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叁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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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用餐的时候，前堂里已人满为患，放眼望去，一个空出的位置都找不到。我在吵闹声中转来转去，却忽然被什么人拉住了袖角。
我低头看去，拉住我的人年纪不大，眼若琥珀。
是段家的郎君。
经过前几日的魇蛊意外后，现在再看到他这张脸只觉得倍感亲切。
“坐这里。”段公子示意了下他对面的空椅子，这么说道。
我的目光落到他面前的瓷碗里，碗里的面条已经发胀，白乎乎的一坨，严重影响了美食应有的观感。他显然已经在这儿坐了有一会儿了。
我抬头看他：“您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我说，坐下。”他面色略有不耐，但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便从善如流地坐到他对面。
“我记得你，”他端详着我的脸，用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你叫什么。”
“陶三。”我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搜寻着之前的记忆，确定自己从没对这个恢复成大人的“段成式”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或是透露过多余的事情。
段公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我说什么，还好这时堂倌来到我们桌边，把一个扁口的汤碗递到我面前。
碗中的馄饨被琥珀色的老汤衬着，个个形如偃月，煞是可爱。面皮如绉纱般白莹似玉，透出内馅青青粉粉的颜色，颇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味道。汤里有细丝状的紫菜，虾皮和芫荽，配着荡漾的溏心蛋和热腾的胡椒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我舀起一勺汤，拿过醋瓶往里倾倒，喝了三调羹醋。再抬头时，发现段成式正瞪着我，好像我在吃的不是馄饨，而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
“你在吃什么？”
我低头看了眼碗里：“是用老鹅卤熬制的汤头煮出来的馄饨，蘸醋吃可好吃了。”
段公子的脸色微青：“你这哪叫蘸醋，是纯喝醋好吗？”
我不服气道：“这不是一般的馄饨，普通人好食纯肉馅或是以虾籽混在肉馅中提鲜，这种猪前腿肉的肉馅里是加了酸腌春笋的，鲜得很，就要蘸酸来配。”
段公子皱了皱眉：“我怎么没在餐牌上看到有这道菜，再说了，这种酸笋肉汆汤吃本味就够了，哪有你这么把馄饨泡在醋里吃，还把碗里弄得乌漆麻黑的——”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种吃法是如何暴殄天物，“就拿縠薄丝缕的鱼脍来说，虽有‘春用葱，夏用芥’一说，还有用姜、蒜、醋、橘皮、白梅杵成泥做成的金齑蘸酱，终究还是本味最为鲜美——”
“那只适合松江鲈鱼。”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是用鲥鱼来做切脍，就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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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到底该如何吃馄饨的拌嘴声穿过吵闹的前堂，一直传到膳房的隔帘后。
“没想到还是变成这样了啊……”老余放下珠串的隔帘，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男人。“虽然她能看见妖怪的日子尚浅，但假以时日，定会引来许多无谓的敌意。那双眼睛——像她这样的人类须十分注意，因为——”
一阵穿过前堂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她很危险。”
戴黑簪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来自帘外的吵杂。
老余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腰带，他皱了皱眉，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拉开抽屉，翻出一个锦袋，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
“糟了，”他看向男人，脸上冒出细汗，“我好像、好像……给错她钱袋了。”
男人的目光从珠帘后的某处移开，回过头：“那钱袋里有什么？”
老余额上的汗顺着脸颊上的赘肉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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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归吵，饭还是要继续吃，段成式却似乎没什么食欲，他撑着一边下巴，食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看来他的确是在等什么人。
我小心地咽下又一个馄饨后，掩着嘴开口问他：“段大人，您在等什么？”
他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不要叫我大人，我叫段成式。”他又往门口看了看，有些不耐烦。“半个时辰前，我让人送古籍到这儿来，结果现在还没送到。”
难怪你碗里的面坨成那样。我在心里默默腹诽，但嘴上还是问了句，“什么古籍？”
段成式紧盯着门口，随口答道：“是治疗失——”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停住，紧抿着嘴唇扫了我一眼，一副“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的郁闷样。
我猜他大概是上次那事之后发现了自己有暂时的断片现象，所以在寻找短暂失忆的原因。
不过你可不是失忆，而是精神分裂啊。我埋头默默吃馄饨。这当然是不可能跟他明面讲的。
这时，段成式像是忽然瞅到猎物似的盯着某个方向站起来。循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从大堂中穿过。
段成式拦住小厮，在看到他手里空无一物后皱了皱眉：“我让你送过来的书呢？”
小厮迷惑地看着他，“一炷香前就送到仙客来交给堂倌了，公子难道没收到吗？”
段成式只得带着他去找堂倌询问，我看着堂倌面带疑惑地和段说了一会儿话，几个人就往后厨去了。
约摸又吃了五六个馄饨后，膳房的隔帘突然被人刷地掀开，甩在墙上噼啪作响。是段成式脸色发白地冲了出来。他急吼吼地直跑到我面前，一把夺走了我的碗，力道之粗鲁，让碗里泛黑的汤水全都晃在了他的袖子上。
“别吃了！”他有些紧张地盯着我的脸，“我那古籍年久，纸页尽紫，后厨误拿它当紫菜，扯碎入汤做了馄饨！”
我低头望了眼小碟里吃了一半的馄饨，下意识地嚼了嚼。段成式的脸色更差了。
“味道挺好的。”我评价道，“你确定是用的你的古籍——”
“废话！”段成式怒道，“整家店就属你一人眼最尖，点了这碗怪里怪气的馄饨。不是你吃的是谁吃的？”
他还在继续唠叨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眼角瞥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堂中走过，他乌黑的头发看起来很是眼熟。
沈殊？
我正想叫他，告诉他我对那颗珠子的去向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一个想法却突然劈过脑海。
虽然沈殊说他是在店里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才知道的，但店里知道我名字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他又时常昏睡，怎么就恰好听到了我的名字？
我又想起头上那个小镜子似的钗子，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发髻，再扭过脖子时，却发现目标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错失了良机。
我叹了口气，移回视线，却与段成式的目光不期而遇。他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两条眉毛拧得死紧的盯着我，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颇像卖弄风情。我赶紧轻描淡写地拂了下头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馄饨。
啊，不对。我看着面汤里漂过的紫菜，馄饨好像是不能再吃了。
我一心一意地欣赏着碗里剩下的馄饨，段成式却没有放过我，他直白的视线贯穿了我，射进我的碗里，就连馄饨都要被他盯得烧起来了。
半晌后，他忽然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什么“吃了我的古籍，你要赔我……你这碗就给我吃了！”
“什么？”我还没听清楚，就被他抢过了碗去。他把碗搂到自己面前，一口一个馄饨地塞起来，拦都拦不住。我呆呆地举着勺子，看他在对面狼吞虎咽，只好举起茶杯掩饰。
然而还未啜完一口茶，对面的男人就猛地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猝然倒下了桌。他横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像是被摁在案板上的鱼，每被无形的利刃割下一片肉，就受到电击般全身扭曲地抽搐。
“你怎么了！”我赶紧扑过去查看，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段成式像是被吊死鬼附了身，肿得不像话的舌头都快耷拉到胸前，他拼命挣扎喘气，冰冷的汗水沿着太阳穴奔驰而下。若不是清楚地知道他是个男人，我都要怀疑他是来癸水了。
“别昏过去啊！”我掐了把他的人中，在他脸蛋上留下一记响亮的巴掌，“清醒一点！”
有一瞬，我感觉身下的人恢复了清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说“等我好了饶不了你”之类的，但是现在，他侧过脸，干呕似的咳嗽着，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难道是噎住了？
我从背后迅速地抱住他，用双臂环绕住他的腰部，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了一些。段成式的头颅挣扎着垂在我的锁骨前，发髻微微散开，蹭着我的脸颊。我用一只手握拳抵住他的肋骨下缘，另一只紧紧地抓住拳头，反复地把他往上擂撞。
这人看起来瘦，却并不轻，结实的身躯往我胸膛上一次次地冲击，每一次都剧烈地挤压着我的胃。如此十来下后，一坨小小的白色终于从他的嘴里飞了出来，掉落在地。
段成式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找到亟需的空气，长抽了一口气跪伏下去，紧抠住地面试图找回呼吸的节奏。我也气喘吁吁地瘫坐到地上，向后仰着脑袋，让微风吹散脑门的细汗。
好一会儿后，我意识到有人在盯着我看，我重新看向前方，发现是段成式在看着我。然而触到他眼神的一刹那，一股诡异的熟悉感猛地贯穿了我的头皮。下一刻，我的猜想就应验了，因为段成式用一种明显不符合他年龄的口吻不满地叫道：
“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第叁奇（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