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不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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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不甘心。
不甘于现状，不甘于未来，不甘于过往。不甘于发生过，正发生着，还没有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通病。
有的人不甘着努力，有的人不甘着放弃。不甘地没有了不甘的想法。
苏纵幻想过人生中最完美的场景，一片森林，小木屋，吱呀作响的摇椅，温暖的火光，壁炉，紧凑的布置，橘红色调，空气清新，门廊敞亮。
繁星，小雨。
年迈而迟缓的步伐，木地板响动声，倒出一杯酒，冰块，翻动的书页。
一个人孤独而美好。
不可避免的是人人都是一座孤岛，最多的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
过客。
她这样说着，转头言笑晏晏看向身后的医生，说道。
——我死去后，大多数人大概也不会感到难过。
那位医生眉清目秀，眉眼神情却像结了冰，显得漠然而沉默。
她知道，无动于衷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一件注定悲剧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也只是无动于衷。
不要开始，无关结局。
也本就只是个濒死前想与那人相识的愿望。自己也不讨喜惯了。
可是她没想过，那个人会真的动心。
——我不想你会难过。
她吃力地从病床上伸出手，苍白的指尖隔着仪器玻璃窗的阻隔，只悬停在了那人皱起的眉头上。
——我这一辈子做事，嘴硬也好，逃避也好，总归是从不后悔的。
——我不让自己后悔。我没有权力后悔。我没有资格后悔。
——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我好像有一点，后悔了。
苏纵合了合眼，低下眼，笑容温柔而落寞。
——一错千错，一错再错。
她不该去遇见她，不该想与她相识，不该惹得她动心，不该让她进入仪器，千不该万不该。
最后，也不该去求慕帘生。
竟也走到这步田地。
梦中遥远的回忆破碎，睁开眼又是苍白的光。
……你醒了？确定了吗？我会送你进去。
慕帘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确定了吗？
她望着慕帘生。
——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也清清楚楚此时再进入仪器消耗脑力，无疑会活得更短。寸时选择使用仪器是与时间赛跑，为了拥有更多时间研究治疗方法。她明清楚这么做无异于是令寸时的努力更加艰难。她什么都知道。
她已经足够理智而认真，权衡利弊地想清楚了一切——她必然尊重和支持寸时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她永远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她应该出言拒绝，反悔。
——可是她想她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想她想得快要发了疯。
生病的人比喝醉酒的人还不讲道理，何况一个已经病入膏肓，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
苏纵听见自己的嗓音平和冷静得不像自己，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也镇定不下自己想起寸时时极速跳动起来的心。
她听见自己说，我确定了。
于是天地万物都重新在她的眼中恢复颜色，她听见风动花开，听见鸟雀蝉鸣。她幻听似的听见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几近点亮了她生命中漆黑的永夜。在那长久的死寂的忍耐中，她终于抛却所有理智，没有告诉寸时，不管不顾了这么一回。
她看见那台仪器上那个安静躺着的人，看见她冷淡的眉目曾痛苦，曾挣扎，曾愤怒……最后总会归于克制的平静，和细微的落寞。
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这么长的人生，如果没有遇见心爱的人，倒也可以就那么忍气吞声过去了。可对于她来说，明明好不容易接近的心爱的人就离自己不远，却只能看着，想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甘心。
那强烈的不甘如一把野火，烧尽她心底死寂灰暗的残垣断壁，令那些废墟也在这场烈焰中燃起最鲜活艳丽的光景。
她咬着牙也几乎颤抖得磕碰着牙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台繁复的仪器，任由慕帘生操控安排好一切，为自己戴上头盔，接好电极。
慕帘生说她不能带有太强烈的自主意识，否则会给双方都造成伤害。寸时的大脑会下意识地排斥，抹杀她这个不安分的因子，而对她来说也会增加她的负担，加快她的病情。
于是再睁开眼时，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忘记了有关于那个她爱的人的一切。
她忘记了那台仪器，忘记了自己的病，也忘记了自己的一切痛苦，磕绊与不得。只留下了一些毫无价值的，苍白的记忆。与被唤醒的，她甚至早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童年。
她再一次从沉重的黑暗中睁开眼来，沉默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入目尽是要刺伤了她的眼的苍白。
她本能地对这个场景产生了十足的厌恶。
正对面的那间病房并没有关门，依稀可见几个护士围住病床上的病人，好像要做出什么治疗，却因为病人太过暴躁而显得有些棘手。
——我是来遇见那个人的。
她心底忽然闪过了一种不知名的仓惶与惊慌。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病床上那个蜷成小小一团的人，可她记得她，她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的样貌，记得她的性格。她认得这个灵魂。好像再重新相遇一千遍一万遍，她也能清楚地从千千万万人之中分辨她。
她不明白，人生百年明明短如蜉蝣一梦，连生死轮回都没有办法洞见，又怎么能让自己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她只是自漫长的沉睡中再次醒来，目光所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对她的人生来说明明只过去了短暂的一瞬，却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病人似乎发了狠，甚至伤了一位护士，她再也不能坐得住，几乎是脱口而出地下意识阻拦——
“顾遇，先让她们离开吧，阿时不喜欢太多陌生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正借自己的口填补着剧情的走向。可她却只皱起眉暂时忽略掉这些感应，只是目光停留在那个瘦弱的身影之上。
她放任自己的自我意识，任由那看不见的东西推动自己与他人对完话，终于，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她。
她轻关上门，走到病床前，犹豫着，哪怕心底有什么声音告诫着自己危险，也亲眼目睹了护士的手被捏了伤，却还是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病人的眉眼。
那人果然蓦地向后缩了缩，一只手立时抓来。
只是她从未想过，那个脾气差极了的人伸来手却只是轻轻拉住了自己的袖角。
那一刻她几乎要发起抖来。
满腔情绪瞬间堵在了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张口想喊出什么，有什么想说但从未说出来的话憋得她痛苦不已，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只是颤抖着手，死死抓着什么。
唇边轻声念出那人的名字。
我终于，终于，又找到了你。
那把锋利的折刀刀尖直指她眉心时，她也会害怕。
可她那一刻竟在想。
……为什么？你看起来明明那么坚不可摧，可眼中却也会有那般几欲泣血的悲痛？
你又是在难过些什么呢？
苏纵又来到了少时她们第一面相遇的那个医院的花园。
淡紫的鸢尾依旧开得鲜活，被轻风吹得摇摇晃。
那人也如当年一样坐在那张长椅之上，背对着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之间仍旧离得不远不近，又像触手可及。
那是她爱的人。
苏纵停下脚步去看她，看她清冷雅致的模样，看她逆着光侧目的神色。
看她无动于衷的漠然。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