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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贰奇(十一) ...

  •   我四仰八叉地摔了进去,一抬头却发现这人罕见地没在呼呼大睡,而是蜷着身体坐在窗边。

      他将上身的重量倾在屈起的右膝上,一只胳膊随意地耷在上面,黑里透蓝的脑袋埋在臂弯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两只纸蝴蝶本在他松垂的指尖采粉似的栖着,被我进门的动静惊得直飞起来,绕着他的手指扑扇。

      我走了过去,男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醒着,正如他预料到我会进来。

      日光在纸蝶的双翼间闪烁发亮,男人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紧了紧。片刻后,那胳臂缓缓地伸出,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坐榻的小木桌上。

      那是一只小巧的纸蛙。

      “认真的吗?”我看着那只好像马上要扑通一声跳进池塘里的白色小跳蛙,又把目光移回他身上。

      一双乌黑的眼睛从胳膊间微微抬起,视线从我脸上快速地滑过,又离开。

      我盯着他露出来的半张脸,试图在他低垂的睫羽上搜寻跟我和好的痕迹。

      “你以为叠一只小青蛙就可以收买我了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却明显感到自己的双手因为不能马上触碰那折纸而发痒。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被贿赂的。

      我盯着那精巧的手艺又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他暗色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一瞬的迷茫:“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道长长的指甲刮过粗糙的陶罐,那声音令我感到烦心。

      我挠了挠后颈:“我说不上来……只是,我感觉这不像……你。”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总觉得像什么人无聊时折腾出来的小把戏。

      后面这句我没能说出来。我说不下去了。男人望过来的视线仿佛有切实的重量一样压在我的心脏上,令我喘不过气。

      为了躲避他的视线,我俯下身,想要更仔细地看看那只纸蛙。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映在缓缓飘浮的尘埃上,仿佛一片温情脉脉的金雨洒向那片苍白的折纸,耀眼的光芒好像流进了我的血液,使太阳都失去了光彩。

      突然,那死物的后腿轻颤了下,宛如拉满的弦箭离开长弓,猛地朝我面门上扑来,空气中的金尘被震得毫无规律地四处乱窜。

      我听到自己的肺里爆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反应过来前,有一只手攫住了那只瘦小的白影。

      好一会儿后,我才从手心的触感中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手。我低下头,小心地松开五指,粗糙的葛纸伸懒腰似的在掌心发出轻微舒展的声音。

      那里只有一坨失去了生命力的折纸,被压扁地静静躺着。

      我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弯起弧度。我被吓了一跳,但紧绷在心上的那条生锈的铁链消失了。我忽然意识到,男人也许是在试图以他的方式弥补我。

      “刚才是你施的咒术对不对?”

      我扫了眼始作俑者,男人却没有回答。他歪着头,把脑袋压在胳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金色的灰尘悄无声息地粘到他的头发上,明明窗外的春光温暖得近乎发白,他的眼睛却像星空里的黑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

      “不是所有的奇异都是咒术,陶渡。”

      那两个字陡地窜进我的耳朵,就跟往平静的水面砸了块巨石似的,我浑身的毛发都悚立起来:“什么?!”

      “会射覆的并不只你一人,”他的目光注视着我,却并没有落到我的身上。

      “你出生时正逢月宿南斗,日主丁火,坐在寅的长生之地,却生在午月未时,火烈土燥,水涸木枯,五行失位,煞重克身,所以名中亟需水星遏压,度此劫关。”

      “好吧,现在我确信你是在胡说八道了。”我极力抑制着把白眼翻到后脑勺的欲望。他根本没有说对我的生辰。“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楼里有人叫你的名字。”他闭上眼,显得有气无力,整个人都蒙了一层灰。

      我短促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却听到男人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沈殊。”

      啊?

      我有点懵,但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男人的名字。

      但在我更深入地咂摸这个名字之前,我先在身体里体会到一种奇妙的触觉。

      就好像——他回答我的这个瞬间曾经出现过,但这只会在我经历的这一刻发生,当离开了这情境,就会忘记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水分离于水,又消失在水中一样——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好像见过面。

      我盯着他疲倦的面容,直到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看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把最后那句轻浮的想法说出了口。

      我的脸颊烧了起来,却接着道:“这可能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并不在这一世。”

      “我都不知道人还有前世今生可言。”

      “四处都是过去的回音,”他枕着膝盖,眼睑渐渐困倦地阖上,“你的过去,我的过去,仿佛雨中湖面泛起的涟漪,互相回响——”

      我发愣地听着,过了半天却没听到更多的下文。

      我看向他。

      男人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他蜷成一团,绵长的呼吸轻拂着脸侧的头发。

      我撑着膊肘,趴在小桌上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因为闭着眼而清晰明显,乌暗的睫毛在一小缕日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在燃烧,既诱人,又无邪。

      我感到心中的天平正疯狂地往某端倾斜,砝码们个个狂奔着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滑去,但一会儿后,我痛下决心,从袖子里抽出那根银钗,钗上小小的镜面飞速闪映过周围的一切。

      然而举起镜钗的一刹那,一股微弱的力道捉住了我的袖角。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扔掉钗插,低头一看,却是傒囊正拉着我的衣角求抱抱。

      心中的天平在一刹那崩溃殆尽,我再没力气举起那根细细的发钗了。我对傒囊小心地嘘了一声,让它牵着我的袍子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男人的面容消失在阖上的门里。

      =======

      觐见室内,冰冷的黑石地面光滑如镜,光是站在上面就感到一股穿透身体的寒意。

      “禀、禀告君上,被发妖所害的二十三人均已找好下家,等待投胎转世,由于、由于——”说话的人已经身死,却仍被空气里的酷寒逼得微微哆嗦。

      他身边的另一人见状,连忙接着说道:“由于此世枉死,按照您的吩咐,每人下一世都有延寿。”

      高座上的人微微颔首,两个鬼判就恭敬着退下了。

      离开后,二人忍不住八卦起来。

      “我真是不明白,”鬼判乙道,“君上向来是想管事的时候管事,不想的时候两耳不听窗外事。这二十三人究竟有什么蹊跷的,值得君上亲自下达命令?”

      “小声些,”鬼判甲嘘了他一声,“据小道消息说……是那谋杀的犯人偷走了一件对君上很重要的东西,又借着那玩意儿在人间肆犯杀孽。君上怜悯被牵连的无辜,才特意嘱咐的。”

      “难怪君上最近贵体抱恙,动不动就睡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真的没问题吗?”

      鬼判甲敲了下他的脑袋:“君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哪用得着你来管?再说了,谁敢管啊?”

      “也不知那件东西被找回来没……”

      二人的声音渐低渐远,而觐见室里的那人缓缓阖上双眼,陷入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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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贰奇(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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