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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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时低低敛下眸，并不答话。
苏纵望着她，轻轻道：“其实这几天，你已经告诉了我很多。”
寸时半蹲在地上，手中那支笔被握紧又松开。
她预料到了苏纵将要说的话，可她还是矛盾地，有那么一些不想让苏纵说出来。
她一直避免着与苏纵直面那些层层叠叠的问题。
即便，她其实根本不必避免。她也从未多加掩饰。
可就像她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却还是没有办法忽视眼前这个人一样。她其实还是不太想谈论那些事的。
因为什么？她不明白。
苏纵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弯了眼。
“刚刚你回答我那个问题，我很开心。”
风牛马不相及的跳跃话题。
寸时微扬了头看她，面色刀枪不入。
“就像这些天的相处，我都很开心。”苏纵低低眸看她，却是伸出手拉起了她，让出了椅子的一部分，坐在她的身边。“我偶尔会想，到底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能让一切向这样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寸时玩弄着手中的那只笔，移开目光。一派漫不经心。
苏纵闭了闭眼，敛下眼中缓缓流露出的几分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挽袖垂手，点出几个音符。
半晌。
寸时开始在纸上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也并不理会这个话题。
“我看过你曾经画出的那个物质的结构图。还有那些绿色的试剂。”
那个人却忽然开口，伴随着的钢琴声轻轻缓缓，似泣欲哭。
“阿时。”
她看着那些黑白色琴键，停下了手，却没有转身。询问的声音镇定过了头。
——“这场灾难，和你有关系么？”
寸时停下了笔。
万籁俱静。
那个戳破太平表象，问出这个问题英勇如一位骑士的人，此时此刻，却偏偏没有转头看她。
寸时唇边勾起一抹习惯性的微嘲弧度，不痛不痒地落笔。
——很多事情都和我有关系。你也都想一一知道吗？
那个人依旧没有转头，也似乎并不好奇她的回答。顿了顿，却轻声开口。
“你实在表现得太过熟悉了。无论是对现下的情况，还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
“就像……曾经全部都经历过一遍一样。”
“你从六岁开始就在那个医院里了，再也没有出来过。你根本不可能认识林别。也不可能提出需要实验室的要求。更不可能研究出，那天抑制住了……你的母亲变异的试剂。”
“阿时。”
那个人终于转了身，轮廓逆着月光看不真切，那双眼却独独似明亮着什么样的光。
“你当然与这场灾难有关系。”
“如果让我猜的话，即使很不可置信，但……也许，我也有脱不了的关系。”
话到这句，早已出乎了寸时所有的预料。微微错愕的目光落入那人依旧镇静温柔的眼中。
“所以，我可以与你一起走。”
那双眼离近了她。在月光下温润明亮如上好玉石。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摘下、据为己有。
语声轻柔低缓。
“你会对我有所疑虑，但你始终都会拥有我所有的信任。”
没有恳切，没有真诚，甚至也没有坚定。
那双眼只有一片云开雨霁的明亮。温柔。
寸时看了她许久，终于，在纸上写下：
——即使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苏纵却只是忽然笑了，一仰身重新回到了钢琴前，几个音符零零散散而落，只是低缓轻语道：“你不是。”
斩钉截铁。
寸时微微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种脱离了掌控的从容。
那人自顾自地弹出一串欢快曲调，似乎是开心极了，尾音落下，转头来看她。
笑意婉婉，眉眼弯弯。
“你会答应我刚刚的请求吗？”
从容和缓，似乎早已料定结局。
寸时低下眸，轻轻伸过手来，握住了她放在琴键上的那只手。微微倾过身离她近了些。翻过掌心，指尖轻划而过。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浅浅淡淡泛起微澜。
——与虎谋皮？
饶有兴趣。
苏纵摇了摇头，温言道：“公平交换。”
寸时凝视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近在咫尺，又压迫感十足。探究着她的真意。
最滴水不漏的防御却正是坦然敞怀。
苏纵只温然笑着。
压抑沉凝，一触即发。
寸时忽然轻轻缓缓勾出了一抹笑来。微微站起了身倾向她。眸光和缓。可那只停留在苏纵掌心的手却毫无预兆地突然上移，猛地按住了苏纵的手腕，激起钢琴一声缭乱的音，指尖钻过挽起的袖角，探向纤细的手臂。
那一刻的攻击性如此昭彰恐怖，心弦紧绷。可那人却只是低了身来，将下颌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唇角离近了耳边。温缓的呼吸慢慢掠过耳后。
刹那，从容的笑容尽皆消失不见，苏纵甚至屏住了呼吸。
耳畔轻柔的触觉似有若无，触之即离。
寸时松开了她，站起身，由上至下高高在上看着她。
却又伸出手轻柔替怔愣的她理了理衣襟，拂去肩上的几缕皱褶。
眼中的神情某种意味上可称之为满意。
像刚刚那个莫名的行为，某种意味上，也可称之为吻。
——我一向信守承诺。
寸时垂眸，拿起身旁的本子，随意写下几笔。
——只是，没那么轻易而已。
苏纵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除了钢琴曲以外……多出来的代价，还有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而实际上她也明白，寸时想要的只是她的方寸大乱。而寸时也确实达成了目的。
……真恶劣啊。
苏纵无奈地长舒出一口气。
此时寸时却已然走向了床边，扔下本子躺在了床上，舒适地眯眯眼。
看来今天的所有话题都注定要不了了之了。也无法再问出任何东西。
苏纵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月光下白皙纤细的手腕被按出一抹红来。胳膊上还隐约残留着那人指尖钻进衣袖，轻划而过的撩人酥麻。
心神不定。
苏纵闭了闭眼，翻过掌心，指尖轻按上琴键。微仰着头，想了很久。
终还是无奈地笑了出来。
那人拿捏精准，若即若离，正恰当的间距。
那些昭然若揭的目的自己皆明了于心又如何？
都逃不过。
都甘之如饴。
“晨安。”
黎缙笑得温润有礼。
“今日的安排可能需要你们短暂地分开一下了。那么苏小姐与顾先生就暂且先与我来吧。至于寸姑娘和林先生，想见你们的那个人稍后就来，还请耐心等候。”
形势所迫。
苏纵回身看了寸时一眼，又望过身旁的顾遇，点了点头道：“走吧。”
路上。
“你们是开车来的。而这个安全点早在病毒爆发的一个星期前就准备好了。你甚至提前告知了温苓。我对此感到非常好奇。”黎缙走在两人身前，没有回头说道。
苏纵跟着他的步伐走上了楼梯，淡声道：“提前得知了消息而已。”
“嗯？是因为寸时吗？”黎缙似乎笑了，“她确实很不简单。我能确信的是，如果你再多了解她一些，也许她与你心目中的印象可能会大相径庭。”
苏纵皱了皱眉。
——黎缙对寸时的了解，又是从何而来？
看来这一团乱麻的复杂程度，还是超乎了预想。
“哦对了，不要误会，我这次请你来，确实只是为了算一算以往旧账的。至于顾先生，鉴于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请你一同前来了。”黎缙温文有礼地拉开了身前那扇门。
顾遇沉默着听到这里，皱紧了眉。
天台的风微凉。而天台四周都有黎缙持枪的手下巡逻监视着。
远方天际太阳还远没有升起。
“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人品你还是清楚的。我不会动寸时与林别。他们与我之间暂时没有什么新仇旧账。况且他们是慕帘生要的人。”黎缙直立在天台的栏杆旁。
“慕帘生。”苏纵重复了一遍这个人名。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也许你们会有结识的可能的。”
说完那句话，黎缙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又忽然笑着转过了身：“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知道在这几天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吗？”黎缙看着苏纵，转移了话题道，“有些资力雄厚，幸存下来的人飞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基地。你们路过的辉山大厦。平河基地是为数不多的散人成立的基地。”
“城郊这一片，很荣幸，暂时还归我说了算。至于城中的情况，我还不能断言。但是有趣的是，短短这些天，人心啊，就变了模样。”黎缙讽刺地笑出了声，“我们这样的领头人当然会有互相的试探，交际。当然，有一些人，也会有同样的爱好。”
——“城郊废弃的工地搭建了一个庞大的斗兽场。有人用物资作赌，乐于看人与丧尸厮杀。一掷千金，毫不心疼。”
“实不相瞒，我想要那批物资。”
话至如此，黎缙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如果你可以活着回来。那我们之间的一切，全部都一笔勾销。在你站上这个天台之前，父债子偿，实话说我是想让你死的。只是我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玩闹的时光，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顾遇握紧了拳头。
离黎缙身边最近的一个手下抬起枪口，指向了两人。
“你当然可以犹豫或者拒绝。只是你每犹豫一天，那十五个人里就会多一个人死去而已。”黎缙毫不在意地看着两人，“我想现在顾先生一定很生气，只是我与苏纵的恩怨还没有顾先生插手的余地。就先委屈顾先生一下了。”
那个举枪的手下猛地向前一步，迅雷不及掩耳，枪托向着顾遇的侧脑扣击而下，打晕了顾遇。随即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手下将顾遇拖开了。
“还有几天？”苏纵看了一眼顾遇，只是问道。
黎缙双手交扣，却悠然道：“苏小姐还是一贯的冷静，即便看着自己的得力助手被拖走。”
“你只会囚禁他，不会伤害他。”苏纵淡声道。
黎缙鼓了鼓掌：“我很喜欢和苏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聊天。我也同样很喜欢苏小姐。即使——你们曾让我家破人亡、流离街头巷口如一条丧家之犬。”
苏纵看着他，没有答话。
“七天。七天后，我衷心希望苏小姐能够平安回来。也许，我们还能重新交个朋友。”黎缙话至如此，偏偏言语中带几分真诚，“衷心希望。那么现在，也许你可以试一试临时抱佛脚向那个神秘的寸小姐学习一些什么。当然，这七天我也不会限制你们的任何活动。我不担心你会抛弃他们离去。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我答应你，我最多是把他们都赶出基地自生自灭，不会伤害他们。当然，前提是他们不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苏纵沉默着，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祝你好运。苏纵。”
黎缙错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山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