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需要勇气》林*曦

3、第二章

　　必胜客相亲事件如林郁所愿，很顺利地黄了——对方委婉地向介绍人表示了不打算继续的意思。林郁的母亲孙雯君很郁闷，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女儿，哪里让人看不上了？林郁听说后淡淡地说，“既然这样就算了吧。”适当地表露出一点点有伤自尊，但是又不想让人觉察的掩饰表情。孙雯君看了心疼，安慰女儿，“我后来想想这个人年纪也有点太大了，不是很合适，你阿姨说了，你姨夫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工程师，今年三十岁，是硕士，听说还没有女朋友……”
　　不等孙雯君说完林郁就打断她，“妈妈你就别操心了，你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带点气的微微不耐烦的语气。孙雯君愈加内疚，女儿从小心高气傲，这次的事情肯定伤到了她的自尊。照孙雯君的想法，女儿长的满漂亮，只要女儿这边没问题，对方多少也会再约会一两次，这相亲，第一次说到底不就是看样貌么。孙雯君还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的拒绝。
　　孙雯君柔声对女儿说，“妈妈怎么会这么想呢，妈妈也知道这种事要看缘分，妈妈就是想让你多看看，好早点遇到合适的人。”林郁皱着眉，抿着嘴，孙雯君连忙说，”好好好，那就以后再说。”林郁松了一口气，心里几乎想伸出一只手来拍拍自己肩膀，夸赞一句“有演技！”，脸上却还是淡淡的，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和颜悦色起来，顺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孙雯君和女儿闲话了一会儿家常，又叮嘱了几句“晚上早点睡”“有时间自己做点饭，别老是乱吃”之类的话，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回去。临走时犹豫了一下，“过阵子你爸爸打算办五十岁生日，叫你去。”
　　林郁这次真的沉下脸，“不去。”

　　林郁十七岁那年父母离了婚。
　　这其中有一个堪称为浪漫的爱情故事：一个高中女生——当然她是漂亮的，爱上了她的数学老师。该老师三十多岁，年轻英伟，风度翩翩，唯一不足之处是已经结了婚。不过满怀热情的女生并不介意，依然倾心爱慕，热烈告白，并于多年后回到该校任教，做了数学老师的同事。当年的师生恋未成，做了同事之后，近水楼台日日相对——该男老师终于下定决心，向妻子提出离婚。“对不起，”他诚挚地说，“我爱她，我不能辜负她——”于是妻儿都可舍弃，他义无反顾地奔赴爱情而去。
　　听起来很浪漫很琼瑶很荡气回肠吧？然而若故事里的男主角是自己的爸爸——
　　在琼瑶小说里，此类男主角的女儿通常是了解且体谅父亲的，尽管有时她们也不得不因为亲情而对父亲的恋情进行一些无力的阻挠，但是到最后通常是体谅明白的态度，因为“懂得爱情”的缘故；在亦舒笔下，此类男主角的女儿通常早熟而智慧，会得冷静地对父亲说，“你走吧，何必在这里看母亲出丑”；林郁当年虽然也看了不少琼瑶和亦舒，可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却既不体谅，也不冷静——
　　林郁哭肿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对父亲说，“以后你不再是我爸爸！”

　　那个爱她疼她到几乎是宠溺地步的爸爸，从今以后，再不是她的了。
　　林宇川放弃所有，房子，钱，妻子，女儿，只身离去——林宇川对林郁和孙雯君说，“对不起。”
　　林宇川不是不煎熬，不是不愧疚，可是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因为再拖下去，朱梦谣的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自此，在他四十岁之后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再是林郁和孙雯君，而是比他小了十六岁的女子朱梦谣和朱梦谣的孩子——林卓。

　　林郁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多么憎恨那个孩子。憎恨那个女人。憎恨这一切。

　　林郁很小的时候有大人开玩笑地问她，想不想妈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她清清楚楚地回答，不要。
　　林郁不要什么弟弟妹妹作伴，她不怕独生子女的孤单。她自己看小人书，玩积木，不吵不闹，自得其乐。到稍微长大一点，父母又提起这个话题，林郁郑重地回答他们，不要——是，林郁就是那种天生自私的孩子，不肯让人来分薄了父母的爱。
　　她要父母全部的，全心全意的爱。因为她也是全心全意的爱他们。

　　后来林郁得知母亲曾经又怀过孕。林宇川本来有打算想再要一个儿子，林郁急切而委屈地，“爸爸有郁郁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儿子？爸爸说过最喜欢郁郁的！”
　　林宇川笑呵呵地抱起林郁，“好好好，不要儿子，郁郁是爸爸的小公主！”

　　最后林宇川和孙雯君没有要那个孩子，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林郁的反对，那时候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林宇川和孙雯君两个人工作都忙，生下来也没人带。孙雯君并不觉得遗憾，她原本就没有再生的打算，林宇川也并没有遗憾太久——孙雯君不生，有别的女人替他生。

　　林郁知道朱梦谣和林宇川的儿子今年已有十岁，林宇川的五十大寿和林卓的十岁生日，准备合在一起隆重庆祝。

　　林宇川给林郁打过电话。
　　林宇川很少给林郁打电话，因为每次林郁都不说话。再怎样慈爱温和，循循关心，林郁只是不说话。
　　就像现在这样。
　　“郁郁……爸爸今年五十岁了。”林宇川语气中带了求恳的味道，“只是吃一顿饭，爸爸很久没见你了，跟爸爸说说话，好不好？”
　　……
　　“郁郁，你真的这样恨爸爸？真的一句话都不肯和爸爸说？”
　　握着电话，林郁眼睛里渐渐盈了泪。
　　可是还是不说话。
　　我是个自私狭隘的，心肠冷硬的人，林郁冷冷地想。

　　林郁小的时候，出门总是不肯自己走路，要人抱。母亲孙雯君总是要她自己走，可是父亲林宇川就肯抱她，抱着她到处去，从来不会累，不会不耐烦。林郁的娃娃、公仔、积木、小人书……大部分都是父亲给她买的。孙雯君有时候责怪林宇川太花钱，可是林宇川说“郁郁喜欢，就给她买吧”。林郁想要的东西，只要买得起，林宇川从不犹豫。林宇川纵容她，溺爱她，不肯睡午觉就不睡，想看电视就给看——而孙雯君知道了是要骂的。
　　那时候林郁偷偷看小说书，偷偷和同学出去玩，孙雯君知道了要骂她，林宇川总是帮她说话，“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看看小说也没什么不好。”孙雯君生起气来，就连林宇川一起骂——有一次把林郁和林宇川都赶到门外，自己关起门来生气。
　　那是个夏天的夜晚，有很亮的星星，林郁和父亲站在门外互相看看，她伸伸舌头笑起来，林宇川也笑，带着她去散步，教她看天上星座。走了一大圈回来，林宇川悄声叫她装出肃穆的表情，用沉痛的声音请求妈妈原谅——孙雯君消了气，打开门又把她们放了进去。

　　那些幸福时光，林郁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记得太清楚，所以无法释怀。

　　孙雯君说，“到底是你爸爸”。
　　“人家一家三口庆祝生日，我去做什么？”林郁淡淡地说。
　　到时候满堂宾客，前妻的女儿板着面孔出现，倒是个茶余饭后的好话题。要我和颜悦色，笑嘻嘻地去贺寿——只怕我没有这么好的涵养。
　　何必要让我去提醒他，提醒众人——就把过往一笔抹去好了，没有前妻，也没有女儿，一切从头开始，新人新事新作风，父亲和儿子一起过生日，将来还可以一起庆祝六十岁和二十岁。
　　一个人既然要放弃过往重新开始，那何不放弃得彻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