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纵时》忖年

28、太晚

　　三日后。

　　斗兽场最高的一层被修饰得精致，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其中空调温度恰暖，地面也铺着柔软一层地毯，桌上两杯琥珀色的酒液澄净。
　　一间一间贵宾室望过去，除了带着不知名笑意的黎缙，各形各色的领导者，最中央偏左边的一间，却恰恰坐着目光毫无波澜的寸时。
　　门声响动，进了门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实验服的男人。
　　那人面容温煦，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和雅气息。温温淡淡，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只有这人进门来，寸时侧过头看见是他，微微启了唇，低哑的嗓音打了一个招呼。
　　“帘生。”
　　慕帘生并不意外，关上身后的门，知道寸时洁癖，拍了拍身上的灰才走到了她身边坐下，边问道：“新配的眼镜可以吗？好不容易找到的材料。”
　　寸时抿抿唇，还是不太适应开口，只点了点头。
　　慕帘生叹口气道：“你这眼睛可要小心一点，别再晃着什么激光了，不然我再怎么给你磨镜片都救不回来了。”
　　寸时有些别扭地偏过头，还是点了点头。
　　慕帘生收拾了收拾，低低眸望向斗兽场的正中。
　　那里散落着一些废弃的钢筋柱与集装箱，集装箱旁少许还靠着几排钉刺，让善于利用地形的人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同时，集装箱和地上还有几具新鲜的尸体，血迹也鲜艳，那些尸体旁有的散落着极少的武器与工具，有的则身上插着一把小刀。
　　“你放心让她去？”
　　慕帘生忽然开口问道。
　　寸时皱了皱眉，听见这句随口问话隐藏下的潜意识，眼中神色却倏而锋锐起来。
　　“帘生，你答应过我。”
　　“当然。”慕帘生似乎没什么奇怪地自然应道，“我不会把她卷进来的。你现在也不用有什么担心，看着她在下面挣扎就好了。只是见你最近与她走得近，开一个玩笑而已。”
　　寸时皱起眉，转头定定看着他。
　　“不相信我么？”
　　慕帘生温笑着问道。
　　寸时似乎在思考衡量着什么，片刻，还是低哑开口道：“我要那件东西。”
　　“你知道的，我不会给你。”慕帘生轻松道，“连我的承诺，你都不再相信了吗？”
　　寸时皱着眉，停顿了片刻，开口道：“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我相信即使是出现意外情况，你也会做到你所答应的事情。你可以承担。但是，真正意外出现，她并不该归责到你。而应该，也只是由我去决定事态的走向。”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能把她托付给你，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寸时缓缓道。
　　慕帘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思考了一下才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那件东西我还是不能给你。”
　　寸时忽然站起身来，从上至下压迫性毫不收敛地直视着他，嗓音低哑。
　　“帘生。你到底，有没有帮过她？”
　　慕帘生笑了，此时此刻却依旧轻松地仰头看着寸时，温温和和道：“你希望是怎么样呢？”
　　寸时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的眼底，低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道。
　　“我、希、望、不、是。”
　　慕帘生不予置评，偏偏头向窗外，示意道：“要开始了，不来看一看吗？也好分辨一下你心中的是与非。”
　　“当然，不必担心。我答应过你，她不会出事。”

　　苏纵被从牢笼里与一群人一起放出。
　　此时对面牢笼里被一同放出的，是一大群摇摇晃晃走来的丧尸们。
　　苏纵确定了没有奔跑者之后，还是决定要先以身试险一次。
　　她现在手无寸铁，想要从地上的尸体旁收集到武器，只能趁现在活人和尸人都还多的时候。
　　她必须冒这个风险去寻找可以使用的东西。不然到了最后困兽之斗的环节，她只能必死无疑。
　　苏纵在体力尚且还可以的时候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打头的那一批人有的人想要寻找地方躲起来却丝毫没有位置可躲，只能被身旁的丧尸逼得步步后退。有的人试图捡起手边临近的武器反抗，却实在架不住丧尸数量太多，被多只围攻，不知体力耗尽之前又能活多久。还有的甚至一开始就放弃了希望，被丧尸一步一步逼到尖锐的钉板上，刺了个洞穿。
　　苏纵在人群之后，眼见最先打头的一批人都走进了各自的困境，等待了一会儿。等血腥味继续浓郁，看准自己需要的东西轻盈却飞速地利用地形蹿形过去拾取。
　　也多亏了这些基础丧尸动作实在太慢且僵硬。
　　收集到一些必要物品，还有从一具尸体身上拔下的一把刀。
　　如今，已经很快地减员一半。

　　慕帘生有些意外道：“我没想过这几天，她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寸时低低头看着此刻正在集装箱上飞速整理手中资源的苏纵，眼底神情平静而轻和。
　　“你会担心她会死么？”
　　慕帘生忽然问道。
　　寸时缓缓握住了自己撑在玻璃上的手。
　　“会。”
　　“即使？”
　　“即使。”
　　慕帘生看着寸时的背影，忽然感到发自内心的，有些心疼又有些疲惫。
　　“那你还要停留在这里吗？”
　　寸时蹲在那扇落地窗前，低低道：“ST-7的实验还没有成功。”
　　慕帘生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等一切都完成了，却来不及了？”
　　寸时听见这句话，缓缓向他转了头来。
　　那双漆黑的眼他第一次那样明显地看见了连同恐惧慌乱镇定冷静交杂在一起的所有情绪，毫不冲突毫不多余。
　　——“我有。”
　　寸时的口吻冷静得如同她寻常实验报告上的字迹。
　　慕帘生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问出那个问题。
　　“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视片刻，慕帘生只能这样开口道。
　　寸时复又转回了头，低低去看集装箱上正寻找着机会的苏纵。
　　——“她不应该知道。”
　　慕帘生缓缓闭了闭眼，听见这句话时，却忽然有一瞬间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你呢？寸时。
　　他在心底想。
　　——你做过的，努力过的，经历过的，偏执不放的这一切。
　　——又有谁会知道。何谈记得。
　　“帘生。”
　　那个人明明说话那样艰难，却还是在自己面前努力发着音节。
　　“今天的实验数据。”
　　慕帘生低下眼，终于还是妥协道：“我会尽快给你。”
　　就那么看了很久，久到斗兽场上只剩下苏纵和另外两个人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寸时轻轻开了口。
　　“我希望，也不希望。”
　　顿了顿，又恍然加上一句。
　　“多少，免不了俗气。”

　　但连寸时都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是。
　　如今的苏纵。
　　早已时日无多。
　　所以即便寸时不允许，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想，也受托，将真正的苏纵，带到她的身边。
　　而他也必须两边兼顾，以足够稳定的药物，维持住苏纵的精神。
　　那件东西他不可能交给寸时。寸时必然会狠下心连苏纵也不顾做出选择。但那不行。
　　她们的相遇。
　　实在是有些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困傻了，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结合前文应该有暗示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