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王爷与花魁 ...
-
京中关于沈羲的谣言已经过去,他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人们对沈羲不再感兴趣。唯一一次讨论的高潮还是他的王妃求得一封和离书,一顶红轿子抬出,嫁与他人妇。
三皇子已是过去式,现在京中的红人,官员都想巴结套上关系的人选是二皇子。
二皇子的一举一动都引起人们广泛的讨论。远的不说,单单说今年他在皇上六十大寿的宴会上,献上的六百六十六颗红玛瑙,颗颗珍品,一颗难求。二皇子一下献上这么多颗,足以见他对皇上多么孝顺。
父亲因三皇子的缘故在朝堂上受排挤,苏眉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能遣散的仆人都遣散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自愿留下的老仆人。
随着朝中大臣的刁难,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十岁的苏眉从学堂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弟弟把收罗出府中值钱的东西,拿去当铺典当,再拿典当得来的银子去给父亲买药喝。但日复一日,父亲的身体非但没好转,反而日渐消瘦下去。
而事情就在这时有了转变。
多年僵持不定的战事有了好转,多亏了一位少年英雄。他力拔盖世,有勇有谋,虽是无名之士却立下赫赫军功,因为他的建议,才有了这一次的大获全胜。
随着打胜仗的次数增多,人们对这位英雄的真面目也越发好奇了。从战场上传来的只言片语中描绘英雄的体态风度,传言他不仅貌若潘安,风华绝代,而且在气质上具有贵族风范,毫无乡野村夫的粗鄙之气。
一本又一本的话本,一段又一段的说书,都围绕着这位少年英雄展开。
皇上的诏书解开了这位神秘英雄的身份,原来他就是那个消失多年,了无音讯的二皇子沈羲。
当年他到达千里之外的北疆时,已是九死一生,押送他的官衙皆因种种意外死去,新任的将军从未见过他的面,在这辽阔的地方无人识得他的身份。
沈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主动隐瞒起自己的身份,想单凭自身本事建功立业,闯出一条血路,让京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看,他究竟是豪杰还是窝囊废。
三年过去了,终于他立下了功劳。
一时间,关于三皇子沈羲的话题又炒热了起来,他在京中的风评大改,连皇上也大加赞赏,赏赐进三王爷府的宝物源源不断。
可叹战事紧急,三皇子为战事绊住手脚无法赶回,偌大府中竟无一人主持大局,眼前尽是萧条衰败之景:破损的屋瓦、污积的池塘、翻白肚的金鱼……皇上一挥笔墨,千金万两来修葺。
苏府的处境也因此有所好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十岁的苏眉和苏峰俩姐弟过早地懂得了这个道理。小小的苏锋握紧拳头对姐姐说,他要习武,长大以后要建立一番伟业,让谁也不敢欺负姐姐。
沈羲在北疆下了两条军令:不屠已降之人,不杀无戟之兵。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敌方士兵知道了这个消息。这意味着他们有退路了,死命抵抗的意志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战事胜利进度越发加快起来。
沈羲还将敌方降兵编入旧兵中,以旧带新,许诺打完战便放他们各自归家。
因此打了这么多次战,沈羲军队里士兵人数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由于他铁腕的手段,严格的纪律,敏锐的意识,沈羲的军队一直保持着高效的作战态度,没有发生过一次暴乱。
京城时不时有沈羲打胜仗的消息回来,人群陷入一片沸腾之中,二皇子成为他们的大英雄。更有甚者,直言说应该立二皇子为太子,这种呼声在近段时间有所增加,是否存在有心人在里面推波助澜,不言而喻!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倚,欣欣向荣的背后总是隐藏着祸端。皇上的疑心病又起来了,天天有人在他身边吹耳边风,再加上沈羲带领的兵越来越多,皇上就更加忌惮。
沈羲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一边领兵速战速决,一边向父皇呈递要回京的折子。
皇上避而不谈,尽管他迫切地想要皇子回朝,却不能在此时,否则会引起天下百姓的猜测和不安。他不能让民意衰薄,不能让百姓揣测他这个皇上没有容人之度,惜才之心,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够信任,如何治天下。
内忧比外患更加危险。
沈羲走在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而北疆皇室突发皇位争抢的事,就像一把大剪子断掉了他立身安命的钢丝。
北疆陷入皇位争夺战,这原本是对战事有利的事,可尴尬点在于,沈羲有一半的北疆血统,这意味着他与北疆有更亲密山联系,已有三个北疆皇子秘密来找他谈合作,谈他们未来,谈他们的结盟。
而这件事刚好传到了皇上的耳边。
身为帝王,拥有最高的权利,谁想分走他的权利,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你一个流放边疆的不正统皇子,居然有那么多外敌想要和你合作,这还得了?你的心到底向着哪里?下一步该不会觊觎这□□的皇位吧?
听到这个报告,皇上气得砸碎了一只他最爱的九龙杯,连晚膳也没动一口。
不到十日,沈羲就收到了从京城快吗加急送来的诏令,里面要求:二皇子沈羲必须把所有遇到的北疆人都杀光,包括已降的敌方士兵,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沈羲拿着这诏令,薄薄的一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他不能下这个决心。就剩一场战了,只要在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北疆便可平定,这个节骨眼再生波澜他怎可安心?
沈羲尽力地拖住来使,让来使回京城复命的时间往后延。他打算等他拿到北疆的和降书,再与来使一起回京请罪。
他割发示兵,“不杀降者”的军令他会遵守并执行下去。他的诚意激起了士兵的阵阵欢呼,士气高涨,发誓一定为将军杀敌。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父皇会理解的。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
皇帝等不及了,二皇子也等不及了,他整天在皇上身边添油加醋,提醒沈羲可能会做的不良举动。
多少条人命都抵不过坐稳龙椅重要。
二十三岁的沈羲,注定要为他的任性与轻狂付出代价。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一夜之间,沈羲的母妃被赐白绫,奴仆被暗卫刺杀,好名声被污蔑歪曲,熊熊燃烧的大火埋葬了他的府邸......与他交往过的人通通受到波及,其中包括苏府。
一宗莫须有的罪名被按在苏父头上,皇上下令立马查封苏府,十三岁以上的人通通斩杀,十三岁以下的孩童,男卖身为仆、女卖身为妓。苏眉和弟弟亲眼看到父亲及家仆被就地斩杀,大斧一下,沾血的头颅滚落到地上,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苏眉和弟弟的惊恐声卡在嗓子眼里,喊都喊不出。然而还来不及悲伤祷告,两姐弟就被迫分离,苏峰变成奴仆,而她则成了……官妓。
苏眉辗转之间进了醉月楼,老鸨说她是添了许多钱才将她拐到这里来的,原因是苏眉这副未长开的相貌将来能为她赚许多钱。
于是,苏眉每天在醉月楼里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以及讨好男人的技巧。醉月楼里的妈妈觉得她年轻有潜力,放在身边多养几年,不着急让她出来买。
沈羲哥哥、沈羲哥哥……苏眉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他了,也开始想不起他了。
沈羲哥哥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成了她记忆中的一道影子,而苏家众人的血肉却越来越清晰,成了她夜夜的梦魇。
她该恨他吗?不,他并没做错。
整件事残忍就残忍在,她找不到一个确切的仇人来寄放她的仇恨和阴毒。
母妃被赐死,苏家被灭门,沈羲是在跟使者回去的途中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时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份北疆的和降书。
使者的匕首刺中他的肺部,抽出,再刺进,再抽出,嘱咐他一路好走。沈羲感到急剧的痛苦,身体无力地往后倒,下面是万丈深渊。
沈羲想,他没有光荣地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卑劣的暗杀中,可笑!可笑!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父皇……
*
使者呈上降和书,回禀是二皇子羞愤跳崖,以死明志,只求得父皇的一个谅解。
皇上终于对自己的儿子起了那么一点怜悯之情,死者是最让人安心、也是最能让人反思的,在死者面前忏悔哭诉并不会损害他的帝王威严,同样的,二皇子也很乐意做这一场戏,因为不必跟死人计较。
皇上是仁慈的,为他的妃子筑墓,把烧焦的三王府修葺一新。皇上又是吝啬的,其他本案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没想去翻案搭理。
的确如此,能微微刺到帝王心的只有那点血脉之情,至于其他无辜波及到的大臣……他要多少有多少,天下事最不缺无用而衷心的读书人的。
……
三年过去了。
又三年过去了。
苏眉,不,现在应该叫做苏媚媚。
苏媚媚在醉月楼的生活依旧没什么改变,学这个学那个,用一大堆技俩将自己堆砌成看起来很贵的物品……
慢慢的,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环境将她渲染成一个懂得观人眼色,妩媚风骚的佳人。
她恰到好处的微笑,恰到好处的话语,都使客人如沐春风,名声渐渐传出去了……苏媚媚笑着笑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冷得要命,面对那些客人的诉苦磨难竟无动于衷,从前那颗热枕而天真的心,好像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冰。
现在,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引起她动容的话,大概只有不知在哪里当仆的弟弟和记忆中的影子——沈羲哥哥。
沈羲哥哥,沈羲哥哥……他早就化成一抔黄土,飘散在这荒唐的人世间了吧?
一年又一年过去,苏媚媚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终于到了出卖她初夜权的夜晚,乱糟糟的对喊声中,只听到一个一个此起彼伏的价格,苏媚媚仿佛像个旁观者冷眼相看,面上却笑得一派温婉勾人。
老鸨在卖力的吹嘘,这是一个千年难见的美人,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声声的赞美将竞价客人的情绪抬得更高。
突然,一声叫价把苏媚媚初夜价格抬到一个高不可及的地位,甚至连赎她都绰绰有余,周围叫价的声音都静了。
叫价的是一位小厮,他的主子坐在雅间中,从头到尾没露过一次面。
究竟是做派大还是胆小鬼?苏媚媚心里想着,面上却笑得更媚:“看来,我今晚是要跟这位爷走了。”
“价高者得,公子,是您赢得了媚美人呢~”老鸨的声利如母鸡,强扭出少女甜蜜撒娇的声音,听着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位公子隐在雅间中,剪影透过烛光印在窗棂上。从剪影上推测,他应该是做外族人打扮,披着一身貂皮大氅,长发未束,散至腰间。他端起伙计送进来温好的酒,慢慢品着,淡烟缕缕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影。
老鸨给苏媚媚耍了一个眼色,苏媚媚会意。她走上前,柔弱如柳的腰肢朝雅间盈盈地施了一个礼:“还请公子给媚媚一个面子,出来相见。”这种事她已做得娴熟,声音说的又软又糯,惹人怜爱。
作呕、作呕。她一边行礼一边回想,小时候阿娘跟她说要做一个端庄有度的大家闺秀,爹爹跟她说要做一个能在阳光下行走的人。
可现在她已然全丢弃掉了。
谁说出淤泥而不染?养在乌鸡里的天鹅,容貌尽管上等,内里早就堕落得污浊不堪,这才是现实。
门再一次开了,小厮向她鞠了一个躬,说他的主子请姑娘进雅间相见。
原来是想直接一点上床啊?
外族人就是外族人,没有京中人那么多曲曲绕绕的心眼:想在床上做禽兽,需先床下装君子,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是不必可少的过程。
这也省得她做戏了,累!
苏媚媚踏着莲花碎步进屋,停在珠帘旁,天鹅颈低垂,露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和半抹香肩。这样的角度,男人的大手可以从她的脖颈抚进她的衣下,为所欲为。
苏媚媚想,自己真贴心,连怎样上床她都为他设计好了。
珠帘轻动,男人轻叹了一声,好像藏有无限的哀思与感怀。
“进来吧。”那人说到,带着一种妥协。
声音虚弱却很好听,苏媚媚停在耳中,还觉得有些熟悉。
这人从叫价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如今让她进去,好像苏媚媚才是正经来嫖似的大爷。
算了,在醉月楼这个地方,有钱就是大爷,有钱你想干什么都行,什么怪癖都能满足你。
苏媚媚纤纤玉手轻抬,掀开帘子走进去,抬头,看见那人温煦的笑容。
一霎间,她的身子仿佛被定住了,挂在脸上献媚的笑还来不及收回。
苏媚媚喃喃着:“沈羲哥哥……”这个她原以为永远遗弃在寒夜里的名字。
“小眉,好久不见。”他温和地笑着,一如往昔。
眼前人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病态苍白的脸色,隐去锐气和锋芒的黑眸,怕冷而裹上厚厚狐皮大氅的身子,完全不复当初少年英气,挥剑杀敌的爽豪被磨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而沈羲哥哥也看见了她如今的模样:妍丽鲜艳的胭脂,奢华繁缛的绸裙,还有世故漠然的眼睛……天真是装出来的、甜美也是装出来的、连笑容也是做作的虚假。
除去这一身好看的皮囊,她一无所有,活成清高的父亲最鄙夷,最唾弃的那种人。
苏眉想逃,可是脚好像长出藤曼似的,连着茎扎在深地里,怎么扯也扯不出。
也许,他们不该重逢,彼此记得对方最美好的样子。
见苏媚媚不说话,沈羲又开口了。
“我这副样子……吓到你了吧?”他轻轻地说着,想提起茶壶准备为她倒一杯酒,却不料手腕一颤,酒顺着桌布往下滑,流到沈羲的袍子上。
居然连一杯酒也躲不开,沈羲哥哥的身子究竟变得有多差。
苏媚媚赶忙走上去,弯腰,拿出绢帕为他擦净身上的污渍。
沈羲的一只手放在她头上,跟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温声道:“小眉长大了,变得更漂亮了。”
苏媚媚一顿,停住了擦衣袍的手,鼻子一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句平平的话就戳中她的心。
夜色渐暗,桌上的红烛燃蜡变短,时不时晃着暗橘色的微光,苏媚媚伏在他的膝上,无言地传达多年的委屈。
怎么办?她好像把沈羲哥哥的衣袍越弄越湿了。
*
清晨,她是在床上醒来的。
她身上盖着蚕丝被,两边的纱幔放下来遮挡光亮。
苏媚媚掀开被子,里面的衣裳穿得齐齐整整,撩开纱幔,屋子空无一人,桌上的红烛燃尽,只剩一堆扁蜡和黑焦的灯芯。
出现一刹那的茫然。
她按了按太阳穴,试着回忆昨晚的事,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在他的膝上睡过去了。
难道是沈羲哥哥抱她上床的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苏媚媚的脸上就红热一片。
她用手背试了试脸上的温度,是烫的,好高!
苏媚媚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害羞的时候,她的羞耻心早在老鸨强迫她看活春宫的时候,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她想起几个姐妹被裹着破草席扔到乱葬岗前对她说过的话:在醉月楼混的女人,可以装纯,却不能真纯,纯就意味着蠢!傻!笨!
但沈羲哥哥不会骗她的,因为他救过她性命。苏媚媚这样坚信着。
“姑娘姑娘,我可以进来吗?”小丫头在门外轻轻叩着木门。
“进来。”
小丫头端着洗脸盆和毛巾走进来,后面还跟着笑得喜气洋洋的老鸨。
苏媚媚起身,用水洗漱。
小丫头在旁边端详姑娘的容貌,明眸皓齿、绰约多姿,只觉得她家姑娘比往常漂亮了几分。
小丫头看呆了,傻傻地问:“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老鸨发出咯咯的笑声,大红色的手帕往丫鬟的脸上一甩,浓烈的香气呛得小丫头直咳嗽。
“傻丫头,你懂什么?未经人事怎知道这床笫之欢的妙处在哪。是不是啊,媚儿?”
苏媚媚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浮现出来了。
没有!才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她把头摇得比波浪鼓还快。
“哟哟哟,还害羞了。”老鸨取笑着苏媚媚,“媚儿,你可攀上高枝了,昨晚那位公子对你很满意,已经花了大价钱包下你,以后你只用专心服侍他一人便好了。”
老鸨又对苏媚媚说了几句吉祥话,告诉她说这位公子去办一件急事了,过几天才会来。说完,领着小丫头出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苏媚媚装着诗词歌赋、乐谱琴法的脑子不会转了,整个早上脑子里就反复循环着老鸨说的话,一字一句、一字一句……什么就做包养?什么叫做只用服侍他一人?
幼年那种如同拆糖果般的期待,又回到苏媚媚的身上。
她开始做女红、绣花、制香囊,做着寻常女子在这个萌动的年纪里会做的事情,还有……等待夜幕降临,等待哒哒的马车轮子在她窗前停下,等待他来。
光是陷入爱情这件事的本身,就足以让妙龄女子雀跃地进入幻想了。
沈羲如期来到醉月楼,进了她的屋。天寒地冻,苏媚媚赶紧将暖炉子递到他的手心中。
沈羲握着暖炉子,向她说起她的弟弟的事,他找到苏峰了,苏峰在一家大户人家中当饲马夫,他已把苏锋赎到自己身边了。
苏媚媚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千恩万谢化为一声低呢:谢谢……沈羲哥哥。后面四个字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平常学的撒娇技巧都跑光了,比木头桩子还呆。
沈羲凑近她的头,屈起指,笑着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以前那个伶牙俐齿的苏小眉,到哪儿去了?”
苏媚媚破涕为笑:“我想见阿锋。”
沈羲告诉她,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安排他们两姐弟相见。
苏媚媚点头相信。
接下来的一个月,沈羲天天都来到醉月阁,他向她讲述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如果从崖底下爬上来,如何被路过的马车发现,如何忍受疼痛的治疗以及身体状况的改变,如何接触到北疆王室,如何在哪里长住下来……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一幅绚丽的长轴展现在苏媚媚面前。
凡是他不想说的,他都在一笔带过,而苏媚媚也有默契地不再追问,两人关系相处得及其和谐,及其纯洁。
“那你们的床笫生活呢?”她的姐妹问,“有没有亲亲?”
“没有。”
“有没有抱抱?”
“没有。”
“有没有拉拉小手?”
“也没有。”
“就仅仅是纯洁的盖被子纯聊天?”
“不好意思,连一床棉被都没一起盖过。”
姐妹直摇头:“媚媚啊,你这样是不行的,要知道男人会短暂留恋你的美貌,但会长期忠于你的身体。”
“话是这样说,但是……”但是沈羲哥哥可是她幼年就迷恋的人物。
“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姐妹们都没有见过她这位恩客的模样,连老鸨都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苏媚媚顿了顿,小心谨慎地回答:“他早年受过伤,所以身体不太好。”
“哦~”姐妹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特殊癖好才来到这的,姐妹的目光里出现深深地同情。
苏媚媚一脸黑线:“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向苏媚媚扬扬眉:“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嘘~~”
不,你不知道。
翌日。
沈羲来的时候,隔着纱布都感觉到有许多异样的目光在偷偷看着他。
这天的晚餐,是甲鱼、蛤蜊、枸杞、阿胶……苏媚媚一脸绝望地看着这些菜肴。
沈羲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这晚,他没留夜,早早地出了醉月阁。
“是不是你不够主动?”姐妹又给她建议。
苏媚媚辩解:“我没法主动,他就像大哥哥一样……”
“啧。”姐妹的指尖滑着她的脸,调戏道,“真想不到咱醉月楼的苏媚媚,还是个纯洁的良家妇女呢~”
“得了得了,那套干哥哥干妹妹的戏码就别拿出来显摆了。”
苏媚媚闭嘴了。
“遇到一个肯在你身上下大血本的恩客可不容易,要抓牢点。”
“主动点,别让你胸前的两团肉没有用武之地。”
“总该拼一拼,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是怎样的。
苏媚媚被说动了,是该主动一点。
这晚,苏媚媚穿上薄如蝉翼的轻纱,寸寸肌肤隐约可见,点上熏香,燃上红蜡,将房间布置得□□而暧昧。
沈羲刚踏进房间的第一步,一个柔软无骨的身躯就靠在他身上,热热的脑袋抵上他的胸膛。
沈羲受不住,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
他扶起她的肩:“你在干什么?”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语气太青涩,太慌张了,要是让姐妹看见非得嘲笑她。
“很多事你还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是以前的小女孩了,她知道很多事。
“不行。”一件玄青色长衫披在她身上,他对她说,“苏大人的女儿不需要这样做,我沈羲也会保护她一辈子。”
苏媚媚的勾引计划刚跨出第一步就宣告失败。她尴尬得无以复加,冷风吹进,她直直地打了个寒颤,心情低到谷底。
在他的心里,她应该长成端庄优雅的女人吧。
苏媚媚骤然清醒过来,心想,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鬼迷心窍干出这种无脑的事,真想找个地洞好好钻进去。
“别想太多。”他拍拍她的头,似乎没生气。
他走了,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有点仓促错乱的意味,只是苏媚媚沉浸在尴尬里,没有注意到这点。
勾引沈羲的计划失败后,苏媚媚开始反思自己的心思,一直以来她对沈羲哥哥是掺杂着男女之情、和依赖之情的喜爱,而沈羲哥哥却只把她当妹妹,对她礼让有加。
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她开始尝试做他妹妹,剥除恋慕之情听他说话。
两个月过后,苏锋来看她了,他长成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郎,只是略带着些许憨气,多年马夫的痕迹还残留在他脸上。
苏峰带了很多很多东西给她,尽管大多数东西都是醉月楼有的,并且高几个档次,苏媚媚还是觉得弟弟带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她仔细地收起来了。
弟弟跟她说他要去军队历练了,是沈羲为哥为他争取到这次机会,他说他得把握住。
十八岁的少年依然没有忘记当初的梦想。
他说,待他功成名就回来,谁也不能欺负姐姐。
苏媚媚理理他的衣襟,虽然不舍,但还是同意了。
在苏峰去后不久,沈羲问她想不想成为这醉月阁的主人,想不想和他一起报仇。
大致的意思是这样,只是他说得更委婉,更好听罢了。
眼前的沈羲哥哥比重逢时还要陌生。
但苏媚媚没法拒绝沈羲哥哥的要求,她答应了。
从她答应的那一日起,醉月阁就悄悄地发生改变,多了密道、暗箭、机关、人……沈羲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苏媚媚学得很认真,暗语用毒刺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学,她成了醉月阁的主人,为沈羲传送密报,打听消息。
沈羲的势力越来越大,她知道他的野心,却从不道破。
日子危险却单调地过下去,慢慢的,苏媚媚习惯了这种生活。
*
一个绝美女子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只见她做异族打扮,熠熠红衣锦缎,披巾轻纱覆面,腰间别铃,手执一条鼠皮长鞭,明眸善睐,神采奕奕。
简直就是少年沈羲的翻版。
她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舞鞭毁了醉月楼的桌椅摆设,而苏媚媚则用机关暗器给了她好一顿教训。正僵持之下,沈羲赶来,女子一见他,立马扑进他的怀里,挑衅地看着苏媚媚。
苏媚媚错了,眼前这位女子比少年沈羲更加张扬霸气,肆意妄为,大庭广众下,不顾理法伦常。苏媚媚一青楼女子,连最拿手的撒娇也被她抢先了。
沈羲拎开了她,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还是这个打扮?”
“替别人来看看你,顺便来看看……她。”女子灵动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沈羲瞥了一眼苏媚媚,她即刻移开视线,因他们俩的亲昵,她外露了太多不该有的情绪。
他轻叹了声,道:“别太过了。”
苏媚媚听到了他的纵容,只觉得嘴角连到眼睛都是涩的。
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当好一个妹妹。
*
这个女人叫穆泠,北疆人士。
往下的日子,她好像缠上苏媚媚了,整天斜坐她的窗边上,翻来覆去地讲述她与沈羲的事:如何救了沈羲,如何把他留在自己的府上,如何与他同睡一间房。
如何如何,如何又如何……
苏媚媚听烦了,想把她一脚揣进池塘里,跟鸭子在水里一起嘎嘎嘎。
每当把她逗怒了,穆泠总会踮起脚尖,翻滚过苏媚媚的头顶,顺走她头上的一只珠钗,然后交腿倚在她的床边上。
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珠钗,一边笑盈盈地对苏媚媚说道:“妒忌了吧?羡慕了吧?要不然你和我一起会北疆,我给你找个比沈羲好千倍、万倍的男人娶你?”
苏媚媚只想对她翻白眼。
醉月阁众多娇滴滴的女生中掺杂着一个嘹亮的笑声,像男生一样豪爽。
北疆是个辽阔开放的地方,养出来的女人也如雄鹰般自由。
渐渐的,穆泠开始讲那边的风情民俗,如何射鹰,如何训马,如何用铁刃割牛肉灌大碗酒,如何在星空璀璨的草原上起火长啸。
她拥有苏媚媚从未有过的自由,绚丽的经历。
苏媚媚不得不承认,她钦佩穆泠,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讨厌上活成她理想中样子的女人。
“真羡慕你啊。”苏媚媚有一次不小心说出心里话。
穆泠低头默了一下,将红纱解下披在她的头上:“跟我走吧,你属于大草原。”
苏媚媚摸着柔顺红纱,摇摇头,说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因为沈羲,你喜欢他,所以要留在这里帮他。”
“不是。”
“就是!”穆泠凑得更近,蓝色的眼眸像无云的深空,倒映着苏媚媚的面容:“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不喜欢他?”让你可以死心跟我走。
“什么啊?”有关他的事,不是早开头两天被她说完了吗?
“他是我姐姐的王夫。”
好像有一闪雷劈中了苏媚媚的头,她直直地愣在那里,他又娶妻了?为什么自己一直忽略这件很正常的事。苏媚媚的头在发疼。
“喂,你别喜欢他好吗?”
“喂!”
“喂!”穆泠叫了好多声,可是苏媚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苏媚媚。”穆泠蹲下,摇了摇她的手。
“嗯。”她终于有反应了。
“他们确实成亲了。”
苏媚媚哑声地说:“我知道了。”
“那你会跟我走吗?”
“不会。”
穆泠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早了,但他还是不肯死心:“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跟我走吗?”
“你喜欢我?可是……”
“我是男的,我喜欢你。”穆泠解开最上面的纽扣,强硬地抓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脖子,那里有凸起的喉结。
“你会跟我走吗?”他执拗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尽管知道这个答案不会是他心中所愿的。
苏媚媚垂下眼:“对不起。”
穆泠的心第一次被女人打击得这么惨。
“我知道了。”他把抢到手的珠钗重新插回她的头上,“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会为你留着王妃的位置,一直等到你来。”
穆泠转身,开门,门外赫然站立着沈羲,他苦笑一声:“原本想给这个女人一点苦头吃的,没想到反而坑了自己一场。”
“你可以回去了。”沈羲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我会跟我姐姐说明情况的。”
“不明情况的从来都是你。”沈羲冷声回应,“回去好好问你姐姐,我想她不会再瞒着你了。”
穆泠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羲走进去。
沈羲一步步地走近苏媚媚,看到她头上插的金钗,他突然觉得很碍眼,有种想毁掉的冲动。
苏媚媚见他来了,忙掩饰住:“沈……沈……”她发觉自己无法再唤他沈羲哥哥了。
沈羲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了,他抬起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苏媚媚却侧身躲过去。
他捏紧拳头,心里生了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要变成比一个患得患失,比怨妇还烦人的女人,苏媚媚要为自己划一条底线。
她平息了呼吸,开口道:“我想沈羲哥哥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等沈羲哥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后,能把我弟弟的卖身契还给他,我想带他走。”
沈羲语气紧绷起来:“你要走。”
“嗯,想到处看看,在京城困得太久了。”
他紧盯着那支珠钗,忍不住了,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拘束通通见鬼去吧。如果他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小眉,我一直想等事情彻底解决才告诉你。但穆泠的出现,让我知道我等不及了。”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转变这么大?
“小眉,你是装听不懂还是真听不懂。”沈羲摘掉她的珠钗,扔到桌子上,“我想娶你。”
“你已经有夫人了。”她被他弄昏了头。
“事情很复杂,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她喜欢女人。”
“女人!”
“是的。”沈羲抚上她的眼角,倾身吻了她的眉心:“还记得十年前你和我说过的话吗?”
“我说,说……等你回来……”
“你还说,等我回来你要嫁给我,现在这个诺言还有效吗?”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可恶,把她弄得伤心了,又眼巴巴地来哄自己。
沈羲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在她的眉心上留下了一个吻:“嫁给我,好吗?”
“嗯。”
他们就这样成婚了,没有十里红妆,没有聘礼,没有婚书,只有天地为媒,日月为鉴。za
那晚,他们喝了交杯酒,盖上了喜被,苏媚媚的脸格外娇美,沈羲把他所有隐藏的迷恋都展现出来,连外面的相思鸟都为他们叫得唤。
后来的后来,苏媚媚才知道他什么都骗了她。
小峰在没见到她的面之前就死了、沈羲的身体从来没有不好过、醉月楼的主人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是他,一起都是做戏。
就连娶她也是一场大谎言,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加死心塌地而设的陷阱。
*
回忆嘎然而止。
现在沈羲被她绑到这里,一脸无害地看着她,仿佛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
“给我和离书,我马上放你走。”
“不可能的,小眉。”
第六十一天,沈白登基为皇的第一天,沈羲的回答还是“不。”
原来重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纠缠一生吗?
苏媚媚突然想起在送别亭前,沈羲对她说的话:“我等小眉长大后嫁给我,小眉可永远不许后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