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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壹奇(二) ...

  •   我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那种念头一闪而逝。

      我扭身跳下树,屈膝把球递给了他,小孩盯着我伸过去的手,接过球。

      他发凉的袖子拂过我的手背,衣服下的肌肉软趴趴的,几乎摸不着。我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有一双冰冷的嘴唇正擦过我的肌肤,虽然我试图掩饰这种感觉,但他肯定看到了我脸上的变化。

      “谢谢阿孃。”他的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

      刚才的诡异感一扫而空,我嘴角一抽,生出一种把球重新扔回树上的冲动。

      我知道我头发不多,但我哪里看起来像是你妈妈那一辈的人了!

      大概是察觉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男孩把头压得极低,他的目光落到我手背上,然后停在了那里。

      可恶。我忍不住把左手缩了缩——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虽然那里密布的疤痕已经浅得几乎看不到了——今早发生了太多不对劲的事,我忘了戴手套。

      我的胃不适地收缩着,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从小孩身上移走最后一缕注视的时候,我忽地瞧见他的瞳孔改变了,不,是整个五官都变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可那一刻过后,我再看向男孩,他的面貌却依旧。

      “好好享受今天吧!”男孩的视线快速地滑过我的脸,跑走了。

      我撑着墙,试图平复自己杂乱的心跳。从窄曲重新转回嘈杂的街道时,胸膛里已经恢复了正常。

      =======

      东市。

      “这个桂花头油会不会太香了?”

      药铺旁开着一家水粉店,趁着时间还多,我顺便进去逛了逛。然而闻了一下瓷瓶后,我就不敢凑近再闻,连忙把它拉离了自己的脸。

      “小娘子怎么会这么觉得?”女人涂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这十几年的买卖可不是白做的,便宜的胭脂水粉闻起来都是臭的。你闻闻,这多香啊,怎么会有问题?”

      但是太香了。

      发油里的甜味儿像触手一样沁入鼻腔,伸进喉咙里,把我呛得近乎窒息。

      这甜香太过厚重了,这不是花树散发的那种清香,而是沉甸甸的果实烂熟时散出的热量,拼命地掩盖住其他一切的气味。我深深怀疑擦了这种发油后,即使拿丝瓜络刷洗三天,味道也还是会缠绕在全身的皮肤上。

      “这个不会太油腻吗?”

      “泉州的桂花油最上等了,哪里会腻啊?”女人市侩地笑起来,脸上的斜红更深了些,“就连公主、贵夫人也用那儿的发油呢,来,我擦给你看。”她轻轻地从瓷瓶里揩了些膏脂,抹在发间,“你看这油光水滑的,擦得跟缎子似的,就是苍蝇站上去也要脚底打滑。”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间,女人的发髻两鬓抱面,似抛出之状,其间嵌着一朵鲜妩的春花,绢纱似的洋红花瓣轻盈且薄,与涂满脂粉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丽春花真好看。”我忍不住赞叹。

      “多谢小娘子夸奖。”老板娘的目光落到我的胸前,眯眼笑道,“你戴的这块项坠也好看得紧呢,好像挂着一轮金黄的月亮一样。”她涂着艳丽甲油的纤长手指伸过来,似是想要摸一摸。

      “哦?”我缓缓地抚上胸前那块灿黄色的石头,露出微笑,“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簪花娘露出困惑的神色,她用鲜红的指甲点上下巴,奇道:“不是琥珀么?不过,我从没见过色泽如此纯粹的就是了。”

      我心中的某些东西像潮水般退了回去。“不。”我说。

      忽然,一阵混乱的吵杂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男人的叱喝混着杂乱沉重的马蹄声从身旁呼啸掠过,金吾卫鲜亮的衣服在撩起的尘土里翻飞。

      “一下子出动这么多人,还真是少见哪。”旁边店铺的人探长脖子望着远去的尘烟,啧啧称奇。

      “听说是南边的宣义坊出了个大案子。”

      我默默地听着——宣义坊是将长安城划为南北两大部分的金光大道以下的第六个坊,离我所在的平康坊有十多里之远。

      “可不是吗,我听隔壁怀贞坊的人说,宣义坊那一家子都被灭口了。一家老小加上仆从杂役,统共二十三个人,最小的才十岁出头哪,一个活口都没留。”说话人的声音压低了些,“更邪门的是,这一家人全是断首而亡。”

      “真的吗?”

      “作不得假……我有朋友与检尸的仵作是亲戚,那仵作说他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尸体,但从没见过死得一模一样的。”

      “这又怎么说?”

      “见没见过田舍间用大镰刀刈草的?”他举起胳膊猛地一挥,好像是舞弄着镰刀一样。“一群男人站成一排,弯着腰一齐——飕地一下!一堆堆灰绿色的青草和花穗,高低不一的,就全都像波浪一样倒下、切齐了……”

      “仵作说,这家人就是如此,无论老的小的,砍头的位置全都一模一样。所有脑袋上的切口整齐得不可思议,平滑得跟刀切奶酪似的,再没有第二刀的痕迹……你说说,到底是怎样锋利的刀刃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他喘了口气,好像说出这些话让他呼吸困难。

      “更奇的是,邻里竟没听到一声惨叫,他们是被一阵奇怪的争斗声惊醒的,赶去的时候,屋里已经一个喘气的都没有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对了。”一人打断了他,“我听说有人看到了凶手,是个高个子男人。”

      我的心脏在一瞬间猛地收紧,但我马上听到另一人不屑地嘁了声:“这世上哪有这种人存在?那可能只是胡说八道,你懂的。一个人说了,其他人也跟着这么说。不过,官府估摸着那行凶者至少也有六尺以上,绝对是个大力士。”

      六尺以上——

      我感到怀中传来一阵硬物相抵的细长触感。

      是那男人的发簪。

      发簪的表面非常光滑,非石非玉。但此刻,那根细细的东西好像正隐隐发烫,几乎要在我胸口燎出泡来。

      我先前琢磨着如何还给那人的时候,隐隐察觉到细长的黑簪上环绕着一股微弱的触觉,那是一种陌生的气息,混合着宛如星火和钢铁碰撞的渴望。

      我本想着若是第二天再遇到那男人,就把发簪还给他道歉。

      但现在……

      不对。先不要下定论。仔细想想,若是今早那人所为,他看上去并不像跑了十多里路的样子,而且照正常人的体力,也绝不可能从宣义坊就这么一路疾奔过来吧?可是——

      “娘子还要这发油吗?”簪花娘打断了我的沉思,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摇了下头:“谢谢,不用了。”

      我一边想这事一边走,却被路边挤过的人推搡了下,一抬头才发现街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大一圈,时不时传出热烈的嘘声。

      我以为是杂耍艺人在路边表演,踮着脚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是在玩射覆游戏。

      “射”是猜度,“覆”是覆盖。街边玩的这种是覆者用碗盒盖住某物件,然后让各路射者通过占筮来猜遮住的是什么东西。这游戏原是汉代一群研究易经的白胡子老头儿玩的,演变到如今却成了男女老少贩夫走卒皆宜的猜谜游戏。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我十分擅长玩这种盖碗猜物的射覆。

      不过单纯的盖碗猜物断不可能有如此高的人气,我的目光落到覆者身边写着游戏条件的小木牌,顿时了然。

      奖品是一小袋胡椒。

      这些黑黢黢的小干果来自常年艳阳高照的摩伽陀国,在那里它们被称为昧履支。粟特商人带着它们翻过积雪的葱岭,沿着盆地沙漠的南缘,进入玉门,多次转手,才把这些异国的辛香带到长安。

      关山万里,九死一生,依赖进口的辛香料自然有价格不菲的道理,但它们的昂贵并没影响到长安市民们购买的热情。当然,只有达官贵人享用得起,一般人只能闻闻味儿。

      我还扎着丱髻时,有人告诉我那些生长着胡椒的森林其实是被剧毒的飞蛇守卫着。在浆果成熟之际,人们会到森林边缘纵火,将毒蛇驱走。那时,所有的植物都会陷入烈焰的火海,而火焰会将浆果烧得焦黑,并赐予这些果实来自地狱的呛人气味。

      我实打实的被骗了那么多年,即使有机会也不大敢去碰加了胡椒的菜肴,到最后幡然醒悟时,已经没有机会吃到了——

      但今天真是太不寻常了,奇怪的男人,奇怪的小孩,还有奇怪的无头命案,我感到自己正迫切需要一些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我俯下身,放了三枚铜钱在覆者面前,做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什么都可以吗?”我问。

      覆者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凡娘子所能,壬遁风角、梅爻星禽,尽可使出来。”

      我点点头,道:“我与你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壹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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