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风霜切》山樱吹雪

2、红尘多纷扰

　　他囚了她许久。

　　看她眼神轻蔑，听她冷嘲热讽，她的话语尖酸刻薄，屡次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浮屠心中恼极了她，却舍不得伤她。他觉得很是烦躁，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他也没再想过要杀她，又始终不肯放她离开。

　　浮屠也不知缘由，只觉得不能让她走，她想活着，就只能留在他身边。

　　梅雪霁对他说了许多明嘲暗讽的话，可浮屠这么个冰冷又寡言的男子，他只懂得隐忍，然后就是回以冷眼，回以怒容。

　　除了不肯放她离开以外，他对梅雪霁几乎是百般迁就的，即使再恼怒，也未曾伤她一根毫毛。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梅雪霁厌倦了绵里藏针地与他对峙。

　　她慵懒地倚着轩窗，问他：“既不杀我，那你何时才肯放我走？”

　　浮屠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复又垂眸，一声不吭地擦拭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

　　梅雪霁纯白如雪，清冷如梅。

　　他只恐他的一身腥气，满手血光，会玷污了这个如雪如梅的姑娘。

　　他用力擦拭宝剑，却好似怎么也擦不去那肮脏的血色。

　　他又觉得烦躁，便抬起头，沉了脸，冷不伶仃回了她一句：“你只须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梅雪霁闻言，只莞尔一笑，她背对着纱窗，窗前疏影横斜，雪飘如絮。她临窗而立，眸光流转。

　　浮屠失神地看着她，恍若身处红尘一梦中。

　　他听她说——

　　“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既如此，那我以身相许，你觉得如何？”

　　你觉得，如何呢？

　　如此，甚好。
　　然后他就明白了，不愿伤她，不愿放她，对她百般隐忍，百般迁就，那都是因为——

　　喜欢，很喜欢。

　　是谁说过浮生如大梦一场，从遇见你开始，世事都变得荒唐，情绪也再不可控。

　　他们抛开一切相依相守，不问是劫是缘。

　　梅雪霁与浮屠相伴三年。

　　这三年，他们齐眉对月，宜室宜家，除了浮屠不定期要去进行刺杀任务，他们过得可称得上是岁月静好。

　　然后有一天，浮屠接下了一个十分棘手的行刺任务，那场刺杀险些害他丢了性命，他凭着过人的毅力与心中的执念，千难万险地杀出一条血路，他一路按压着伤口，强忍剧痛和昏眩，如跨千山涉万水般，艰难地回到有她在的这座山野孤屋。

　　梅雪霁听到急促的叩门声，起身匆匆把门一开，便见浮屠倒在门边，气息奄奄。

　　他去时，意气风发，步伐稳健。归来时，满身腥臭，伤处血肉模糊。他足足昏迷了三天两夜，几乎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才慢慢转醒。

　　梅雪霁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早已哭红了眼。

　　浮屠醒来见了无比心疼，可他向来不善言辞，不知怎样才能安抚她，他轻抚她的鬓发，僵硬开口，却不失温柔：“雪霁，我很厉害的，不觉得疼，你……你别担心。”

　　梅雪霁闻言，伏在他膝上，泣不成声。

　　浮屠，浮屠……你别做杀手了，好吗？
　　别再过这种刀口舔血，胆战心惊的日子了，好吗？
　　你我抛却浮生，携手归隐，好吗？

　　浮屠很想答应她，可是，天道不公，时命不允，他不能。这时，他觉得比伤处还疼的地方是胸口，那般剧痛又那般无力，无法用言语表达，他只是低声说道：“雪霁，对不起。”

　　他本是战奴，由于根骨上佳，资质上好，被朝中的某位权贵编入影阁，培养成杀手，自小修习那些阴狠毒辣的杀人招术。

　　影阁杀手，个个都学有所成，身怀绝技。

　　那权贵想，要如何，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永不背叛呢？

　　那自然是，毒。

　　自小就被植入体内的蛊毒，若没有定期拿到解药，便会遭受蛊毒发作时钻心蚀骨的疼痛，直至身体不堪重负，血尽而亡。

　　从前的浮屠，活得像把冰冷的屠刀，他孑然一身，甚至根本不在乎生死，杀人只是他的本能。

　　可如今，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想死，只想活着与梅雪霁朝朝暮暮，想与她一起，从青丝如墨走到鬓染霜华。

　　这样的事，他自然不敢告诉梅雪霁。

　　他轻抚她的脊背，对她立下誓言：“雪霁，我不会死的。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不会这样轻易地死去，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你。

　　梅雪霁自知无力扭转他的意向，感到他也许怀有苦衷，只是不便言说。她容色有些惨淡，却还是强颜欢笑地与他说：“若有朝一日，你觉得疲累了，不想做杀手了，就带我一起归隐，好吗？”

　　他说，好。

　　浮生有你，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