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不辞镜》卉苗菁彩

258、一念成佛

　　“荔轩，”良久，皇阿玛吩咐：“将这个《千手观音》舞放到金山水陆法会宴席上去！”
　　“嗻！”曹寅答应，我回神：皇阿玛认可《千手观音》舞？
　　比起如梦似幻人神相恋的《楚腰》巫舞，确是这《千手观音》舞堂皇大气，能感应佛法，教化天下！
　　如此等到了镇江金山寺，《千手观音》舞御前演出，皇阿玛当众夸好，所有人，连同太子、揆叙在内都得作诗唱和。
　　皇阿玛维护曹寅，替他缓解御前局势。

　　曹寅是皇阿玛心腹，深得皇阿玛信赖，皇阿玛——皇阿玛圣明，我都能看出来的大势，想必皇阿玛早就参透。
　　对了，王庶妃叫王密云。“密云”这个典出自《周易》第九卦“小畜”：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意思是云从西郊聚集过来，将要下雨还未曾下。解为大势所趋，风雨欲来，时机未到，宜积蓄守成，不可妄动。
　　过去十年，王庶妃连生三子，这份诞育之功是良妃的三倍。
　　良妃辛者库出身，能够封妃全靠皇阿玛抬爱破例——良妃进封前，皇阿玛先替胤祀指婚绮霞抬身份，再破格册胤祀为贝勒。
　　皇阿玛对王庶妃和十五弟他们的安排大抵也是如此。
　　十五弟胤禑今年十岁，按此推算，七年后，康熙四十八年，十七岁指婚，康熙四十九年，皇太后七十万寿，封——胤祀破格封爵是有“军功”。
　　康熙三十五年皇阿玛征讨噶尔丹时指胤祀领正蓝旗，又作《赐皇子胤祀》诗“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嘉奖胤祀。
　　现国泰民安的，无仗打不说，即便有，有老大、老五、老七、老十、十三、十四在，哪儿轮得到胤禑他们出头？何况胤禑文弱，也不是习武好战的脾性。
　　不能破格，就只能按制，那就是十年后，康熙五十一年，胤禑二十岁。且爵位不会太高——似我也才封了个贝勒，轮到胤禑，至多也是贝勒。
　　王庶妃想母以子贵还有得熬，比如七弟封贝勒已五年，生母戴佳氏尤是庶妃。

　　我虽不知道王庶妃确切年岁，但以绮罗年岁推算，王庶妃已年过而立，再十年、十五年，就是年过不惑，年近半百。
　　皇阿玛近年喜爱年轻汉女，王庶妃三子中间就夹了一个十七弟，且最小的胤祄小了次子胤禄整六岁。
　　王庶妃青春不再，恩宠消减，为今之计就是抓住今秋十八弟周岁，明年皇阿玛五十万寿两个机会尽快进位。
　　王庶妃等不了了，而曹寅愿意出头——曹寅子嗣不丰，今年四十有五，膝下只两女一儿，且都年幼，最大的曹頞也才十四。
　　曹寅年过而立，才得了曹頞这个女儿，自是宠爱，养得曹頞心比天高，目中无人，御前奉茶连现成的人情都不给绮罗做。
　　曹頞到了年岁，得参加内务府小选。曹寅不想曹頞进宫当宫女，伺候人，就只有求旨指婚。近来太子妃笼络曹頞，若无意外，曹頞将指进东宫。
　　曹頞打小生在江南，不知宫中人事。如此仅凭皇阿玛恩典入宫还不够，还要有人照拂——参照绮罗入我府，从发轿时辰到洞房喜烛，处处被秀英针对。我担心绮罗遭人算计，以学规矩为名第一时间禁了她的足，减少外界生人接触，结果还是没能防备夏花毒害。
　　秀英、夏花两个包衣而已，东宫藏龙卧虎，似范文程的孙女范时秀前岁选秀也才指了一个庶福晋，就曹頞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脾性，进到东宫，不死也将脱层皮。
　　曹寅舍不得曹頞，少不得替她打算。
　　合宫嫔妃都不忿王庶妃进宫生子，多半恨屋及乌，也不待见曹寅、曹頞——去岁南巡，当着皇太后、宜妃、母妃，曹頞何曾似今年这样御前蹦跶？
　　曹寅巴结不上宫里高位满妃，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扶植王庶妃等汉女庶妃，以及今儿跟我示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

　　乐师舞伎退下，曹寅继续讲述：“皇上，奴才求四爷恩典请了绮福晋去排《千手观音》舞。”
　　曹寅再一次告诉皇阿玛绮罗现在很听我的话，我对绮罗教导有方。

　　“休息间隙，绮福晋偶然提及她从奴才连日讲的本地风俗里悟出一支《楚腰》舞。奴才半信半疑——皇上，似奴才得这块汉代玉舞女佩十余年，也不敢轻言复刻汉舞，更别提楚舞了。”
　　曹寅再次地强调绮罗天赋异禀，非他所能及。
　　绮罗得天独厚，我醍醐灌顶：智慧如绮罗，亦需要引导——我教绮罗佛法，绮罗便作佛舞，曹寅讲楚地故事，绮罗便作巫舞。
　　绮罗一念成佛，一念成巫，即是圣人说的“人性本善，蒙以养正”。
　　绮罗都十七了，尚且需要引导。
　　曹頞十四，自然也要。
　　十五弟胤禑十岁，十六弟胤禄八岁，更是上书房读书明理时候，绕不过“满汉不通婚”、“汉不选妃”这些祖制。对胤禑、胤禄，以及胤礼、胤祄和未出生的皇子，皇阿玛得给一个说法，不然，绮罗就是现成的例子。
　　绮罗美貌聪慧，原是郭络罗家最出色的格格，但能用心养育，必能跟宜妃、绮霞一样助郭络罗氏更上层楼。郭络罗家轻忽绮罗，绮罗嘴上不说，心里疏离——出门两年，绮罗一句好都没给明尚带，再没叫过明尚“阿玛”。
　　绮罗不认明尚，不回娘家，压根不在意家族兴衰荣辱。
　　郭络罗家错失绮罗。当然绮罗自己也没得娘家助益，可谓两败俱伤。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曹寅以《千手观音》和《楚腰》两个舞蹈劝谏皇阿玛：父慈子孝，几个弟弟的未来在他一念之间。也卖我人情，换我照拂他女儿曹頞一二。

　　“奴才请绮福晋排《楚腰》舞蹈。绮福晋说四爷家法大，妇人以贞静为要，原不肯，后来架不住奴才十分求恳方才答应，且要奴才承诺不告诉人。”
　　曹寅将我从《楚腰》舞蹈和御宴安排完全摘出，我暗中点头：曹寅上道！
　　至于绮罗犯我家法，跟曹寅私相授收——这个口子排《飞仙》舞蹈时就开了，当时皇阿玛金口玉言绮罗是只馋猫儿，所有人喜闻乐见。我这回撒手没管想必皇阿玛也不能挑理我失察。回头家去怎么惩戒绮罗，那就看皇阿玛是否追究曹寅了。绮罗只是排舞，曹寅放到御宴表演才是主谋。

　　“皇上，照理奴才承诺了绮福晋就不该食言，但比起食言，奴才更不敢欺君，也不敢欺瞒四爷，还请皇上明鉴！”
　　眼见曹寅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十分认可：曹寅知趣，能处！他女儿曹頞若能学得——曹頞知道讨好太子妃，也不算无可救药。起码识时务。不似绮罗，真正骄傲任性。
　　现就看皇阿玛处置了。

　　“老四，”皇阿玛转脸问我：“你怎么说？”
　　说什么？曹寅蛊惑绮罗犯我家法，私相授与，杖四十？
　　曹寅是皇阿玛心腹，皇阿玛维护曹寅，我责他板子就是下皇阿玛的脸，给皇阿玛难堪。我大清以孝治天下，我当儿子的万事以皇阿玛为先，自是不予追究，甚至于连提都不能提。
　　“皇阿玛明鉴，”我躬身回禀：“郭络罗氏原有些天赋聪明，但说话行事总是想当然，不识轻重。儿子教她佛法，提她规矩也是希望她能增长智慧，多造福德，周全她的意思。”
　　自古“抓贼抓脏”，我不能抓曹寅的脏，就不能问绮罗的罪。惟有含糊其辞。

　　皇阿玛点头，端茶送客：“朕知道了，老四，你和荔轩都下去吧！”
　　皇阿玛果然维护曹寅！
　　想来也是，皇阿玛有八个乳母，八个保姆，三四十个奶哥哥，曹寅能从中脱颖而出，靠的可不就是趁皇阿玛心意？
　　皇阿玛也等不及，想册王庶妃？
　　皇阿玛既取能成小功的“小畜卦”给王庶妃赐名，又许王庶妃生三个皇子，必是对王庶妃许过诺——皇阿玛跟汉武一样雄才大略，金口玉言，结果当朝四十余年，年近半百，册一个心仪妇人还各种掣肘，确是憋屈。
　　满朝文武，就曹寅一个顶着八旗勋贵替皇阿玛发声——我和胤祥帮着太子反对曹寅提议，皇阿玛应该很失望吧！

　　御书房出来，曹寅再次叫住我：“四爷！”
　　我停住脚，看向他，还有事？
　　曹寅四下看看，方说：“奴才请您借一步说话！”
　　说什么？刚御前还没说清？
　　那不是请我替他跟太子斡旋就是求我照应曹頞。
　　后一件好说，前一件——太子一向洞悉圣意，不会不明白皇阿玛苦心，今儿言辞激烈，应该是防备揆叙收买人心，宗室贵勋全倒向大哥，储位动摇。
　　获取太子同意汉女入宫的首要是替太子稳固储位，争取宗室贵勋支持——说服宗室贵勋放弃现有利益可不容易，不过容易了，皇阿玛又何至于筹谋至今？
　　我大清以孝治天下，替皇阿玛分忧我义不容辞，没得让曹寅一个奴才专美人前。或许就是如此，将来皇阿玛、太子才将大位传给了我和我的子嗣。
　　曹寅是皇阿玛心腹，不说收为己用，但能似今儿这样在皇阿玛替我说几句公道话，就好。
　　我点头答应。
　　……

作者有话说

　　十四岁的曹頞，还是个傻白甜。
曹寅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头路，找上老四，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