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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虫巢×母蜂 ...

  •   Chapter 126 虫巢×母蜂

      伊塔觉得自己在反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前几天才刚“抢劫”了一个迷路的探险者营地,为了水源和食物。那些探险者似乎在荒漠里徘徊了好几天了,浑身尘土,精神恍惚,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拿枪,而是张大嘴呆呆地发愣。
      “那个,”伊塔把手举起来,以示自己没有恶意,“下午好?”
      意识到她不是幻觉后,为首的男人明显紧张起来,他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开始往枪里装子弹。
      “……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交易一下,”
      伊塔一边说着,一边偏头,无形的影接下了子弹,开始缓慢地融化它表面的铁皮,“你们把剩下的水给我,我把所有人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她指了指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不然的话,我们都得死。”
      交易(在暴力下)达成。伊塔成功在渴死之前逃出了帕帕罗斯平原。
      她用影卷着五个大活人一脸狼狈地冲进了最近的小镇,引来了无数镇民震惊的目光。伊塔本想用打火机换点吃的,却悲哀地发现西索给她买的名牌打火机在这儿压根没市场——于是她只能辛苦打工活捉了条白石鱼回来,才勉强换到了五瓶水、三大包干粮、一张地图和一个指南针——觉得自己装备齐全,应该不至于中道崩殂后,伊塔又踏上了前往流星街的伟大征程。

      西索给的坐标很精确,伊塔沿着地图上已有的路标摸索了大概四天,终于看到了属于流星街的铁丝网墙。
      灰蒙蒙的天空下,同样是灰色的铁丝细密地扭结成墙体,密到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反正伊塔眯着眼瞧了半天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座墙壁似乎已经沉默而阴森地伫立了许多年,比手指都粗的铁丝上倒刺林立,尖端上沾着早已腐败的黑色血迹。
      伊塔走近了一点,向上掀了掀棒球帽,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些危险的倒刺,喃喃自语:“……好家伙,造这东西的人绝对是个心理变态。”
      她没有强行翻越的打算,而是顺着它向前走。刚开始的铁丝网墙还很高,然而在她走了几个小时后墙体的高度不知为何开始均匀地下降,到了某处之后铁丝网就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伊塔面前的是一个广阔无人的零散垃圾场。
      太奇怪了。伊塔想。
      然而铁丝网真的不见了,无论它之前是试图阻止里面的人出来,还是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它那个有点虐杀癖的建造者显然认为这里没有阻挡的必要……这本身就是个足够不安的征兆。

      云层很阴沉,大地的颜色也泛着略青的灰色,这篇垃圾场上散布着黑色的袋子和锈迹斑斑的铁桶,有些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土地里,很有点俄式废土的感觉。伊塔踩着有些软绵的土壤,拔出脚时,暗红色靴子的后跟会带起几粒碎尘土。
      她停在一个铁桶面前,蹲下身去观察它。
      这个桶已经锈得看不出颜色了,只有或深或浅的腐蚀痕迹。伊塔用脚踢了踢它,露出它后面的标志和下面简短的通用语。通用语也锈得不怎么好辨别,她看了半天,才忽地明白了,这上面写的是:
      “核废料”和“强辐射性”。
      “——卧槽!”
      伊塔吓得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这什么猎人世界版切尔诺贝利?!
      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里不需要铁丝网了——的确不需要,如果是个普通人,在穿过这一片核泄漏的地区之后估计全身都烂得差不多了。伊塔远离了那堆核废料桶,默默地把身上的影缠得更厚实了一点,连呼吸的频率都自动降低了不少。
      库洛洛·鲁西鲁在那个星夜说过的话开始在她耳边幻觉似地回响:
      “……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多的罪恶要倾倒在流星街里呢?……”
      伊塔闭上眼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才继续向前走。她的步伐加快了许多,幸好大规模的核废料只聚集在靠近边缘的区域,在她全速前进了大约10分钟后,四周散乱的铁桶明显少了。伊塔把脚步声放得轻了些,同时也开始凝神注意起了四周的动静。

      不多时,她听到了人类活动的声音。
      伊塔决定谨慎行事。她几步跳到了一个发霉大衣柜的后面,弯下腰,只探出眼睛去观察那些来来回回的人。
      他们应该都隶属于某个组织,因为他们穿得一模一样,都是白色的简陋防护服。而且这群人在垃圾堆里挑拣的动作十分娴熟,估计没少干类似的活。伊塔仿佛一个鬼鬼祟祟的坏人,在阴暗处窥探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要往远处走的防护服人,趁他拐进众人视觉盲角的时候一把将他狠狠压在了垃圾山上。

      “不要乱动,”伊塔的棒球帽投下黑色的阴影,让她的深绿眼睛昏暗不明,“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影勒紧了那人的四肢,伊塔从兜里掏出地图,把圈起的坐标亮给他看:“这里,”她指了指西索给她的位置,“这里是什么地方?——别想着说谎,我刚才问了一个人,如果你和他的答案不一样……你知道后果。”
      这个逼供方式还是她从伊尔迷·揍敌客那里学来的,现在想想真是近墨者黑,至于为什么要忽然找人逼供——没办法,她在西索那里吃了太多次的暗亏,再一头热地冲进他给的坐标就太蠢了点。
      “明白了就点点头。”伊塔又说。
      那人的脸藏在了防毒面具后面,他的呼吸声又沉又缓慢,许久才点了点头。于是伊塔解开“影”的束缚,让他转过脸去仔细看地图。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那是虫巢。”
      「虫巢」?
      伊塔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把这人脖子上的“影”又勒紧了一点:“关于它,你知道些什么?”
      那人的呼吸顿时变得沉重,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像是窒息般地咳嗽起来。这是伊塔第一次主动逼供,业务不怎么熟练,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把力道弄得太大,于是稍微松了松“影”——那人“嗬嗬”地吸着气,哑着嗓子开口:“……我都告诉你……”
      他的声音太低了,嘟嘟囔囔的,伊塔思考了半秒,最后还是把脑袋靠了过去。
      ——然后就被攻击了。
      这人采用的是自杀式袭击,明明四肢都被捆住了,他居然还能从嘴里吐出钉子。伊塔早有预料他不会配合,偏头躲避了过去,然而他的防毒面具被吐出的钉子割开,带着辐射粒子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了他的防护服里——这完全是不想活了的意思,幸好伊塔及时伸手,用影替把他面具上的缝隙覆盖住了。
      草!流星街人果然都是疯子!
      那人居然大笑了起来,开始拼命挣扎,伊塔一时间都不怎么压得住他。
      “……你们这群人可真是,”伊塔咬牙切齿地增加了影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他面具上的裂痕,“太TMD难搞了吧!”

      最后,伊塔精疲力竭地往地上只有三条腿的破凳子上一倒,面前的人已经被彻底地五花大绑起来。
      “算了,”她疲惫地摇头,“我不问你了。”
      她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仅剩的一包巧克力,塞进了他防护服的隔离袋子里:“没辐射,我用念裹着的,就当是情报的报酬了,不信你就扔了吧。”想了想,伊塔又说:“至于你面具上的破损,我也已经用念盖好了——不用担心,它能维持隔大约半小时,够你换套衣服了。”
      她不想再和疯子讲话了,于是缓了缓,站起来准备直接去找那个“虫巢”。不得不说,第一印象果然十分重要,第一次逼供的大失败直接导致她这辈子再也不想逼供任何一个流星街人了。
      然而在她刚转身的那一刻,这人哪怕被勒住脖子,也硬是嘶声喊了出来: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他说,一边说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声,“……你会死在这儿!我已经预见到了……”
      “哦,”伊塔心情很糟糕,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关你屁事。”

      ……

      反派·暴躁老哥·伊塔摸到了所谓的“虫巢”外面。
      这里是居民区,或者疑似居民区,因为有很多搭建好的棚屋和充满生活气息的杂物,以及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伊塔一开始还惊讶了会儿,后来也觉得合理起来——哪怕残酷如流星街,也得有和平的区域,不然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幼儿该怎么长大?
      她从屋顶上跳下,谨慎地看了看眼前看似普通的破旧棚屋。
      是的,西索给的坐标就是这附近,误差不超过10m,如果那狗东西没骗她的话。
      四周的生活气息给了她一点信心,伊塔左右看了看,没在地面上和墙壁上找到什么血迹或者打斗的凹痕,于是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在用影做好防御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开始摇晃。
      屋里有点暗,因为窗帘都半拉上了。里面的男人闻声抬头,他看起来脸色颇有些颓废,黑眼圈挺严重的,蓝紫相间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到肩膀上。他半趴在桌子上,在她进来前正在摆弄一个很大很复杂的森林风景拼图。男人只瞧了伊塔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拿起了拼图块,看起来对她的兴趣远没有对拼图大。
      “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有气无力地问,又拼好了一块边角。
      不知为何,伊塔觉得气氛有点说不出来的诡异:“这里是‘虫巢’?”
      “对对。”男人敷衍地回答。
      ……可恶,更诡异了。
      伊塔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有一个人告诉我,来这里可以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男人耸耸肩:“哦,这样,”他继续玩拼图,“你要找谁?”
      伊塔从他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她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小棚屋,走到桌子前,拉开木椅子坐了进去,一边看着他拼图一边问:“所以‘虫巢’是个卖情报的地方?”
      “嗯。”
      “用什么来支付?戒尼吗?”
      “什么都行。”

      拼图上的雪松逐渐成型,一簇簇深绿的针叶看起来很繁茂。伊塔不说话了,她开始仔细回味这个“什么都行”,本应该是很随意的答案,她却尝出了点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我要找的是长老团的残余,”她慢慢地说着,“这件事的代价是什么?”
      男人终于再一次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是浅灰色的。
      “你不是流星街人。”他下了陈述。
      伊塔低头看了看西索给自己买的商场最新款N○○牌夹克,还有脚上的Dr.M○○牌靴子,默认了他的说法。
      男人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问:“你确定要交易吗?”
      伊塔点头:“是的。”
      “好的,但我无法告诉你准确的代价,”男人放下手里的拼图块,“这会由母蜂来判断。”

      又来了一个“母蜂”……你们怎么这么多奇怪的新名词?
      伊塔其实很想吐槽一下,但她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反派了,所以礼貌地保持了沉默。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等待他打电话询问那位“母蜂”——然而男人并没有掏出手机,相反,他一脸疲惫地合上了熬夜人专属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嗯?您这就睡了?
      不,不对,他不是睡了——通过覆盖在眼睛上的“凝”,伊塔看到他的皮肤上溢出了一股蓝紫色的念。这些念有生命似地涌动了几下,很快就缩回了皮肤下,然后男人重新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的眼睛变成了全黑的,如同昆虫的复眼。

      “……难以置信。”
      男人弯起嘴唇,微笑着,轻声感叹起来。
      说完这一句后,男人就不再开口了。他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托起下巴,安静地端详起了坐在他对面的红发女孩。他看自己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让伊塔觉得他正坐在卢浮宫里凝视传世名画《蒙娜丽莎》——虽然男人的外表还是那个男人,同样的黑眼圈、同样的蓝紫色的头发,但伊塔清楚地知道此刻他身体里的芯子已经换了个人。
      非常可怕的操作系能力。伊塔在心里下了判断。

      “你是母蜂?”是伊塔先开了口。
      “没错,母蜂、蜂后、女王蜂,您想怎么称呼都行,”男人仍然在微笑,他伸出胳膊,朝她行了一个古怪的西方宫廷礼,有点像是女式的礼节,“……向您致敬,来自噩梦的复仇之火,上帝的黑山羊……以撒。”
      伊塔的心脏仿佛被蜜蜂疼痛地蛰了一下。
      “我不是以撒,”她的表情变冷,“你身为情报人员,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男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立刻收敛了笑容。
      “非常抱歉,”他的声线里带上了似真似假的无措,“无疑冒犯您,但我认为自己应该并没有判断失误,”他停顿了片刻,用更轻柔的态度朝她解释起来,“您知道的,‘以撒’的本质只是一个称呼,用来形容每一代被选中的祭品们。祭品会背负上那一团不死的念,并用生命将它养大。”
      “而现在,那团可怖的念正缠绕在您的身上。”
      男人抬头望着她头顶上黑色的圆轮,轻声开口:“……我认为,这足以说明,您已经是最新一代的以撒了。”
      “您觉得呢?”
      他再次露出了笑容,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

      伊塔盯着他黑漆漆的昆虫似的眼睛,却只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的,他说的没错。
      以撒早已告诉过她,他继承了代代大长老用生命缝合起来的念,这是他被选为“以撒”的象征。那念给了他恐怖的力量,让他逃脱了被献祭的命运,让他得以复仇,却也压着他走向了死亡。
      在身体被撕碎前,他把它留给了她,现在那团怪物般的念正沉睡在她的身体里——如果这念被“以撒”们一代代地传下来,一直传到了她身上,那她不也是“以撒”吗?
      「我也是“以撒”」
      这个想法让伊塔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而且,越是学习着使用这身念,伊塔越是发觉了它的可怕之处。她只是短暂地学习了几周,就已经可以和许多熟练的念能力者一战了——由它构成的“坚”几乎无法被物理攻击穿透,它扩展开的“圆”的半径远远超过50米,将它作为“凝”包裹住手指,可以轻松地切割骨骼和金属……而她甚至没能激活它的二分之一。

      伊塔沉默了半晌,不回答他,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需要找到长老团的残余,代价是什么?”
      母蜂全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一如旧日重现,”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像是一团无定形的烟雾,“大约一年前,您的前一任‘以撒’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向我询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我记得自己告诉他:‘我不需要代价,只有一个疑问需要您回答’……我问他,如果他要复仇,他身上的黑色火焰将会在流星街燃烧多久——而他回答我:’直到我死去。‘”
      伊塔沉默地听着。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以撒站在这里的样子,他的黑发,还有他冰冷的蓝色的眼睛。在这间昏暗的“虫巢”里,他一定看起来更加苍白了,仿佛一个即将消散的幽魂。但就是这个虚弱的幽魂,却说出了最可怕的话语。
      “……人总该有复仇的权利。”伊塔轻声说。
      “您说的很对,”母蜂也跟着叹息,“所以,我的回应也一如旧日。”

      全黑眼瞳的男人从他的椅子上坐直了,交叉起双手,凝视着伊塔:“我无需代价,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您。”
      “问吧。”
      “这一次,您所背负的黑色火焰,将会在流星街燃烧多久呢?”
      “直到他们死去。”

      “……我明白了,”母蜂低声重复,“我明白了。”
      他向后一仰,靠在了木头制成的椅背上,无焦点的眼睛凝视着灰色的棚屋顶:“非常公平……”他的语调中忽然流露出了如此沉重的悲悯感,甚至于有些颠覆伊塔对流星街人无血无泪的刻板印象,“毕竟那些死去的孩子的仇恨还在纠缠这片土地……当一件事物从暴力中诞生后,它绝不肯无声无息地消亡,因此,这份痛苦是他们必然要承受的……也是我必然要承受的。”
      母蜂的话让伊塔想起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一句台词。
      「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终结。」
      她唯一未曾预料的,是自己竟然会成为那个“残暴的终结”。

      沉默了许久,男人终于直起脊背,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迎着女孩审视的眼神,母蜂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伊塔,上面画着一个黑色的蜂巢图案。
      “您所需要的信息将会在三十分钟后浮现在这张卡上,”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蓝紫色的念从他的指尖一闪而过,“请记得查看。”
      伊塔明白了他的暗示:“怎么?你们还歧视非念能力者?”
      “当然不,虫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母蜂摇头,“只是对于某些情报而言,掌握‘念’是最基本的敲门砖。如果连看到信息的能力都没有,这些情报只会带领他们走向死亡,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行吧,你人还怪好的嘞(不是)。

      这次的交涉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伊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思考。她瞧了一眼对面的“母蜂”的略微有些惊悚的全黑眼球,开口:“是一个名为‘西索’的男人让我来这里的,”她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和你交易过关于长老团的信息吗?”
      母蜂的笑容变得有些夸张的局促。
      “很抱歉,”他的语调如同蜂蜜般丝滑,“虽然很不想让一位小小姐失望,但这涉及到了客人的隐私,我实在不能说。”
      “哦,”伊塔耸耸肩,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问出些什么,“那关于他和约书亚·莫罗的过去,你有了解吗?”
      母蜂动了动脑袋:“略有猜测——但我认为,和我相比,您或许要更加接近真相。”
      “是么。”
      “我可以给您一份长老团旧址的坐标,”母蜂又弯起了嘴角,“过去留下了很多痕迹,您不妨自己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以撒曾经被囚禁的地方么?
      这个想法像是种子在脑海里扎根,伊塔垂下眼睛,几乎能构想出他所待过的地牢和刑室……还有被献祭的祭坛。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约书亚的过往,因为他总是避而不谈。
      “给我一份吧。”伊塔说。
      “当然,”母蜂回答,“不过,既然已经聊到这里了……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男人把脸的位置放低了一些,他倾斜了脑袋,好让红发女孩能够完全地俯视他。这是个高高在上的角度,伊塔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母蜂”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似乎在试图展现出发自内心的真诚,这让伊塔产生了一点很难描述的感觉,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有点怪怪的,像是在和非人之物交流——大概流星街人都有点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恐怖谷效应吧。
      “……我一直渴望见到您,弥赛亚,”
      母蜂的声音很轻,他的全黑色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流体一样光滑,“您和传言并不一样,您比资料里要更加……强大,就像磁铁……”
      忽然被称呼为“弥赛亚”的伊塔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你查了我?”
      “是的,”男人露出了笑容,“我知道这一定很困扰您,被人盲目地追随着,看着那些罪人试图在您身上寻找他们自私的救赎……我虽然微弱如虫蚁,却愿意帮您挡住一些窥探的眼睛。”

      伊塔冷淡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任何您不想见到的人,我都会帮您避开,”母蜂抬起脖颈,血管条条凸出,仿佛最虔诚的信徒主动奉献自己,“毕竟在流星街里,能够存活于所有角落的并非政客、黑手党、或者杀手——并非任何人,而是无处不在的虫。”
      这个提议很实用。
      伊塔在流星街人生地不熟,如果被人设了局,只靠她自己是很难反应过来的。况且她也有很多再也不想见到的人,譬如库洛洛·鲁西鲁,或者帕里斯通·希尔,能和他们就此彻底分别当然最好不过。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垂下深绿色的眼睛,盯着母蜂:“代价?”
      “只是救下一些可怜的女孩罢了,”母蜂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实在是……不能忍受女孩子们在我的眼睛下被欺辱、虐待和屠杀了……然而我受到了‘制约’和‘誓约’的限制,无法亲手阻止它们,大部分客户又不在乎这些可怜的小小生命……”

      “只有您可以,弥赛亚,”他的嗓音微微发颤,像是含着一汪水,“我恳求……恳求您的怜悯。”

      “请您救下她们。”

      ……

      伊塔走出了虫巢。
      大概是虫巢里面的光太暗,空气又太闷,她有点轻微的头疼。确切的说,头疼从她徒步穿越“切尔诺贝利”前就开始了,只是现在才变得清晰。伊塔把棒球帽掀开,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虫巢的附近的确是流星街的生活区,一路走来,她看到了用石头搭建的教堂、疑似商店的地方,还有小孩们聚集的幼儿园。伊塔脚步不停,她穿过可棚屋和棚屋投下的阴影,穿过人群审视的目光,踩过一地刚下了雨的污水,走到了一间棚屋的隐秘角落里后,才放任身体倚靠在了一堆废弃的木柴上。

      我得思考一下,伊塔想,我得仔细思考一下。
      她用手抓住头发,盯着地面上脏兮兮的水洼,大脑有点放空。
      母蜂给了她一个不容拒绝的提议,因为那些女孩被关押的地点正是长老团余孽们碰头的地方。她大可以伪装成一个被抓住的可怜女孩进去,再从内部慢慢渗透,远比直接闯入要更好。
      “一个统治了几十年势力不会轻易被拔出的,”全黑眼睛的男人告诉她,“它会留下许多根须,许多关联的人和组织,甚至渗透入每个区的权力者中。”——换句话说,有许多有权有势仍在暗地里支援长老团的残余,他们甚至重建了“以撒”的献祭机制,通过疯狂屠杀念能力者和孩童来快速积累念,以对抗来自约书亚·莫罗的可怕复仇。
      “没人管吗?”伊塔捏住了自己的手,“我以为孩子是流星街的禁区,难道不是?”
      母蜂低垂着眼睛,模样似悲悯,似苦痛:
      “您大概不是很理解……如果一些站在顶端的人想要作恶,会有多么轻松,”他说,“何况大部分都是外面来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进来,再无声无息地死去,根本没有人会察觉。”

      伊塔同意了。

      但她并非蠢货,她能察觉出,在谈判中她看似是掌控主动权的一方,却是母蜂在一直牵着她走。她甚至觉得母蜂很早就有了周密的计划,只等着最合适的执行人到来——而她就是那个执行人。
      最有意思的是,从头到尾她都没见到母蜂的真面目,连它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母蜂”究竟是什么人?西索为什么要把它介绍给自己?还是说在“母蜂”的计划中西索也掺了一脚?他们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是和长老团有关的吗?——不,西索不至于帮助长老团,他对那群人的复仇心不比以撒少——所以他们到底想拉着她干什么?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感觉就像一条腿踏进了浑浊的河流,她正陷入别人的圈套,什么也看不见。
      多么可笑。
      但她不是一直如此吗?

      一股温热的液体忽然从她的鼻腔留下,滴落在土地上。
      伊塔愣了愣,低头看去。
      ……是血。
      血从她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伊塔下意识地用手去接,那些红色的血滴却从她指尖的缝隙流下,染红了她手背上的皮肤。她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要从兜里抽出纸巾来擦擦——大概是动作太大扯到了胸口的肌肉,伊塔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起来——她赶紧用纸巾压住了嘴,却咳出满嘴甜丝丝的血腥味。
      拿开手,果然,纸巾上也晕开了一团血。

      “原来如此,”
      伊塔似有所觉,她向后仰头,想要看清自己头顶上那轮看不见的黑轮。
      “……就是这种感觉吗?”
      被影拖向死亡的感觉。
      她就说,人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使用如此可怕的力量却什么都不用付出呢?以撒的“影”一直都在燃烧他的生命,现在脱离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到了她身上,怎么也得换个新的身体来折磨了吧?
      果然,这股拽着以撒去死的念,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拽着她去死了。

      伊塔忽然笑了起来。
      她鼻腔溢血,嘴里也在吐血,却毫不在意地笑出了声。女孩用纸随便擦了擦脸上的血痕,把垃圾扔进了旁边的废物桶里。
      “抱歉,你这次踢到铁板了,”伊塔对着那虚幻的死亡自言自语,“想拖着我下地狱?做梦去吧。”
      ——她最不担心的就是死。
      即使死了,她也能从地狱里爬回来。
      这个诅咒一样的“永生”,唯有在这一刻,才显出了某种近乎荒诞的优势。

      伊塔站直身体,用手指抵住越来越疼的太阳穴,想要走出这条小巷。
      她想通了。
      圈套就圈套,无所谓,她一直都是在别人设的局里跑来跑去,从来也不差这一次——而且她不怕。从救下以撒开始,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被杀掉?更新一次身体罢了;被囚禁?他们大可以试试;被威胁?他们能用什么威胁她?金·富力士?哈哈,搞笑起来了。
      她甚至想,母蜂真是犯了个不幸的错误,居然想利用她。

      伊塔扶着墙,把嘴里地最后一口血擦干净,走出了墙角投下的阴影。她看着一下子变得开阔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有点恍惚……大概以撒也曾经见过这一切,和她一样。只不过她是从外面闯进来,一脚踏进了浑浊不清的流星街;而他是离开了流星街,一脚踏进了同样浑浊不清的外面的世界。
      她眨了眨眼,抬起头去看灰色的天。
      天空从来都是一模一样的。
      伊塔从兜里摸索出“母蜂”给她的那张纸片,三十分钟的时限到了,上面的地址也浮现了出来——她只是随便看了几眼,就把它塞回了兜里。

      “好吧,”伊塔说,扯起嘴角笑了笑,“看来游戏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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