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院 ...
-
……苏纵。
下雨了。
寸时坐在窗前，向医院大楼之外望去。
天阴得厉害，高楼大厦灯火明亮而辉煌，向远方延伸远去。
楼下有人打着一把伞也向着远方眺望，却久久不进入医院大门避雨，从上向下看去，那身影渺小而脆弱，映在一片朦胧细雨之中。
玻璃模糊又清晰，那只被自己修好的手表指针缓缓走动。
今天苏纵来迟了。
寸时拾起桌上的那只手表，思考着这样做的意义。
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苏纵拼死一次一次护住自己，还是北城基地为了那挽救人类的两种药剂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自己依然死去了，而药剂也毁在了末世难测的人心。
手中的机械表似乎因为动力不足而停住了。
正在寸时准备晃一晃它之时，门被轻声敲响了。
寸时低头看去，楼下已经没有了那个打着伞的身影。
时间在倒数，每分每秒，逼近末世。
而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人，寸时却丝毫没有危机感。
机械表因为维修慢了几分钟，而停住的时间正好是苏纵一向到来的时间，那人进了门，一如往常，安静地找到一个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了下来，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镜面。
寸时有些话想与她说，却矛盾地又难以说出口，于是犹豫了片刻，站起了身向她走去。
苏纵望着她向自己走来，桌前被那人轻轻放上了那只被损坏又修好的手表。
苏纵只恍惚怔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谢谢阿时。”
寸时又犹豫了一下，微微皱起眉，拖过身旁的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捡起桌上的纸和笔，低下头写上了一行字。
——我可以出去吗？
“……出去？”这是寸时第一次与她提出这样的请求，以前的寸时从未想过要出去，或者说她对此丝毫没有兴趣。苏纵抬了抬镜框，没有表态，只是问道，“想去哪里呢？”
去哪儿？
寸时不知道。
她只是想在这末世之前，看一看外面的人间。
苏纵并不会带文件来坐在自己的病房里办公，而寸时也仅仅只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十分厉害，一些正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她甚至答应自己的时候连犹豫都不会有。
——去……
笔尖顿了顿，寸时忽然想起了末世之后的一个人。
那个人是实验室中唯一一个没有站任何势力，只是和自己一样全身心投入研发的人，也是自己的第一任助手。
可惜那个人一向是独自一个人，除了跟自己走得比较近以外什么朋友都没有，但自己却一向不在意其他人，最后那个人只落得个党派斗争中丧命的下场。
而当时的自己却只是听信谣言，以为只是实验体暴动，他在意外中丧生。
一个满身都是朝气与希望的人，最后讽刺地死在了人类的希望之中。
——太平街，第四十四号。
一栋有些阴森的房子之外。
寸时沉默着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人探头探脑地伸出半个头来，看到寸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猛地被吓了一跳，向房门里缩了缩，虽然被吓着了，却还是敬业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寸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诶？”那个人小心翼翼地又伸出半个头来，问道，“是……有亲人去世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寸时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人似乎见多了这样的顾客，十分理解地安慰道：“不要太难过，生死都只是寻常事，交给我就好，请相信我，我会为他还原出最美的样子的。”
寸时还是不说话。
沉默着对视片刻，那个人求救的目光看向为寸时打着伞的苏纵身上。
苏纵也不知道寸时想要做什么，也沉默着。
那人算是彻底无奈了，扬了扬眉，开始长篇大论劝解道：“哎，小姑娘，经历这些确实让人很难过，但是不要这么绝望啊，稍微平静一些，人生就是这样，生生死死，都是轮回，说不定下一世你们还能再相见。”
这话十分耳熟，耳熟到寸时恍惚了一瞬间，以为那个当了自己三年助手的人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眼前。
——“哎，小博士，经历这些确实很让人难过，但是不要太绝望啊，稍微平静一些，生生死死就是这样，轮回流转，说不定你们下一世还能再遇见呢。”
寸时沉默着，而那个人也探出半个头与她安静地对视，丝毫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想要关上门，只是有些胆小地缩在门后，面上带着腼腆而宽容的笑。
终于，寸时唇角微动，嗓音沙哑而低沉，却似乎带着几分浅淡叹息。
——“林别。”
林别是真的讨厌自己这个名字。
似乎生来就注定了要做一个入殓师一样。
虽说他们是祖传做这个职业的，可是也别起名就这么随意好吗？
他当然不喜欢尸体，冰冷而沉寂，地下工作室也寒冷得冻人，充满防腐药剂的味道，刺鼻又呛人。
然而即使再不喜欢，最后还是做了十几年的入殓师，每天与尸体为伴，最后倒是心境越来越平静，在为尸体化妆之时还能轻柔哼着歌，与尸体聊聊天，日子也就这样平淡无波地过去。
最初进入北城基地做了寸时的助手，也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有过一些化学知识，死马当作活马医被拉去实验室做助手了。
自己跟着的小博士也是个可怜人，又是自闭症又是语言障碍还情感缺失的，也不知道年纪轻轻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北城的地下实验室也很冷。
林别虽说已经习惯这种寒冷与形形色色的尸体，然而末世之后的丧尸化实验体还是太恶心了，刚来他就吐了个天昏地暗，看到小博士站在自己面前，离那些玩意儿极近，却还是面色如常冷淡安静的样子，林别着实一开始实在难以接受。
不过基地当然不会给你拒绝的权力，为了全人类的希望，即使是一匹死马，也得死在实验台前。
小博士人很好，因为自己从不站队，有时总是遭到各种各样的刁难，而小博士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扔给自己很多书籍与笔记。
末世后的知识当然珍贵又稀缺，也是他这种非战斗人员站稳脚跟的必备物品。
题海漫漫。
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一把年龄了还得刷着各种各样的题，脑壳子都看得要秃了。
每当他感觉自己又要掉头发了之时，他就抬头看看工作台后的小博士，看见她面色如常的样子，一点儿烦躁与不安都没有，似乎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
可他从没想过，随着自己的地位渐渐升高，为难他的人不减反增，除了实验室之内，一旦踏出这个范围，步步都是杀机。
直到后来，他有一天终于明白，那些人根本不是向着自己来的，而是自己身边那个一向沉默而安静的小博士。
那个在末世里一身实验室的白大衣，平静淡然得像一束光的人。
不，这不行。
血，全都是血。
他杀人了。
被查出来了。
逃亡开始了。
一切都十分简单而顺理成章。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了一个人而死。
疯狂到这样的地步。
生死是寻常之事。
世间一切除生死之外都是指尖尘沙，当弃之如沙。
是吗？是吗？
是吗。
值得吗？
他是个聪明人。
困难的化学生物知识只需要给他书籍和笔记他就能在三年内融会贯通，爬到一个基地高层除非确保事情不会败露，否则不敢轻易动他的位置。
入殓师这一传承也早在他接手之前家人就都已经死光了，好像至今为止学会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人去刻意教他，一切都只靠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而他也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只需要书籍，机会，时间。
他活得孤独而平淡，对一切都不看在眼里，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他与那小博士是差不多的人。
在这末世里眼见那些人起高楼，眼见那些人宴宾客，再眼见那些人楼塌了。
都笑意盎然与小博士戏笑，心底云淡风轻。
忽然的时光变换与重生，他还是如常活着，为死去的人满怀深情地化着妆。
他也曾想过要不要去找一找那个小博士，虽说那小博士什么都不说，上一世他还是在某一本笔记之中意外发现了一张纸。
是小博士自己的病例。
自然也有医院的印章批号。
每个字写上是云淡风轻，看在他眼里却触目惊心。
自己一直开着玩笑的那小博士如今才多大？
可那病例是她七岁时候的啊。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翻不起多大浪来，所以只是逃亡中下手处理了一些比较棘手而顽固的人，也在受伤倒在破旧的暂居地之时捏着那份病例，暗笑怕是这小博士什么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还在研究着那什么玩意药剂吧。
……真好呢。
睡了一觉，便是全新的另一次人生。
在他为了将来的末世准备好了一切之时，却万万没有想到。
这一天，那人将他的房门扣响。
——“林别。”
真是稀罕，听见了那个人说话的声音。
似乎自己一直讨厌的名字也听起来顺耳了许多。
他当然认出了面前这两个人，那可是上一世他最熟悉的两个人。
那一声出口着实让他愣了片刻，最后，他还是在那人向来的面无表情之下认输了。
这一向凉薄无情的人甚至都找上自己的门了，想来也是挺不容易的，竟然没有没心没肺地忘了自己，既然大家都重活一世，似乎也不错。而那人好像也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故意装瞎，再这么下去着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再伪装，唇边勾起习惯性的盎然笑意，眯了眯眼戏谑着。
——“稀客啊，小博士。”
再来一世，你我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小博士，真期待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