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需要勇气》林*曦

2、第一章

　　绿色吊带小背心露前又露后，牛仔短裤短的不能再短，白色高跟凉鞋露出涂成冰绿色的脚趾甲，同色的还有手指，为了配色林郁连睫毛也涂成绿色，画眼影的时候林郁有点犹豫，大白天的，有点夸张了吧？林郁放下眼影，涂上粉色唇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恩，差不多就这样了。
　　旧银项链式样别致，手镯也是旧银的，扁扁宽宽的圈，有古朴花纹，小指上是蒂芬尼的银指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小指戒的意思吧？林郁按照母亲说的“好好打扮”了，打扮得颇有可看性——只不过对一个以结婚为目标的男人来说，这样明艳火辣的美女可不是宜家宜室的好人选。
　　是，林郁这样打扮起来，是要去相亲。

　　林郁今年二十八岁，未婚，独居。
　　虽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号称男女平等，可是三十多岁男人还可自称钻石王老五，女人到了二十八岁就似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在那些诧异关切担忧的目光里，仿佛老姑婆三个字已在林郁额上若隐若现。
　　林郁的母亲十分忧愁，“再这样拖下去，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每周一次的例行电话里没有别的话，说来说去都是催结婚——从家庭对女人的重要性一直说到适当的生育年纪对于优生优育的关键性，最后提出实际性方案，相亲。
　　林郁不想对母亲解释她其实根本不想结婚，她怕母亲会黯然而内疚地自责：都是爸爸妈妈的事造成了你的心理阴影……她只能耐心听着母亲重复又重复的话，然后坚定地——拒绝相亲。
　　一个不想结婚的人去相亲，纯粹是误人误己。
　　林郁成功地推掉了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她推不过去——“对方是你叔叔的同事介绍的。已经都约好了。”林郁的母亲孙雯君低声说，“你就当给妈妈一个面子。”

　　孙雯君口中的叔叔就是她的现任丈夫张田，用通常的说法他算是林郁的继父。但是林郁对继父这个身份觉得很有商榷余地，我爸又没死，继什么继？死了也轮不到谁来继，爸爸永远只有一个。
　　即使他不要我了。

　　林郁从不承认张田是继父，他只是她母亲的丈夫。她管他叫叔叔。其实林郁并不反对母亲的再婚，她甚至很支持。
　　那时候林郁的阿姨孙玟君来探林郁的口风，问她如果妈妈再婚有什么意见——孙玟君用的是“如果”，不过林郁知道，八字肯定已经有了两撇。孙雯君一向作风谨慎，没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决不会让妹妹开口。林郁当下就答，好的很，再好也没有了——她说的是真心话。父亲林宇川再婚已经五六年，儿子都快上小学了，母亲有什么理由不能再婚？林郁了解母亲，她是那样看重家庭的人，离婚对她来说像是个大缺陷，这些年嘴上不说，林郁也知道她心里的苦处。林郁其实一直希望她能再婚，只要那个人对她好，只要她觉得好，林郁是再为她高兴也没有了。
　　也许林郁的态度太好太过支持反倒叫孙雯君觉得不可置信，她犹犹豫豫地问林郁，郁郁，你真的没意见么？人你还没看见过……
　　母亲的结婚对象难道还需要女儿来审查？林郁说，要结婚的是你，你喜欢就行了。
　　林郁本来是想告诉母亲你完全有婚姻自主权，我喜不喜欢那个人一点也不重要……结果孙雯君一听，愁眉苦脸的几乎要哭起来——原来她以为林郁说的都是反话。
　　林郁长叹一声，只好严肃认真的再三保证对妈妈的结婚是绝对绝对绝对的支持，说的绝对是正话真话无半句虚言——为了让老妈彻底放心，林郁还表忠心地说了很多煽情的话，比如只要妈妈幸福我也会觉得很幸福之类，狗血的就像上演黄金八点档电视剧。

　　后来林郁见到了那个人，张田。林郁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她真的能做到像她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理性，只要母亲喜欢就没有意见，原来不是。
　　原来她很有意见。

　　那个人矮而胖，肚子上围着救生圈，五官还算端正，然而头顶已经秃了。他称呼林郁“小林”，笑容和蔼而浮泛，是那种官方的，带点居高临下的笑。张田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人事科科长，十几二十年官样文章做下来，说话也像做报告，官腔十足，毫无诚意。
　　林郁诧异母亲的眼光。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父亲林宇川是那样高大英挺，风度翩翩。是，这样比较是不应该的，可是……
　　也许孙雯君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会这样犹豫的，仿佛有点羞惭的样子。林郁不由替母亲觉得悲哀。太沦落了，嫁这样一个人。
　　林郁对父亲的恨意因此更增一分。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和她离婚……
　　不，不能怪母亲，到母亲这样的年纪，实在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即使她当年是个美人，即使她现在穿旗袍的样子还是颇有风韵。然而毕竟已经迟暮了。
　　林郁知道母亲希望再婚。在母亲的概念里，一个家庭是必须要有男主人的。她认为单身女人至为凄凉。

　　林郁硬生生把那点悲哀和不值压下去，和颜悦色地同张田敷衍。她是她的女儿，是她至亲，无论如何她总要支持她。只要她觉得好。只要她能够生活愉快。
　　林郁装作毫无芥蒂。因是刻意掩饰，有时候难免有点用力过头。她对张田十分客气，尽可能的让彼此仿佛相处愉快。她知道这对孙雯君来说是很大安慰。

　　相亲的事情既然涉及到了张田，林郁便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在张田面前，她总是要给母亲面子的。林郁总觉得自己仿佛是老妈的娘家人，在张田面前她得替她撑着。不能让张田觉得老妈连自己的女儿都叫不动，看轻了她。
　　于是林郁只好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二楼转角第一张桌子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林郁看看时间，她并没有迟到，那么，是对方早到了。这样倒也好，早见早完，速战速决。

　　“金先生么？你好，我是林郁。”林郁摘下茶色太阳镜，礼节性地微笑。
　　对方连忙站起身来，有点意外的表情，“你好你好，叫我金海波就行。”——一句你好连说两遍，林郁想，不大从容啊。又见对方伸出手要同她握手——握手这件事，应该由女方先伸手吧？
　　林郁还是伸手同他握一下。

　　五官还算端正，身高就差了一点，林郁估计他顶多也就一米七二七三，蓝色短袖衬衫——这颜色怎么那么像银行的工作服？胖瘦……也还罢了，金海波站起身的时候林郁扫了一眼他的腰围，呃，有点发福迹象，一看就是从来不做运动的身材。
　　才三十三岁？气质身材已经接近大叔级了。

　　林郁已经能够肯定，他不是她的那杯茶。
　　“林小姐也是在银行工作的吧？”彼此都已了解对方资料，金海波这样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林郁点点头。
　　“听说是C银行？”
　　林郁又点点头。“你是在A银行吧？”林郁随口说。纯粹是没话找话。
　　“是的是的。真是挺巧的，大家都是银行系统。听说林小姐很能干，年纪轻轻已经是是所长了。”
　　林郁皱眉，老妈到底怎么跟人说的，这么夸张？“不过是小储蓄所的副所长。”
　　“那也很不错了。”他想起来似的招呼服务员，问林郁，“林小姐想吃点什么？”
　　“柠檬水，一份鸡翅，一份沙拉，谢谢。”林郁说的流利。这是她在必胜客的固定菜单。
　　“再来个批萨吧？海鲜至尊怎么样？”
　　林郁无所谓地点点头。

　　继续讨论工作问题。
　　“平时工作忙么？做管理者压力也不小吧。”
　　“普通吧。”
　　“我在人事科。”见林郁一直没有问，他主动说。
　　“哦，挺好的。”林郁礼貌地说。真是沉闷的对话啊。
　　对方还挺有兴致的，“女孩子在银行工作很不错的，尤其林小姐又这么有前途。”大有将这个话题进行到底的意思。
　　“我想我没什么前途，做这个职位不过是误打误撞。”林郁端起柠檬水喝一口，坦白道，“其实银行工作不大适合我，也许我总有一天会离开银行另找工作。”
　　“哦……是吗。”他有些愕然，过了一会儿说，“那林小姐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还没想好。还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所以还得等一等。”
　　金海波被林郁的回答弄得简直接不上话，半晌才笑笑说，“林小姐的想法满特别的。不大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人。”
　　林郁听出他的意思，是说她年纪老大，思想幼稚。她笑笑，“的确不是二十七岁，是二十八岁。不过即使二十八岁我也并不觉得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人生长的很，未来充满变数，应该多给自己选择的机会，才会知道真正要的是什么，你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里金海波也很明白这场相亲是白来了，笑了笑，“林小姐的心理真是年轻。”
　　林郁只当听不出话里的讽刺意味，笑眯眯地说，“谢谢。”

　　批萨、鸡翅和沙拉端上来，林郁专心致志地吃起来。必胜客的鸡翅是她喜欢的食物，好好吃一顿，总算也不是太浪费这一个中午的时间。两个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有点冷场，可是正合林郁心意，如果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吃完饭走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对方觉得有义务寻找话题，“林小姐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吃喝玩乐。”林郁想了想，再加一句，“对于购物也很有兴趣。”
　　金海波无语，只好又笑笑，“林小姐……很直率。”
　　林郁干掉了鸡翅和一大半沙拉，喝光柠檬水，拿纸巾擦擦嘴，往后一靠，笑眯眯地看着他。金海波明白了她的暗示，“林小姐不再多吃一点？”
　　“我吃饱了。”林郁说，“你慢用。”
　　“我也吃好了。”他顿了顿，终于说，“那我们先结账吧。”

　　林郁早有准备，一手掏出钱包一手接过帐单，“我来。”
　　金海波愣了愣，“我来我来。”
　　林郁已经递上钱去，服务员不紧不慢地接过钱走了，金海波犹自在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应该我来才是……”
　　“谁请都一样，”林郁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好意思，我约了人，要先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 他笑容满面地说，“电话联系——”
　　但是并没有问她电话号码。
　　林郁愉快地说，“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