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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理发师和乖乖女 ...

  •   夏日,蝉鸣声声。

      阳光斜进巷子中,驻下一片刺眼的亮,女孩站在街角的阴影处静静等待着。

      她的面容皎明而清雅,微长的刘海盖住她漂亮的眉骨。眨眼时,浓密的睫毛会时不时扫过额前的碎发,让人有种想帮她拨开的冲动。

      温森森总是这样,外表看上去内敛温和,怯怯地不敢做过越的事情。

      “谢老板。你,你回来了!”温森森被着一个挂着绒毛兔的白书包,看着走近的男人。

      “来剪头发?”男人背着一个大背包,穿着一件半旧的皮夹克,拓出紧实精悍的肌肉纹理,脸上俊硬的线条轮廓、和小麦色的皮肤是属于硬汉类型的。

      “嗯。”温森森指尖拨了拨刘海,低头笑了笑。

      谢毅利落地撕掉铁皮卷匣门前贴着‘店主有事,暂停营业’的白纸。蹲下,他用钥匙插.进锁头里,扭开,双手扶着折叠门下端往上抬,轻松地拉开了卷铁匣门。

      “先进来吧。”他推开玻璃门的一侧,阳光争先恐后地闯进来,细小灰尘在光里飞扬闪烁。谢毅呛鼻咳了两下:“好多天没打扫,生灰了。小鬼,你先到沙发上等着。”

      “好的。”温森森顺从答应,绝不越矩,表现出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礼貌而不争先。

      沙发很老,黄棕色,表皮因为被人坐久了,陷进去,挤成皱巴巴的一片,恢复不过来。温森森将书包卸下来放在一边,规矩地坐着,与其她人不同,她的背立得挺直,没有靠在沙发上,没有架起脚,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谢毅放下背包,脱下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短袖黑T恤。他走过去开了空调,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温森森面前:“今天不上课?”

      温森森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慢吞吞地答:“我逃课了。”

      “逃课?”谢毅顿住,瞥了她一眼,“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温森森连忙摇头,“是我朋友说没逃过课的高中生活的是不完美的,所以我逃了体育课。”温森森摸摸头:“感觉还……还挺新奇的。”

      “噗!逃体育课?”
      “怎么了?”温森森抬头看他。
      逃体育课也算逃课?
      当然,说是不能这样说的。谢毅故意板着脸说:“这是个不好的行为,不许跟你朋友学坏。”
      “哦。”

      谢毅将灰尘拢进簸箕里,连同扫帚一齐放在角落里。他拨起水龙头洗手,抬头,透过镜子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温森森:“洗头吗?”

      “嗯,洗的。”温森森起身,把白校衣的褶皱抚直,落在身上的尘埃也被扫走了,干净整洁,和原来一样。

      谢毅很少为客人洗头,因为理发店不大,没有专门可以躺下洗头的地方,而且他是手重,客人有时也会抱怨。

      谢毅取下花洒,手试了试水温,刚好:“行了,过来吧。顺便把你旁边的塑料椅子也挪过来。”

      “这个吗?”温森森指着她身旁叠在一起三张塑料椅子。

      “对,以你的身高……唔……全搬过来好了。”

      温森森答应,弯腰搬起红白黄三张凳子,走到洗手池边放下。谢毅伸手,从架子上边取下一块硬纸板,给她垫在椅子上,坐起来不会硬邦邦的。

      “好了,坐吧。”
      温森森听话坐下,小小的身子缩在的塑料椅子上,一个长不大孩子。
      谢毅拍了拍她的背:“弯腰。”
      温森森的身体往下压:“这样行吗?”
      “再下去一点。”
      温森森又往下压了压:“这样?”
      “嗯,可以了。”

      谢毅半开花洒,水淋在她的头上:“水温怎么样,还可以吗?”
      “稍微有些凉。”
      谢毅将温度往上调了一点:“可以吗?”
      “嗯。”

      少女格外爱干净,她的发不油腻,很是清爽,发丝柔软,与谢毅粗而硬的短发不同,触感很好,像兔子绒毛一样滑顺。洗发水搓在她头发上,不一会就起了许多泡沫,堆成一个一个的云团。

      谢毅指缝穿过她的发,滤掉多余的泡沫,花洒浇在她的头上,冲掉剩余的泡沫,几缕水流顺着她白而长的后颈滑了下去,浸湿了她的衣领。

      男人的手指修长,手力重,带着常年磨出的茧子,对着小姑娘却是小心翼翼的,耐心全在这头长发上了。

      “疼就哼一声。”如果谢毅不说话,温森森从头到尾都挤不上一句话来,他的生活里很少见到这样安静柔弱的女孩子,好像一碰就倒。

      “不疼。”

      好吧,她总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以后出了社会还不得被欺负死。

      谢毅从架上取下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先蒙上她的眼,沾走她脸上的水,再将毛巾搭在她头上,随意揉了几下:“起来,该去吹干了。”

      “嗯。”

      温森森坐在理发台前,湿漉漉的黑发因擦拭而变得凌乱,头顶还有一绺翘起的呆毛,随谢毅手中的吹风机呼出的热风不安分地摇摆着。

      吹风机往下,热风时不时溜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温森森忍住想去捂耳朵的手,安静地坐着,永远那么得体。热风把她的脸烧成红红的,非常敏感的皮肤。

      谢毅关掉吹风机,将温森森的长发梳直,梳子的齿数多而密,却毫不受阻地梳下来。温森森有一头令人艳羡的长发,发质很好,发尾没有分叉,自然服帖地披落下来。

      “想剪多短?”
      “唔……到肩胛骨就好。”
      谢毅拇指与食指压在她的头发上,测量着,微微的酥麻感爬上温森森的腰椎,她禁不住向前倾了倾。
      “别动,我会量不准。”
      温森森停住了,贝齿轻咬着唇,后背主动贴上谢毅的指尖。

      谢毅继续量着,一尺、一尺半、一尺七分长,拇指和食指比划出长度,拿到她眼前,定住:“到肩的话,差不多得剪去这么长。”

      温森森点了点头:“嗯,可以的。”

      谢毅拿起平剪,咔嚓一刀下去,半截头发就轻飘地落到地上,她的手法总是很利落,带着一股狠劲,像要杀人一般。

      “小鬼,你是北方人吧。”
      “嗯。”温森森迟疑地答到。
      “头骨很漂亮。”他遇见过与她毫厘不差的头骨,这种手感是不会变的,谢毅很惊奇自己还会碰到如此相像的头骨。
      温森森微顿了一下,小声嗫嚅:“谢……谢……”
      “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在你头上雕东西。”
      那可说不定……

      温森森想起谢毅的主业,在沙漠里淘那些长年被风沙吹着,有奇特纹路的头骨,并把它们雕成骨制的艺术品买给有钱人。

      “谢老板。”

      温森森主动搭话了,谢毅很好奇她会问什么话:“什么事?”

      “你为什么开这家理发店啊?”

      “这是我爷爷开的,我答应过他不让这间理发店关闭,有时间就回来看看。”谢毅从小在他爷爷身边长大,爷爷希望他安定下来,可谢毅却是敢闯敢闹的性格,完全与安定搭不上边,久久才回来一次当理发师。

      温森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谢毅挑眉,调侃道:“以为我会把人的头剪下来?”也怪他无意间把自己的职业透了半嘴出去,这群想象力丰富的高中生完全把他妖魔化了。

      温森森噎了一下,反驳道:“才不是,我以为你们这种工作要观察很多样本,所以才开这间理发店。”

      谢毅反手叩了一下她的头:“那你这个样本可够值钱的。”颅骨饱满,轮廓和谐美观,雕起来一定很顺手。但他不碰人的颅骨,就算买家出再多的钱他也拒绝,太邪,处理起来麻烦,一不小心还会惹上官司。

      温森森从镜子里瞄了沙发上鼓鼓的大背包一眼,赶紧收回目光。正在此时,对上了谢毅的剪子,一小段碎发落进她的眼睛里。

      温森森忍不住小声地开口了:“能不能先停一下?”

      “想去厕所了吗?”谢毅记得她第一次陪朋友来剪头发,就上了几次厕所。

      好丢人呐,他还记得那件事,温森森脸变得通红:“不,不是的。”她解释到。

      “那是怎么啦?”

      “碎头发掉进眼睛里了。”她说着就要拿手去揉眼睛。

      “别揉,对眼睛不好。”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有一个方法帮你拿出来。”

      谢毅先用海绵擦掉她脸上的碎发:“睁大眼睛让我看一下。”

      温森森照做了。

      谢毅撑开她的眼皮,望进去,她的瞳孔像一块反光的黑壁玉,与空气接触酸痛地溢出了泪水。

      谢毅放开了她的眼皮,温森森低下头,眼泪溢出来,滋润了眼眶。

      “头发掉出来了吗?”

      “掉出来了。”

      谢毅笑笑:“我在沙漠也经常遇到这种事,风很大,就算带了防风镜也不能全然无事。一趟下来,眼药水是最先用完的。”

      “嘻……”温森森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喜欢听他讲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种与她的世界迥然相反的另一面,冒险的、刺激的状态。

      她喜欢听他讲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种与她的世界迥然相反的另一面,冒险的、刺激的状态。

      “还有一半刘海没剪完,你这样待着就好。”谢毅手起剪落,咔嚓咔嚓几下,剩下的部分也剪好了。“看一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吗?”

      温森森摇头。

      他拿着海绵沿着温森森的脖颈擦了一圈,取下夹子,抖去罩衣上余留的发丝:“可以了。”

      温森森付了钱,想起自己来还有一个目的,蹉跎地问道:“谢老板,你在沙漠见过六指的女人骷髅吗?”

      “嗯?”谢毅疑惑地审视着她。

      可温森森打定主意,在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前,她是绝对不会再开口道。

      “见过。”谢毅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独自出任务就遇见了大风暴,风暴大得我辨认不出方向,我在沙漠里和一具女骷髅待了一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高中生之间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吗?

      “我想给你看一件东西。”温森森拉开书包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他。

      谢毅看了温森森一眼,视线落到了四方盒子身上,不禁好奇里面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一段小孩的手指指骨,看样子是好几年前留下的:“哪来的?”

      “不要误会,这段手骨是我自己的。”温森森把攥紧的左拳松开,只见她小拇指后面有一道疤,“我的左手原本有六指,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医院切掉了一指,这一指就保留下来,直到现在。”

      温森森接着说:“自从切掉这一根手指后,我就很少做奇怪的梦了。直到那天放学回家遇见了谢老板,我又频繁地梦见那具和我一样有六指的女骷髅,她穿着一袭红纱裙在跳舞,只是不停地跳舞,跟我以前梦见过的一样。”

      谢毅初遇温森森时,她被人堵在小巷里敲诈勒索,是他出手赶跑了那几个小混混。那个靠在墙角的女孩怯生生地跟他说谢谢,声线很软糯,软到让人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而且有一次我的梦中还出现了谢老板……”温森森皱了下眉头,“我很苦恼,不知道这个梦事我单纯的臆想还是有别的联系。不知道谢老板你有没有办法为我解答这个疑惑呢?”

      她停了下来,观察谢毅的表情。

      谢毅拿那个指骨在手中把玩:“关于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只梦见了你抱着红衣的女骷髅,在沙漠里跳了一夜的舞,而且梦中的谢老板很年轻。”非常非常年轻,年轻到她差点认不出来。

      广袤的星空衬出沙漠夜晚的孤寂,流动的银河从沙漠尽头延伸到他的头顶上,无数的清辉洒在男人的身上。穿着皮衣的年轻男人低沉地哼着歌,抱着红衣女骷髅的腰,交握女骷髅的手骨,跳了一支又一支的探戈。

      温森森太着迷了,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不舍得将这个梦从她干涩而枯燥的生活中剥离出去。

      “我想你的梦不仅仅是梦。”谢毅把指骨放回盒中,眼神微微放空,陷入遥远的回忆中,“那时我只有十七岁,在沙漠里迷路了,发现了她和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大概只有巴掌大小。”他比了一个大概范围形状,一只手就能握得住的笔记本。

      “纸上记录内容很多都是舞蹈的动作,跳舞心得和反思。她是一位舞蹈家,来这里要寻找创作灵感,不料和我一样遇上了大风暴,和导游走散了,最后死在这片沙漠上。”

      “我翻到最后一页,里面记录着她生前最后一句话:想和贺游再跳一次舞。”谢毅停下,转头问,“贺游,听上去像一个男人的名字,对吧?”

      “嗯。”温森森点头。

      “我现在记不太清当时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年少轻狂,也许想临死前做一件好事,总之我搂着那具骷髅挑了一段我从电视里模仿来的、不标准的探戈。”

      “说来也怪,跳完那支舞后,我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凭借这个,我带着她的笔记本走了出来。”谢毅平息了一会,再说,“后来,我陆陆续续到各个剧院寻问,有没有人知道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是谁,但没有人知道,这本笔记本也一直留到现在。”

      因为这个原因,谢毅始终相信人骨有灵。

      温森森小声地开口:“我想……她叫安然。”

      “安然?你知道她?”

      “嗯,小时候爸爸曾经带我去看过她的舞,说她是天生六指。”温森森的黑眼睛中出现了一种憧憬的向往,舞台上的她很美,美到没有人去在意她的缺陷。

      自此,温森森不再为别人攻击她的六指而感到羞愧和难过。她安然地等到手术,安然地对待术后的疤,她感谢那个叫安然的舞者,让自己平常地看待身上小小的不同。

      “你是去哪个剧院?”他得抽空去一趟。

      “那个剧院已经解散了。”就算没解散,那些老人按年纪也早就退休了。

      谢毅:“我明白了。”他涌起的希望又沉下去。

      “昨晚我又梦见她,她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她说她等到自己的贺游,让我也来等你。我说你去沙漠还没回来,她说你今天会回来的。”温森森的脸晕成酡红色,说这些话让她的心开始跳快了,“我和她打赌,结果我输了。”

      谢毅歪头,脖颈与肩膀弯成一道优雅的弧度。他谑笑地看着她,眼中浮有浅浅的笑意:“赌资是什么?”

      “给你我的手指头。”她把盒子向前送了送,“还有……邀请你当我毕业舞会的舞伴。”

      一瞬间周围的噪声安静下来,温森森垂下眼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处投下暗影,显得胆怯又无辜。

      时间变慢了,两人静静站着不说话,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男人不会再开口了,久到温森森的世界都一点点地暗下来。

      这时候,他说话了。

      “可以的,我答应你的邀请。”男人宽厚的手落在她头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乖的女孩,乖女孩的愿望他应该满足。

      女孩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有流光在闪。

      嘿,你知道吗?
      也许我还没等到他,但我已经准备好开始追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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