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窗——长夜灯》哲学少年

9、09

　　聂兴国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男孩，毛绒绒地自来卷，舒服的五官分布，就是总觉得哪里有点眼熟。
　　“对不起爷爷，都是我不好，你别怪聂筠，他也是帮我出气，他平时很好的，从来不惹事。”夏青冥忽闪这他那双大眼睛，恨不得说一个字鞠一个躬。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聂筠给聂子征打电话的时候，不想聂兴国正好在旁边，他本来是想把聂筠领回来教育一顿，结果人早跑没影了，就剩下了个夏青冥，他总觉得这小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夏青冥木讷地摇摇头，他有点怕聂兴国，更怕他自己说错什么话导致聂兴国回去迁怒聂筠。
　　彭的一声，校长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准确来说更像是撞开的，聂筠握着门把手，喘着粗气看着聂兴国，眼里满是戒备。
　　“我没教过你，进屋前敲门是吗？”聂兴国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
　　“对不起，爷爷。我以后会注意的。”聂筠低下头，快步走到夏青冥旁边，扯了扯他的小手指，低声说：“快走。”
　　“你让他去哪？”聂兴国声调微微上扬了几分，却透露着说不出的威严。
　　“爷爷，人是我打的，不关他事。您从小教育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我的朋友。”聂筠看着聂兴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从他进来之后聂兴国对他的态度来看，他应该还没认出来夏青冥。
　　聂兴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眼神始终在夏青冥脸上游走，总觉得这人眼熟得很，他聂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可以过目不忘的，现在真是老了......
　　夏青冥死活不肯走，聂筠就打开门，把他往外推，夏青冥常年打篮球，想把人推出去还真没那么容易，而且聂筠还要时不时用余光瞄着他爷爷的反应。
　　最愁的是立在旁边的校长，陈局不久前才刚来一次学校，这次又把退休的聂老爷子招过来了，他他妈还不能上前说啥，这些人也跟没他这人似的，立场尴尬的要死。
　　“妈的！”突然聂兴国突然报了一句粗口，聂筠神经骤然就绷紧了，聂兴国这人要面子的很，但凡有外人在场绝对不做有辱斯文的事情，像这样在明目张胆地爆粗口，要么就是他聂筠耳背，要么就是聂兴国气炸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把夏青冥挤了出去，连带着旁边想要溜缝出去的校长。
　　校长室的门被人重重地关上了，紧接着又传来反锁地声响。夏青冥记得聂筠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眼下聂筠单独和聂兴国在一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疯狂地拍着校长室的大门，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里面砸东西的声音，混着听不真切的叫骂声。
　　“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校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丝巾，抹了抹光洁的脑门上的油，看着自己的办公室叹了口气，然后又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夏青冥，扬长而去。
　　夏青冥抬腿对着门锁直踹，门锁纹丝不动一点坏的意思都没有，蓦地，他的手肘被人从后面拽住，南阳把他甩到楼梯口，吼了一句：“叫救护车。”
　　夏青冥一个趔趄但是站稳了，他看着南阳目不转睛地盯着门退后了几步，说：“聂筠在里面，他可能有危险。”
　　“不用你说，去叫救护车，我不想跟你说第三遍。他不会想让你看到他一会样子。”南阳退到尽头，一个猛冲侧身朝门撞去。
　　门锁依然老老实实地挂着，但是木门却碎掉了一大块，南阳闷哼了一声，他右半身疼得发麻，他抬腿踢掉几块摇摇欲坠的木板，脱掉校服外套拿在手里。
　　校长室里面已经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聂兴国赤红着双眼，嘴里胡乱地骂着“不要脸”之类的，南阳听不真切，他右耳耳鸣的厉害。聂筠一边退一边躲，还是有不少东西招呼到他身上，聂兴国这次真的疯了，以往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聂筠的脸，如今聂筠额角，嘴角，全是瘀血。
　　南阳冲过去，用校服把聂筠包起来，侧身帮他当了两下子，心说这聂老爷子打人的时候真看不出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聂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血进眼睛里了他有些看不真切，含糊不清额叫了声哥。
　　“南家小子你给我放开他，操他个不要脸的！ 没资格做我聂家人！”聂兴国看到南阳，停下动作喘息着。
　　“聂老先生！”南阳大吼一声，把没什么意识的聂筠护在怀里：“我敬重您的勤勉，严于律己，作为一个小辈，我没资格对您的教育模式指手画脚，但请别太过分，聂筠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仗义，他为朋友出气！是，他的方式不对！可我认为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虐待！”他还可以加重了虐待两个字。
　　“他他妈是我孙子！老子爱怎么管怎么管！老子今天非要活活打死他！操他娘的！傻逼同性恋！反正聂家也绝后了！不他妈差这一个！”
　　“他和夏青冥只是朋友！我可以担保！”
　　“呵，朋友？”聂兴国眼里的血丝越重：“你会把你的朋友画在纸上天天看吗？当老子傻吗？他娘的，上次抓住他还他妈敢骗我说是漫画里人物！那个漫画人物长得和外面那个小卷毛一模一样啊！说啊！”聂兴国抬腿又找着聂筠踢过去。
　　“放开我，哥.......”聂筠使劲想要推开南阳。
　　“他妈的！跟你那个爹一样傻逼！走后门的！恶不恶心......咳咳咳咳......咳咳咳.......”聂兴国的脸色涨红，突然整个人扶着柜子瘫下去，一个劲地咳嗽。
　　窗外，救护车轰鸣而过，窗内，咳嗽声，呼喊声不断，但是聂筠什么都听不见，脑袋被南阳的校服外套盖着，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不知道是南阳的还是他的，他后脑挨了太多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晕得想吐。

　　聂筠怀疑自己是被冰醒的，意识复苏的时候身上还有轻微疼痛感，唯独嘴角那一块冰得发麻。他眼睛刚开了条缝，就看见南阳近在咫尺的脸，温热的鼻息扫到他嘴唇上，有点痒。他瞬间往边上错开一点，然后就被南阳捏着下巴掰回来了。
　　“干什么你！”南阳还吼了他一句。
　　“该我问你吧......”聂筠还在尽力往后偏着头。
　　“我给你敷敷嘴角，你家老爷子对着你这张脸也真下得去手，这要是给你打毁容了，啧啧啧。”
　　“说得好像你下不去手似的。”聂筠冷冷道。
　　“我真下不去手，你见我哪次揍过你脸？”
　　“......”
　　聂筠抬眼看着南阳，南阳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赤诚地看着他，对视了良久，南阳又凑过去给他敷嘴角，却被聂筠摇头晃脑地避开了。
　　“我不的！”
　　“丑！”
　　“哈？”聂筠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从小到大有谁敢这么毫不避讳地说他聂小少爷说过丑。
　　南阳仿佛没看懂他眼底得的惊愕，掐着他两颊固定住，缠着冰块的毛巾又贴到了他嘴角，看他不再挣扎，南阳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说：“嘴角红这么一块儿，多丑啊，我有点儿嫌弃。”
　　“哥，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聂筠嘴角被固定住，只好含糊不清地开口。
　　“你说。”南阳眼皮都没抬。
　　“你是不是个死颜狗？”
　　“什么意思？”
　　“就是颜控。”
　　“滚蛋！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南阳眉毛一竖，差点把他从床上掀下去，结果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右臂不禁倒吸了口气。
　　聂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浑身疼往南阳这边凑了凑，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摸着：“你是不是又帮我挡了？”
　　南阳看他这副模样有点好笑，就像误伤了主人的小狗，发完疯之后过来舔舔以示安慰，他弯了弯嘴角，表情柔和了不少：“没有，撞门撞的，校长室那锁是真结实，我把木板撞出个洞来锁都没坏。”
　　聂筠垂着头，也垂着眼皮，纤长的睫毛搭在那里，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只是机械般的一下一下摸着南阳的右臂，半晌才吭出来一句：“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明明是我先不听你劝的。”
　　“我也不好意思白捡个便宜弟弟，”南阳轻轻笑了笑：“不是说过吗？叫我声哥，以后哥罩着你。”
　　聂筠微微抬头看着他，南阳长得像顾玲玲，面像斯文却有些刻板，而且常年皱眉导致眉心间有道细纹，不过笑起来的时候不明显，温柔得像邻家的大哥哥，但聂筠不常见到他笑，南阳面对他的时候最多的表情不是横眉立目就是撸起袖子准备揍人。
　　南阳看到聂筠的眼神显然是愣了一下，没有防备，没有空洞，取而代之的似乎有什么想要表达的话，但是南阳看不懂，也没怎么去在意。只是很多年后，他常常会没由来的想起这个眼神。
　　“你觉得京墨哪长得好看？”聂筠突然问。
　　南阳脸上的笑容又被“你有病啊”取代了，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想了一下：“鼻子很挺，眼睛也很好看，嘴巴有点薄......”
　　“观察的挺仔细啊......”聂筠阴阳怪气地打断他：“那你觉得我俩谁好看？”
　　南阳皱着眉头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是不是被老爷子打傻了，好端端跟个大男人比美，还他妈是自个儿对象，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神经病！”
　　然后他站起来，把手里的冰块甩给聂筠：“自个儿再敷一会啊，消肿快！我去把京墨找过来，他还不知道你醒了。”
　　聂筠看着南阳头也不回的合上了门，又低下头瞅瞅手里的冰块毛巾，强忍着给它扔出去的冲动，抓起手机拿屏幕当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最后叹了口气，忍辱负重地把毛巾敷在了嘴角。
　　南阳合上门之后，脑子却不自主地回响起聂筠那个特别神经病的问题，笑着摇摇头骂了句有病。
　　陆京墨跟着救护车一块来得医院，但是没进来，说是要在外面透透气，雷阵雨过后空气格外的清新，南阳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陆京墨正在发呆，脚下的水洼里散了一地的烟头。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上抽烟了？”南阳突然发声给他吓了一跳。
　　“偶尔抽，烦。没瘾。”陆京墨把小半截烟头丢在水坑里。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南阳拍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
　　“哦。”陆京墨有点惊讶，他难得见到有人能把广告词说的如此不广告腔。
　　“聂筠醒了。”
　　“我去看看。”陆京墨点点头，起身往医院里面走。
　　南阳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陆京墨突然回头，神色淡淡地说：“我想跟他单独说一会。”
　　南阳眨巴眨巴眼睛，有一些意外：“啊......”他点了点头。
　　南阳在病房外等了一会，没到五分钟陆京墨就出来了，眼睛通红，衣冠不整。
　　他的第一反应，卧槽，聂筠不会是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给人伤着了吧。
　　南阳立马追了上去，扒着门框往病房里瞅了一眼，聂筠正靠着病床，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歪着头，一手还捂着右肩。
　　南阳看了一眼陆京墨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可怜巴巴的聂筠，转身进了病房，他揽着聂筠的后腰，一手架着膝窝给人抬上了床，又强行掰开他捂着肩膀的手，赫然印着一个血淋淋的牙印，鲜艳的红炸裂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刺眼。
　　“怎么回事？”南阳的手指抚上那道牙印，指尖传来聂筠极微的颤抖。
　　聂筠别过头去，不说话。
　　“吵架了？”南阳继续问，声音中已经带了些不悦。
　　聂筠闭上了眼。
　　“分手了？”南阳站了起来：“是吧。”
　　聂筠猛地睁开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南阳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动作一如平常的轻柔，但是侧脸的线条却格外的冷峻，他看了一眼聂筠别过去的侧脸，伸手关了灯，然后转身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门。
　　秋的夜晚，天色黑得厉害，黑暗中，聂筠睁开了眼睛，只觉得鼻头酸涩的厉害。

　　南阳腿长，体力也好，出了私立医院没几分钟就把像僵尸一样游荡的陆京墨抓住了。
　　他校服里面的那件校服敞开了些几个扣子，头发凌乱，眼神恍惚，要不是嘴角还沾了些聂筠的血，南阳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聂筠霸王硬上弓。
　　南阳在跑出来的路上，心里想了很多要对陆京墨说的话，还有要问陆京墨的事情，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他轻轻揽了一下陆京墨的肩膀，用一个刚好不越界的力度抱了抱他，轻声说：“我送你回家。”
　　“分手是我提的。”陆京墨突然把头靠在南阳肩膀上。
　　南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分吧，他混蛋。”
　　“在一起是我提的......他说好，分手也是......我提的，他还说好。”陆京墨哑着嗓子说。
　　“他从来都不在乎，也从来都没有......”
　　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怪异的目光时不时射过来，校服的背后清楚地印着桐大附中，理发店声嘶力竭地放着薛之谦的演员，南阳神色木然的站在五彩斑斓的夜色中，静静地听着被各色声音隐藏掉的，陆京墨的低哑的哭吼声。
　　“是一对吧，是一对吧，那个小攻个子好高啊！”
　　“好帅，就是表情有点凶，好像看看他男朋友的脸啊！！”
　　腐女悉悉索索的尖叫声涌入耳朵，南阳抬起眼皮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并不怎么和善，两个女生连忙尴尬地低下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