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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滴答 ...

  •   当然,她最终给我的回答是——
      “老师,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真的可以不竭吗?”
      听到这里,我让她坐下了。
      其实如果再要出口刁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说出的前半句话是我心中定给她的标准,后半句话则是基于她自己能力的提升,已经让我有足够的理由让她坐下。即使她这句话是一句不肯定的疑问句。
      这个问题的核心正是如此。
      就现代物理学的证明来说,时间与空间,是无法无限分割的。
      例如我们将一小时分为六十分钟,一分钟分为六十秒,如此一直细分下去,总会有一个最小单位不能继续分割。那么以这个单位衡量,以乌龟和阿基里斯的分别速度前进,总会有阿基里斯追上乌龟的时候。
      而这个悖论中,以芝诺的论证逻辑为前提,他的时钟却是无穷的。
      准确地说,芝诺时只能度量阿基里斯追上乌龟前的现象,例如阿基里斯是第n次到达乌龟的第n个点,则在芝诺时上记为n。它衡量的永远是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时的刻度,而以此达到循环的无限……
      但我暂时不想考虑那些,也并不想与她聊这些。
      只因为面前的那双眼本那样赤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敛下去,睫毛纤长脆弱如蝶翼,微微眨动着,无声沉默下来。
      那是我所不明白的情绪,不是失望。
      那只手快要放开我了。
      在稍许有些长的沉默之中。
      不是失望。

      咔哒,咔哒,咔哒……
      滴答。
      滴答。
      滴答。
      犯了错的孩子会被关进禁闭室。
      三天不会有饭吃,只有一截脏污生锈的水管,日夜不停滴落着浑浊的水。
      三天不吃饭可以撑下去,三天不喝水不能。
      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那时的我更加明白的是,最可怕的并不是这样一个肮脏的环境。
      还有午夜里,那群避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守的孩子。
      他们并不满足于三天的禁闭。
      只是因为一点好感,几句玩笑,得来的一个手镯,也最终掺杂了许多料想不到的平凡而丑陋的东西。
      人心的贪欲、嫉妒,事不关己的装聋作哑。
      滴答。
      滴答。
      与恶毒。
      年幼的孩子将袖中藏着的那块玻璃碎片越捏越紧,听着空旷走廊上传来的窸窣脚步声。
      三日没有吃饭的身体显得愈发瘦弱。
      靠在角落里。
      半阖的眼一片冷寂。

      直到肋骨被踢断,压迫肺部,呼吸都不太顺畅时,这场打斗总算是落了幕。
      事实证明,耍狠的还是怕不怕死的。
      一块玻璃碎片还是很实用的。
      滴答。
      滴答。
      滴答。
      寸时分不清那是水管的声音,还是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眼前黑得五指不清。
      标准而规律的响声,像倒数生命的刻度一样。
      令人心怀不甘。
      不甘。
      最后的最后,撑住自己的神智,努力睁开眼。
      颤抖的手划过桌面。
      猛地推倒了桌面上满是污迹的脏盘子。
      ——那是用来接“水”的。
      脆响惊动了看守,手电刺眼的光从走廊的尽头摇摇晃晃地照来,伴随着粗哑的大声咒骂。

      ……她说我应该感谢她。
      这么多年没有放弃我,一直缴纳着住宿费和治疗费。
      连借我搭上苏纵的关系都如此理所当然,如我应该回报的东西。张口即来。
      是吗?
      我的三观很难得到一个让我自己认同且释然的观点。
      我亏欠的不是她。

      终于有人停下了那个仿佛永远都不会没电的节拍器。
      脚步声轻轻的,像小心翼翼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焦虑的感觉也终于褪去。
      寸时面色苍白,失尽了血色,闭着眼只歪着头轻靠在并不干净的墙壁上,眉目也因为疲惫而释然地舒展着。
      人总是这样,一旦累下来,就容易放低了很多标准,看什么都觉得可以原谅了。
      不原谅也只是继续的折磨。
      那人轻轻动了动寸时腕上的手铐,细心地并不触碰到她的手。铁丝与锁孔的轻微碰撞声,轻缓地松开。
      一举一动都好像小心得怕惊扰到她一丝一毫。
      寸时安静地靠着那堵并不干净的墙,呼吸轻得近乎消失。没有睁开眼。开口嗓音细弱喑哑得近乎要呛出一口血来。
      “你见过帘生了。你只用告诉我一句话。”
      眉头因为疼痛晕眩下意识皱着,苍白的手却近乎无力地扣住她的腕。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吗?”
      她沉默下来,唇边有极短的一刹划过一丝苦笑。
      “是。”
      ——“今天的天气还可以。”
      那人的回答轻描淡写,胳膊并不结实,也越发清瘦着,却微微颤抖着用力,将她轻柔地抱了起来。
      都是看似的漫不经心。
      动作却又小心翼翼像心底声嘶力竭却能力有限的孩子,看见自己珍爱的流浪猫越跑越远,在马路上忽然被撞飞,血拖了一地,疯了一样跑过去捧起它时的心绪。
      它在整个世界微不足道,没有人会在乎这只猫,肇事司机甚至加大油门碾过去为了赶快逃离,避免那一笔不大不小的罚款损失或道德谴责。
      只有这个孩子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抱起那只猫,哭得不像个样子。
      成年人的世界没什么懦弱哭泣。
      却不代表不会难过。
      寸时明白,她也会难过。
      甚至可能会比那个孩子更加难过。
      即便那只猫被多少人不耐烦地喊着骂着驱赶着,在孩子的眼里也高傲如王,连偶尔的低低头舔毛也如此贵气。
      嗤。
      心底一声不屑的冷笑。
      也许是表情有了波动,那个人注意到,忽然开了口,轻松道:“出来后,我见了场地的主管,又见过幕后的一些人,终于找到了你。黎缙很守约,我让他带话给了顾遇和林别,让他们安顿好那些人。最后我见了慕帘生。他也很着急。”
      寸时侧脸靠在她的肩旁,明明近到离脖颈咫尺,苏纵却甚至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她不知道寸时这些天经历了什么。
      她却只字不提。
      只转而微微偏过头看向她,轻声问道。
      “我在场中的时候,你有来看过我吗?”
      寸时顿了顿,片刻,还是低低回道:“实验很忙。”
      苏纵笑了:“那就是有了。”
      寸时不回答。
      良久。
      “太闷了。”苏纵忽然笑道,语气却不甚满意些许娇纵着,“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有。”
      寸时语声微弱,却微微凑近了她的耳边,淡冷吐息道。
      “我还是希望苏小姐可以闭上些嘴。”
      “说中你心事了吗?”苏纵呲呲牙笑道。
      “不如担心一下这个秋天什么时候过完。”寸时冷冷道。
      “也不差这一笔。”苏纵笑得弯了眼,搂紧了她的脖颈腰际,“那么现在,是不是该靠着我休息一会儿了?”
      寸时冷眼一瞥,还是选择不再死撑着,缓缓合上眼,将额头抵在她的脖侧,昏睡过去。
      耳边暴雨声淋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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