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要求 ...
-
半夜未眠，直到天光大亮之时苏纵才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病房的门传来轻声的响动，几乎只在瞬间，病床上那折腾了半宿昏睡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眸，眸中一片清醒，半分昏沉也无。
亲眼看到这一幕，苏纵短暂地怔了怔，随即重新带上眼镜，面色一片平静不漏一丝情绪，转头向病房门口看去。
温池顿了顿脚步，看着两双同样向他看来的眼，罕见地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总？”
病床上的人低下眸，安静无害得一如寻常。
苏纵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出去说吧。”
临走之时，那个人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袖口。
苏纵低下眸，眸中不漏一丝情绪，平静道：“怎么了？”
那人指了指她的手腕。
苏纵一怔。
那只机械表被摔在地上又被她重新捡起来戴上，指针已然不动了，只是……她不舍得换。
那人抬起了眼，与她对视着，眼瞳深黑。
苏纵不知道寸时的意思，取下了那只表，问道：“要它吗？”
病床上的人轻微地点了点头。
苏纵将手表轻轻放在了她的手旁，低声道：“我一会儿回来。”
那人又点了点头。
苏纵向着病房门口走去。
今天的寸时，似是有一种不正常的乖巧。
寸时低下眸，拿起那只手表，仔细观察着。
忽然间，想起了很远之前的那个夏天。
那人不知是讨好还是以退为进的交换，与自己提出了一个协议。
也就是每个星期，她可以提出要求，而她会帮她实现，作为交换的是，那天自己也要答应她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并且同意那个人每天可以在自己的病房待一个小时。
那是久居医院的她与这个世界唯一可以联系的方式，而且这对她来说，确实十分划算，甚至划算到对苏纵有些不平等了，她自然不会拒绝。
而寸时对别的什么着实也没有什么兴趣，于是每个星期寸时都会列出一个书单给苏纵，而在某天交换日的下午，苏纵摆了三张图片在寸时面前，是三只手表，示意她挑选一个。
从此之后，寸时再也没见过苏纵戴别的手表。
却是自己这个最讨厌她的人挑给她的。
房门又传来轻微的响动，寸时从回忆中醒来，抬眼看向那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人。
这是末世到来前的前半个月。
也就是说，她还有两次机会与她提出要求。
而无论是什么，她都会为她办到。
那人走到了病床旁，揉着太阳穴坐在了椅子上，片刻之后又放下手，嗓音轻柔而平淡：“今天有什么要求吗？”
寸时微微一怔，刚刚只是回忆了一些往事，却没有想到今天就是交换日，而前世那支药剂只是支试验品，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是在丧尸化的动物身上取得了成功，但还来不及在人体试验就发生了那件事，而她还在犹豫这一世该怎么做。
犹豫了片刻，寸时伸手拿过了枕头旁的纸和笔，将首页写着一长串书名的那一页撕去，重新写下了要求。
一间国家级别或高校级别的地下实验室（有条件种植作物）。
普遍通用的化学试剂。
可以维持三年的食物储备与药品。
尽可能多的武器。
寸时顿住了笔，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写最后一条。
她没有所有正常人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对苏纵是什么样的感受，上辈子那天那个人猛地拍开门，打退了丧尸伸向自己脖颈的利爪，最后让她活下去的并不是什么人类下意识的求生欲望，只是……那时那个人悲伤得撕心裂肺的情绪曾那样生动，沙哑着嗓音对自己说，“求你，求你活下来。”
她只是很好奇这种如此强烈的情绪，强烈到自己一向毫无波动的心在那一刻也曾为此加快了跳动。
一套手表维修工具。
寸时停下笔，将刚写好的这一页撕下来，放在了床边。
苏纵拿起那页纸，看到那不同寻常的要求怔了怔，片刻后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平淡开口道：“并不是只能列一张纸的要求，书单要给我吗？”
寸时沉默了片刻，随即将那张刚撕下来的纸也放在了床边。
苏纵轻声道：“我走了，你的要求会在一个星期内实现。”
寸时又拉住了她的袖口。
苏纵回头去看她。
寸时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要求。
苏纵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死，好不好。”
这无疑是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寸时很讨厌别人插手自己的人生，因为从很早之前她就进入了这家私人医院，她从来没有权力掌握自己的自由，所以对于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死，无疑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那是她所能掌握的唯一关于自己的东西了。
所以即使是交换，也不行。
寸时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示。
苏纵唇边的笑多了几分难以看清的自嘲，嗓音如常毫无破绽地改口道：“刚刚说了些胡话，我换一个。”
而这时，病床上的人却忽然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苏纵怔住了。
寸时低下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我答应你。
字迹平淡如常，就像那个一直对待任何东西都是这种态度的人。
哪怕是自己的生死，在她眼里都轻似一阵烟。
她却在有一天承诺一个人，我答应，我不会死去。
哪怕像一个空头支票，脆弱易碎如阳光下的泡沫。
苏纵只是短暂地怔住了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距离拿捏得精准，若即若离又若有若无，所有情绪皆不外漏，嗓音如常没有分毫波动，低声道：“我会记得的。”
寸时看不见她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忽然变幻的态度给那个人带来了多少意外与疑惑，沉默着，却在低下眼之时看见了那个人轻颤着的指尖。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呢？
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寸时低下头，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光亮，也反射不出任何光芒，平静冷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博士！0311号实验体宣布死亡。”
自己穿着那件白大褂，平静地按下地下电梯的按键。
负4-3层，实验区。
地面上是血迹渗入石砖，再也洗不去的红色。
0311号实验体，丧尸病毒在入侵机体之后由“海焰”Ⅲ号试剂横加干涉，病毒一向的互利共存机制被克制，并没有将人改造成丧尸，反而“失去理智”地大肆破坏，最终脑部细胞受重创导致脑死亡，从而呼吸功能停止而亡。
这是最残忍的一种解决方法。
破坏宿主所有细胞，断绝一切养料，并且强制摧毁病毒遗传信息链。
这无疑是无奈之下绝望地孤注一掷的想法。
但在经过三年努力而丧尸病毒抑制药剂“溯回”系列却仍旧没有大的突破，而人类却已岌岌可危之时，北城基地启动了这个次级方案。
然而在经过仅仅一年的努力之后，这次级方案俨然有转正的态势。
毕竟，比起治愈，显然是破坏来得更简单一些，不是吗？
药剂被命名“海焰”。
——如今人类为此做出的所有努力，也不过是海底燃焰而已。
被手铐脚镣固定在墙上的那个人已经面目全非。
在病毒彻底破坏脑细胞之前，已经遍布全身——那只需要短短三个小时而已。
腐臭的血肉气息令人作呕，助手一脸厌恶地掩住了口鼻。
寸时平静地戴上了手套，一旁助手递来一把手术刀。
刀尖一点一点划破腐烂的皮肉，助手避之不及地别开眼低头看向手中资料，公式化地读道：“0311号实验体，‘海焰’Ⅲ号的第十一号实验体，生前为信号站通讯员，因个人恩怨谎报基地总部传递给小队的信息导致c特战队七成伤亡被送至地下实验室，从实验开始至今日二十一时四十八分三十六秒死亡已存活七十一小时二十四分钟零七秒，初步预估死亡时间三日左右，根据个人身体情况略有波动。注射‘海焰’Ⅲ号试剂后，全身丧尸化时间缩短为两小时二十一分钟，其余数据还需要测定。”
寸时微微点了点头，毫不手抖地使用仪器剖开头骨取出大脑组织，经过细致制片后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脑细胞已经死亡了，虽说有小部分病毒随着细胞死亡而解体，然而大部分病毒却似乎只是陷入了休眠期，暴露在外没有寄主却也丝毫没有解体的迹象，而且并不能确定那死亡的小部分病毒与试剂有关联。
在丧尸病毒爆发后地球先后经历了极热潮湿与极寒干燥两个时代，但是都未对病毒产生什么影响，由此看来病毒受温度湿度影响应该不大。
而取出的病毒用射线照射的方法也尝试过，除了因此基因突变出更复杂的RNA链之外再无效果。
这仿佛是无解的。
休眠的病毒一旦获得机会再次寄生，几乎无法阻拦，而其RNA链也表现出极其顽强的抗性，休眠状态的病毒虽然是单链却盘绕交叠，形成复杂的三维结构，导致极难破坏且难以研究——现代科技被末世的爆发实在摧毁得过于严重，可以做到的研究实在难以达到需要的标准。
可以说主要计划需要研制的药剂“溯回”系列试剂都是为了重新激活并强大人体的免疫系统，进而协助人体抵抗病毒。
而次级计划则更为残忍，“海焰”系列试剂则目的十分简单——从一开始的毁坏寄主让病毒失去养料在环境中灭亡，到后来发现休眠的病毒似乎无法因任何环境解体而变为直接摧毁病毒，哪怕摧毁病毒的同时也会消灭寄主。
即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清理掉所有感染了丧尸病毒的人或动物以及植物，不惜一切代价。
经过一系列以目前的科技能做到的检查，寸时旋转着手中的笔，思考着。
“博士，0311号……”
寸时抬头看了看与办公台仅一面玻璃之隔的实验区，沉默着，用笔尖敲击了三下桌面。
助手抱着怀中的资料应声道：“是。”
0311号实验体。
销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