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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宝玉离荣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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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咬了咬牙,说道:“这话说出来,我都嫌脏污了我的嘴!——这个逆子,跟北静王水溶搅在了一起,行那无耻之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就是我们不知道!祖上清名,在这个逆子身上,如今毁于一旦了!”
听了这话,王夫人的嘴唇不住的颤抖起来,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不住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摇摇欲坠,手里日常捻着的紫檀木佛珠都拿不稳了,可见被打击得有多么重。
贾宝玉已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能不断的跪着磕头,声音喑哑的一句句重复着:“儿子不孝,儿子不孝……”他的眼泪滴落在碧绿凿花的地板上,已经汇聚起一小滩了。
天崩地裂,不外乎如此。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一定有误会!”王夫人丢下手里的佛珠,蹲下来一把扯住宝玉的手臂,将他拉得正面朝向自己。看清楚他红肿得像是桃子一样的眼睛后,王夫人的泪水也落了下来。她在喉咙里哽噎了一声,眼里充满希冀的看着他,说道:“你父亲误会你了,你只是跟北静王是好友,对不对?对不对,宝玉?”
贾宝玉无言可对,嚅嚅的叫了一声母亲之后,再次重重的磕下头去。原本就青紫了的额头,一下子渗出血色来。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王夫人哪里还不明白?她两眼一翻昏倒过去,还是玉钏儿在宝玉房里找出薄荷脑鼻烟壶等东西来一阵折腾,才将她弄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王夫人,一把抱住旁边的贾宝玉,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好不可怜。
贾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这里,是再也容不下这逆子了。你有什么话趁早交代,交代完了,让他赶紧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王夫人泪眼婆娑的看着贾政,沙哑着嗓子说道:“老爷,宝玉纵然有错,却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被人给害了,他以后一定再也不敢的了……”说着她抓住宝玉的胳膊,急急对他说道:“快跟你父亲说,你再也不会了,快说啊!”
贾宝玉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贾政再一次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都看到了?这个逆子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玷污家门的东西,我就当没有生过你!——人我是撵定了,你再多言,休怪我无情,立马写一封休书给你!”
王夫人拉着宝玉的手,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儿啊,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哦,你太傻了啊……”
贾政被王夫人哭得太阳穴一阵阵抽痛,不由得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赶紧走,别赖在这儿,脏了我清清白白的地方!”说着,就要唤人来拉宝玉出去。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老太太急匆匆的声音,还气喘吁吁的:“谁敢撵我的宝玉走——”
说话间,门帘再次被掀起,贾母被鸳鸯搀扶着,另一只手拄着黑檀木的拐杖,沉着脸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朝着贾政发难:“你如今愈发厉害了,莫不是也嫌弃我这个老太婆?要撵我的宝玉走,就干脆连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一起撵出去,大家干净!”
闻言,贾政早跪倒下去:“儿子不敢,实在是宝玉这个逆子——唉,他做出的丑事,儿子都羞于出口……”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发红的眼角。
贾母缓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孩子还小,难免有时候做出糊涂事来。为人父母耐心教导就是了,再不成,打一顿也行,撵出去是个什么道理?”
贾政看了一眼贾宝玉,恨恨说道:“这个逆子死不悔改,已经没救了。儿子今天一定要撵他出去,免得列祖列宗因他而蒙羞!”
贾母闻言十分生气,用力的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说道:“今天有我在这里,你就休想赶走我的宝玉!”
一向愚孝的贾政这一次是动了真怒,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儿子是一定要赶走这个逆子的,还请老太太勿要阻拦——”说着他撩起衣摆给贾母跪了下去:“还请老太太成全,儿子也是为了我们贾家的清名啊!”说着,磕下头去,咚咚有声。
贾母并不为贾政的行为所动,满面怒气:“今天老婆子就把话撂在这儿了,宝玉是我的乖孙子,谁都别想赶他出去!”
贾政抬起眼来看向贾母,满面悲痛之色,呼道:“母亲,这个逆子,已经无药可救,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啊——”说到这里,忽然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溅而出,吓呆了一屋子的人。
“老爷——”
“父亲——”
贾政瘫倒在地,看着涌过来的众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吓懵了的贾宝玉,最后将视线投在贾母脸上。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说道:“老太太,这个逆子,今日一定不能再留在这里……”说着,一缕殷红的鲜血,再次从嘴角流淌下来。
看着最心爱的小儿子气急吐血的模样,贾母心如刀割。眼瞧着再不答应,恐怕,贾政能将这条命葬送在这里。贾宝玉被赶出去了还能再回来,贾政要是丧命了,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悔都来不及?……这般想着,贾母留着泪点了头:“好,好,你别再生气,都依你,依你……”
贾政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却非得先看着贾宝玉离开了才肯歇息。丫头拿了天王保心丹来,他也不肯吃。贾宝玉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要是活生生气死了父亲,这个世上,将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贾宝玉跪在地上,拜别贾母和王夫人:“老太太,太太,宝玉这就走了,你们千万保重身体……”
王夫人几欲昏倒,捶着胸口,一声声儿呀肉呀的唤着,却不敢说什么要他留下来的话。先前贾政的模样,也把她给吓坏了。无论如何,她还是不想当寡妇的。何况,宝玉的事,尚有转圜的余地。日后等贾政气消了,再将儿子找回来就是了。到底是亲生骨肉,贾政还能坚持一辈子吗?
贾母吩咐鸳鸯给贾宝玉打了一个大大的墨蓝色弹墨绫子包袱,里面满满的塞满了东西。她拉着宝玉的手,细细的叮嘱着:“出去之后先找一家好客栈住下,不要舍不得银子,而后再慢慢寻访房屋……我仍叫茗烟跟你走,这些琐事,你都交给他去办。这包袱里有两千两小面额的银票,你用完了,我再叫人给你送……换洗衣裳给你包了两套,等你安定下来了,我再叫人给你送你其他的衣裳穿戴过来。宝玉啊,别难过,等你父亲的心思转过来了,祖母一定立即接你回来……”
贾宝玉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泪如雨下:“老太太,你白疼我一场了……”
贾母说着也哭了,抱住贾宝玉,泣道:“老天啊,这是要活生生剜掉老婆子的心头肉啊……”
磨叽了半晌,贾宝玉还是背着包袱,一个人凄凄惶惶的走出了荣国府的大门。往日里瞧见他就笑着奉承的门子们也不敢过来了,离得远远的,小声的议论着。
雨还在下着,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裳和头发。脸上全是水,也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贾宝玉回过头,茫然的看着荣国府的朱红大门。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还能回来吗?
若是父亲一直不肯回心转意,那么,自己岂非从此就是没有家的人了?思及此,他的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茗烟背着一个稍小一些的黑色包袱赶了上来,替他撑着橙黄色的油纸伞:“二爷,咱们走吧。走出荣宁街,小的再去替你雇马车去。”
两人走出荣宁街,转过一个街口,却发现前面一棵大树底下,正静静的停着一辆华贵的朱轮华盖黑漆马车。
看到这辆熟悉的车,宝玉的心瞬间感到温暖起来,鼻子却更酸了。
一身银白色王袍的男子走下马车,走到宝玉身前,轻轻的将他拥进了怀里。茗烟连忙将伞偏了偏,遮住了两个人。而他自己,却已经淋得浑身湿透了。
宝玉身边最得用的小厮,自然也早就被北静王给收服了。
宝玉任由水溶拥着自己,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说道:“我只有你了。”
水溶嘴角微微的翘起,说出来的话语,却充满了温情和怜惜:“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水溶拥着贾宝玉朝着马车走去,温柔的说道:“房子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距离我的王府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应家私用具都是齐全的,丫鬟婆子也已经安排好了。那个花园是江南风格的,你一定会喜欢……”
黑漆马车在雨幕里渐渐的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雨势愈发大了,哗哗啦啦,下个不住。天空阴沉沉的,全部被雨云遮住了。街角旁边一只纸风车,被雨水打得稀烂,渐渐融化在了肮脏的积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