂啊陈珂，我现在马上就要死掉了，你还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什么时候下车啊，这外边的天气怎么这么阴，是不是尸气已经追上来了。男人抬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差点吓掉了李猫儿的三魂七魄，这个男人的五官太精致了，可是脸就像是蜡制的一样泛着淡淡的光泽。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光线啊，为什么他的脸只有一种颜色，为什么他要冲她微笑，是想要把她拖走吃了吗？李猫儿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个人张大嘴巴扑过来吃她的场景，她飞快地起身跑到了别的车厢里去，男人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最后真的像蜡像一样摔倒在地上，陈珂突然大声说，可是李猫儿你看啊，他没有倒在地上，他依然在那里坐着微笑着看你呢，他动了他动了，那么柔软和灵活，和一般的人类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加优雅，更加完美！李猫儿吓得大叫，啊！你不要再说了，你在哪里，车停了，我要下车。陈珂大声冲她说你当然可以下车，但是一定要记得上来啊，上不来就死定了，一定要上来啊！李猫儿从夺门而逃跑到了空旷阴沉的矿场，那些车子啊都荒废了，人也消失不见，陈珂握住李猫儿把她拉进了一家书店，一进去她们俩都惊呆了，书店里挤满了面颊温暖衣着得体的人，和外面的末世氛围简直大不一样！大家都不出声，温和地在看书，陈珂突然从小角落里朝李猫儿过来，李猫儿这时才警觉陈珂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她跑过去，心里逐渐安定，这个世界太好了，她不想跑了，可是心里又有一点犹疑，她对陈珂说，你刚才说我们不可以晚点上哪列车，为什么呢？那列车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啊，一直在这里呆着不好吧。那个男人那么可怕，为什么我们还要上车呢，车上有其他幸存者，我们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在这里生活吧，这样就可以拜托那个可怕的男人，让列车把他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吧。陈珂慢慢地翻一页书，喝一口咖啡，李猫儿发现陈珂的脸也奇怪地变得温暖了，之前明明比谁都害怕愤怒紧张，这是怎么了？陈珂说，猫儿，我不想走了，你自己走吧，车子就在外面，马上就要开走了，错过这一列，可就外没有车子来了。李猫儿大哭起来，陈珂，陈珂，陈珂，你怎么了，说的话像自己要死了一样，李猫儿没有走。她听见那火车框框朗朗地开走了，她和陈珂走出书店，马上狂奔了起来，她们来到了红色的山崖，这里绿色的海水，和干燥的书像某本故事书中描写过的香港浅水湾饭店，可是只有浅水湾，没有饭店，陈珂拉她一把，把她拉进了草丛当中一湾绿色的水里，岸上有东西在嗅她们，可是没想到那东西也会游水，李猫儿感觉有可怕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陈珂不见了，她猛地被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吸，和那东西一起被吸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她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白色墙壁狭窄得像某些公共厕所的隔间，她从底下的缝隙里往外看，隐约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搭一搭地走，她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浅水湾饭店，犹如灵光乍现福至心灵，她看见了一个孕妇和一个小孩子，那东西有发现她们吗？李猫儿孤身一人，陈珂没有跟上来，她睁开眼睛猛地跑了出去，她不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很安全也不要，她冲那黑漆漆的怪物大声喊叫！然后发了疯似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这奇怪的房间，一恍然她从小水湾中游了出来，这里没有陈珂也没有什么怪物，仿佛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臆想，她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吉普车，心里突然生出希望，可就在这时候那东西又跟上来了，她没命地跑了过去，钻到车里，车中空无一人。透过车窗玻璃那东西拼命地要进来，李猫儿有了种可怕的想法，这东西不是别的，只是在她每次产生希望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东西一直跟着她却不跟着别人，换句话说，这是她独有的惩罚，李猫儿恐惧到极点，她胡乱地启动吉普车远远地开走了，沿着红颜色的土崖下经过，这车子会没油的，陈珂去了哪里啊，我一定再也看不见她了，追不上那列火车就会进入这么奇怪的下场吗，可是那个男人一定会吃掉我啊，在他身边感觉一点也不安全，那列火车上的人真的都可以活下来吗？陈珂，陈珂去了哪里，那所奇怪的书店，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生存，那么狭小的地方，一辈子都待在那里更像是囚禁而不是得救吧，啊，哪里，怎么做才能获救，真的有人来救我吗？李猫儿愤怒痛苦地大声喊叫，可是手里的方向盘一点也不敢放松，她觉得好孤独好可怕，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啊，如果大家不把那只棺材挖出来就好了，现在没有任何机会活下去了啊，她眼泪激烈地淌出来，愤怒和无形的恐惧都变成了屈辱的泪水，但是周围没有人会知道她正在哭，那个喝止她哭泣的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有任何人曾经想念我解救我记得我，如果她知道自己临死前的脑子这么杂乱说话这么没有章法她一定好好反省自己，没有用了啊！空旷了，她感觉天不那么阴了，甚至出现了一丝炎热的潮气，她喃喃自语，没有了吗？她生出陈珂还活在世上的希望。草丛中又有衣衫破烂的家伙冲了上来，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形怪物从来就不是人，它们是物化了的绝望，它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所以她一刻不敢停歇，在这么陌生又广阔的红土地上孤独地行进下去，不知道目标也没有旅伴，她狂热地打着方向盘，一路疾驰，不敢停歇，对世界的印象只剩大致漂亮的碧色树林和枫影。她知道它就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