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是朵火玫瑰[红楼]》夜听春雨

27、离开

　　麝月吓了一大跳，慌忙扯开被子，问道：“二爷，你有没有被烫到？”

　　贾宝玉浑然不觉自己月白色的寝衣上沾染上了滚烫的茶水，只怔怔说道：“外面好像是老爷的声音？”

　　麝月忙着绞了冷水帕子来替宝玉擦拭，一时没有顾得上其他的。此时贾政早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怒火。下颌那一把山羊胡须都不停的在颤抖着，可见此刻他心情有多么糟糕。

　　贾宝玉看到贾政，连忙掀起被子要起身，嘴里说道：“老爷——”

　　他一向惧怕贾政，此刻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更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麝月还以为贾政是因为贾宝玉昨夜撵了袭人出去方才如此愤怒，忙迎上来说道：“老爷，袭人的事，请你听奴婢解释……”

　　贾政看都没有看麝月一眼，伸手将她推开，看向贾宝玉，眼睛瞪得几乎渗出血丝来，形容十分可怖：“你这个逆子！”

　　贾宝玉光着脚下了地，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色寝衣，战战兢兢的看向贾政：“不知道儿子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顾及身子，不要如此恼怒……”

　　闻言，贾政陡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你还有脸问我？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听了这话，贾宝玉身子剧烈的一抖，缓缓的跪了下来。他深深的弯下腰去，将脑袋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口中艰难的说道：“是儿子不孝……”

　　贾政狠狠的盯着他，像是盯着一个仇人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你承认了？”

　　贾宝玉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重重的磕下头去。

　　贾政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全是雨水，可见来的时候很急，连伞都没有打。他见贾宝玉不说话一副默认的态度，一时恨极，走过去抬起脚朝着他身上踢了过去，怒吼道：“你该死——”

　　贾宝玉没有闪躲，任由贾政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他的肩膀上。他身子一歪向着后方倒去，正巧撞在一只鎏金铜质仙鹤香炉的尖喙上。那尖喙一下子扎进他右侧肩膀里，刹那间鲜血涌出，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

　　一直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麝月尖叫着扑过去：“宝玉——”

　　贾政依旧满眼恨意怒意的看着面色惨白的贾宝玉，胸口剧烈起伏，不断的喘着粗气。此时门口挂着的杏子红织金云缎的门帘悄悄被掀了起来，露出秋纹的半张脸儿。她朝着屋子里看了几眼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放下帘子就要悄悄的离去。

　　谁知道，一向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贾政今日灵醒极了，转身大步走出去，一把揪住了正要悄然离开的秋纹的胳膊，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秋纹心惊胆战的看着贾政，颤抖着嗓子说道：“老、老爷，奴婢去给老爷沏茶……”

　　贾政冷笑起来：“沏茶？依我看，你是要去老太太那里吧——”他抬眼看向一屋子被惊醒起身的大小丫鬟，厉声说道：“老爷今日就把话搁在这儿了，今天谁敢走出这个院子去嚼舌头，明天我就将你们一家子全部发卖到边关去做苦工。要是违背了这话，老爷我就天打雷劈！”

　　从没见过贾政这般可怖的模样，一屋子大小丫鬟全部吓得像是鹌鹑一样，逐一跪倒下去。被抓个正着的秋纹更是吓得不轻，慌忙跪下去磕起头来：“老爷饶恕，老爷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贾政震慑住了丫鬟们，方才转过身，回到了贾宝玉的寝房里。此时贾宝玉的伤口已经被麝月上了金疮药，用干净的白棉布包了起来。见到贾政进来，秋纹连忙乞怜的看着他，说道：“老爷，宝二爷的伤口得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贾政挥手制止了，冷笑着说道：“这个逆子命大得很，没那么容易死了。——你出去。”

　　秋纹看了看垂首不语的贾宝玉，又看了看贾政，终于还是退了出去。先前贾政在外间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自然不敢违逆贾政的意思。

　　等秋纹出去之后，贾政看着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贾宝玉，痛心疾首的说道：“你向来愚钝顽劣，比你死去的哥哥差了十万里远。在妇人手里养大，完全没有了一点儿男子的血性。叫你读书，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像是要了你的命一般，数次让我失望至极。从小喜欢颜色好的丫鬟，还闹出什么吃别人嘴上胭脂的笑话来。到后来甚至□□母婢，致人于死。种种劣迹，数不胜数……到现在，我对你原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要你不惹祸就好。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使祖宗蒙羞的事情来，我们贾家，怎能再容下你这畜牲……”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哽噎起来，一时间竟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贾宝玉见贾政伤心欲绝的模样，也不由得流下泪来，泣道：“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不孝，老爷怎么处置儿子都行，万望老爷保重身体……”

　　贾政闭了闭眼，忍住心中酸楚和愤怒，冷眼看着贾宝玉，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打你，我也不罚你，你走吧。我就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贾宝玉听了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当时就怔住了。呆呆愣愣的坐在地板上，半晌一语不发。看着他的样子，贾政心肠又软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贾珠早逝，如今自己膝下除了这孽畜，就只剩下一个畏畏缩缩同样不成大器的贾环……思及此，贾政努力压制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又道：“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再不同那水溶往来，也可以留下来，如何？”

　　听了贾政的话，贾宝玉就如同雷惊的孩子雨淋的□□一般，浑浑噩噩，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贾政恨恨的看着他，喝道：“孽畜，我问你话呢！”

　　贾宝玉这时才转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珠，忽然间泪如雨下：“儿子，儿子做不到啊……”

　　听了贾宝玉这话，噗嗤一声，贾政竟呕出一口血来，直直的喷溅到贾宝玉煞白的小脸蛋上。他顿时被惊住了，慌忙站起身来要搀扶贾政：“父亲，你怎么样了……”

　　贾政一把将贾宝玉推开，道：“你别叫我，从今日开始，你我父子恩情，就此断绝……”说着，再次流下泪来。

　　贾宝玉双膝一软跪倒下去，给贾政不断的磕起头来：“老爷，父亲，求求你……”

　　贾政此时已经铁了心肠，再不肯多看贾宝玉一眼，背转身去嘶哑着喉咙说道：“不必求了，我心意已决。你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走吧。别打着去老太太那里求情的主意，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你的丑事，她指不定会气坏了身子，你可担当得起这个气死祖母的罪名？”

　　贾宝玉闻言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泣道：“儿子明白的，老太太如此疼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忽然想起了王夫人的声音：“怎么这一屋子的丫头都跪下了？老爷做什么发这样大的火？”说着，她已经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贾政冷冷的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王夫人道：“我今早一起身总觉得心里不安，眼皮子乱跳，担心宝玉，所以过来看看——”说着她忽然看到了贾宝玉肩上的伤，顿时惊叫起来：“宝玉，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一屋子的丫鬟都是吃白饭的吗？”

　　王夫人匆忙走过去，想要将跪在地上的贾宝玉拉起来，道：“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还跪着？有什么事，也得等伤好了再说……”

　　贾宝玉不肯起来，握住王夫人的手，泪水不停的流：“太太，儿子不孝……”

　　王夫人看到宝玉流泪不止，心里也疼痛得很，抬眼看向贾政说道：“老爷，宝玉纵有再多不是，也是咱们唯一的根苗了。先让他起身吧，身子要紧……”

　　“唯一的根苗？”贾政冷哼一声，道：“不是还有环哥儿吗？他难道不是你我的儿子？”

　　王夫人心里恨极，面上还是挤出一丝笑来：“老爷说的是，是我一时失言了。”

　　贾政看向她，说道：“你来了也好，我告诉你一声。今日我便要做主撵这个孽畜出去，从今以后，我再没有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闻言，脸都吓白了，伸手捂住胸口说道：“老爷可是又听了什么人挑唆？宝玉是个好孩子，纵有不是之处，改过来就是了，犯得着如此吗？”

　　贾政跺着脚说道：“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要不是你们一直纵着，他也闯不出如此大的祸事来！”

　　王夫人见今日的贾政这一怒非同寻常，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宝玉究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值得老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