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逃逸》罗从元

3、第 3 章

　　说是大课，其实是大师课。在音乐学院的音乐厅里，台上只一架钢琴。台下坐满了人，前排都是修钢琴课的学生不到二十人，后面坐的全部是其他学院来旁听的学生，来晚的没位置坐还在过道站了好多。
　　第一次公开课，肖逸很是用心，穿上了自己举办第一次独奏音乐会时的战袍。黑色燕尾服将他身形修饰得更加完美，白色风琴褶衬衫衬托得他肤色如雪。他只是站在那里，已让全场都挪不开眼睛。
　　“同学们好。”肖逸环视一周，微笑开口问好。台下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拍照声和女孩子的笑声。肖逸没有过度寒暄，等全场安静下来，便直接开始了授课：“今天，我们来分享一下弹琴的心得。我们少说、多弹、多听、多想，现在就开始，好不好？”台下学生笑声一片，很多人大胆地喊：“好！”
　　肖逸笑弯了眼睛，问台下的同学：“我带了莫扎特的曲谱，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弹奏一曲？”同学们还有些拘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跃跃欲试，但看看别人都没有举手也就没有举手。肖逸又鼓励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哦。没人想上来吗？毛遂自荐，上来展示一下吧。”这时，台下才有零星几个人举起了手。第一排正中有个穿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僵直地举起了手，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台上的肖逸。“这位同学，就你吧。”肖逸点名的正是坐第一排的男生，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迎上肖逸的目光，镜框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上台站到钢琴前，男生的腿在裤管里微微颤抖。肖逸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他说：“请先做个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李文鸣，音乐学院钢琴系研三的学生。”“大家鼓掌欢迎李同学。”掌声响起，李文鸣向肖逸鞠躬，又台下深鞠一躬，才在琴凳上坐好。他认真翻了翻曲谱，却没有开始弹琴，而是回过头问肖逸：“教授，我可以弹其他曲目吗？”他提出这个要求，肖逸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反对，仍点头示意他开始。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声，李文鸣仿佛没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又搓了搓手，开始了他的演奏。李文鸣没有带曲谱，但演奏很顺畅，技巧也十分成熟，整体演奏水平很高。演奏完毕，李文鸣紧张得出了汗，凝聚的汗水沿着耳后滑进白衬衫的领子。他胸口起伏不定，仍坐在琴凳上，期盼地等待肖逸的评价。肖逸微笑点点头，称赞说：“《Rhapsody in Blue》，弹得很不错。”说完他率先鼓掌，带动台下的掌声纷纷响起来。李文鸣站起身，再次向肖逸和台下鞠躬致谢，仍旧激动得腿不住颤抖。
　　肖逸停下鼓掌，请李文鸣下台回座位，在掌声平息后，他才点评道：“刚刚李同学的演奏很好，看来我们钢琴系的教学水平很高啊。”底下哄堂大笑，肖逸也笑得灿烂，又提问道：“谁来简单介绍一下这首作品？”有了李文鸣的示范，同学们踊跃了很多，十多位同学举手想发言。肖逸扫视一圈，点到后排一名其他学院的女生：“这位同学，你来说一下。”女同学被点到名十分兴奋，立刻起立回答：“肖教授好。这首《蓝色狂想曲》（Rhapsody in Blue），是美国作曲家George Gershwin的代表作，一首著名的协奏曲作品。它的创作背景是20世纪20年代，美国正处于经济大萧条时期，美国人民无力反抗残酷的现实，但是仍然不忘追求快乐的本能。因此作者以紧凑轻快的曲调，反映了一种苦中作乐的心情。”
　　“回答得很好，请坐。”话音刚落，肖逸站回钢琴前，指尖轻触琴键，环视台下。音乐厅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聚精会神望着台上，等待肖逸亲身示范。肖逸轻撩衣摆优雅落座，略一思索后，弹奏起了《蓝色狂想曲》的第三部分。琴声如行云流水般在他的指尖流淌，自然流畅，收放自如。台下的同学们屏住呼吸，徜徉在琴声里，体味着愉悦、忧伤、憧憬等等多种情绪，有的甜蜜笑了，有的却落下泪来。正在这时，后门无声地打开了，卢正悄悄走进来，站到人群的后面，远远地望着台上。醉心演奏的肖逸是如此耀眼，牢牢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一曲终了，肖逸站起身，掌声响彻全场久久不息。肖逸向台下鞠躬致谢，总结说：“每首乐曲都有它的灵魂。我们要做的，是读懂它的灵魂，表达出它的情感。这就要求，我们把自己投进作品里，去体会，去理解，最后再去演绎。我们弹琴，最重要不在技巧，而在于内心。”说到这，肖逸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对进门不久的卢正明媚笑了。李文鸣激动地盯着肖逸，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到后排，又面无表情转回头，仍旧一动不动盯着台上。
　　肖逸收回视线，又问道：“接下来，哪位同学再上台来演奏？”有了李文鸣成功在先，同学们踊跃了许多。陆续又有三位同学主动上台，演奏了曲谱上莫扎特的作品。肖逸点评中肯又幽默，提出了很多的意见与建议，还讲了很多演奏技巧和细微细节的处理。
　　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课程的最后，同学们恋恋不舍喊起了安可，肖逸笑道：“可是我已经黔驴技穷了怎么办？”同学们再次哄堂大笑，笑声渐渐消退后，肖逸最后为这堂课做了总结：“同学们，在我的理解中，弹琴需要三感。一是敏感。你的耳朵需要极端灵敏的听觉，手指灵活而独立，对细节特别敏感。还有头脑，要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二是灵感。弹琴的灵感并非都与生俱来。不过不要紧，并非每个人都是天才。在经久的练习中，终会有某一瞬间，你会真的灵光一闪，深切懂了它。三是什么，是情感，是你对琴的情感。当你坐在钢琴前，你眼里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情感，它只是一架冰凉沉重的金属制品。弹琴的你，对钢琴抱有的情感，不是对父母、对子女、对朋友的爱，因为它不那么的温柔和缓。对钢琴的情感，应该是无上的炽热与浓烈，就像毫无征兆爱上一个人，爱到世界之大，非他不可。”肖逸说到最后一句，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卢正，两人隔空相望，卢正的胸腔里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心脏失控地怦怦怦狂跳起来。
　　在同学们长久的掌声中，肖逸结束了第一节大课，回了后台。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仍有不少同学等在门口，请他签名合照，卢正也仍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同学们散去之后，肖逸加紧脚步奔向卢正，脸上洋溢着喜悦，“卢老师，今天很有空啊。”卢正手足无措，点点头，正不知如何开口。身后忽然一阵香风袭来，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嘿，二位，好久不见。”
　　肖逸看到姐姐肖瑶，感到一阵头疼，“才几天不见而已。”肖瑶挽住卢正的胳膊，撒娇地说：“我和卢老师好久不见嘛。”卢正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开口问好：“你好，你好。”肖逸赶忙拉开肖瑶，急切地问：“说真的，你来有事吗？”“当然没事啦，只是想你了，来接你陪我吃午饭。”肖逸暗暗松了口气，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哇，好难得想起我，我感动得快落泪了呢。”他的眼神里满是宠溺，静静看着肖瑶笑得花枝乱颤。卢正看着两人的互动，非常的尴尬，自己着实不想当电灯泡，于是赶紧说：“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肖逸眉头一皱，肖瑶先追上去拉住卢正的胳膊：“小帅哥，你也一起吧，姐姐请你。”
　　卢正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敢再走。可他又实在想走，急得脑门直冒汗。肖逸也为了难，他本想约卢正一起吃午饭，可是又应该陪姐姐。他暗暗咬了咬牙，追上去拉回肖瑶，“卢老师还有事，不要烦他了。”卢正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礼貌告别：“不打扰你们了，再见。”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肖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浓失望。肖瑶不明所以，问他：“他有什么事啊，要不你再去问一下？讲真的，我好想撮合你和他啊。”肖逸转过头灿烂笑了，“他是真的有事。走，我们去吃吧。以后有机会再约他。”听他说完，肖瑶笑得好像孩子一样，揽紧他的胳膊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独自离开的卢正，心里的滋味也很酸涩。他也没心思回公寓做饭，到教师餐厅随便点了一份饭。止不住脑海中纷乱的画面，吃的什么也都味同嚼蜡。“叮铃铃铃~”他的电话适时响了，是他二姨。“喂？二姨，吃饭了吗？”“刚吃完，小正，这周六你回家来啊，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