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窗——长夜灯》哲学少年

51、51

　　“脚抬起来点儿，我看看。”
　　车内，南阳轻轻拍了拍聂筠的小腿，示意他抬起来，一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脚踝。
　　眉心那道长年皱眉留下的沟壑似乎放松了一些，南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没肿，也没伤到骨头，现在还疼吗？”
　　聂筠别过头，视线绕着车内的摆设飘忽了一会儿，脑子里快速地编织着各种解释的借口，还没等他找出来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合理的，手腕上忽然覆盖了一抹温热。
　　南阳有些疼惜的揉了揉他手腕，轻声说：“是不是被吓到了？身体产生应激反应了？”
　　聂筠飘忽的眼神定了定，他虽然听不懂南阳在说什么，但却觉得莫名地有道理，于是慢了半拍地点点头，抬了一下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他一向坚信南阳身上承载了他这个性别不该承载的母性，无论面对几级怒火的南阳只要装装可怜一切都不是问题。所以当他被南阳按着嘴角两边的梨涡狠狠地摇晃的时候，那双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是漫了一丝丝迷茫。
　　什么情况？
　　“装！接着装！演技挺好啊！心率稳得要死还在这儿装上惊吓过度了！这要不是情况危急准给你屁股揍开花的！”
　　“唔唔嗯.......”聂筠被掐着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敢偷我眼镜？还把我锁后备箱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呢！”南阳越说越来气，手上力道也重了一些，前后晃一下左右晃一下。
　　聂筠瞪大眼睛连连摆头，一边抓着南阳的手臂却不敢用力，哼哼唧唧地谁也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他现在上下嘴唇想挨到一起都难。
　　南阳掐了一会，心情舒畅不少，尤其是看到聂筠想挣开又不敢使劲儿的吃瘪模样，竟莫名地有点儿开心。
　　自己在他心里应该挺重要的吧，他心想。
　　从小到大，他俩就没少过摩擦，除了第一次见面自己上去找茬被臭揍了一顿，聂筠没和他动过手，只有在自己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敷衍着挡两下子。
　　可是想想那日在天鹅饭店，聂筠提着碎裂的红酒瓶，穿着一身不知道被血还是酒染红的白衣，带着汹涌的怒气闯进来，要是真还手的话，估计十个自己都不够聂筠打的。
　　聂筠自然不知道南阳脑海里这澎湃的心路历程，他只能看到南阳眼里忽明忽暗的光，和手上逐渐消失的力道，他索性也放弃了抵抗，一眨不眨地盯着南阳看，如此近在咫尺的注目，南阳也不是感受不到，他懒洋洋地抬抬眼皮看着聂筠，道：“知道错了没？”
　　聂筠闭着眼睛连连点头。
　　“以后还敢不敢了？”
　　聂筠眨眨眼睛，心里有种教育当爸的教育儿子的异样感，直到南阳掐着他有问了一遍，他只好又连连摇头。
　　南阳终于是松了手，叹了口气坐到了聂筠身边，“聂筠啊，我知道你能打，那什么白龙基因嘛，但是我不相信有这么便捷的能力，自然界万物都是守恒的，你得到的轻巧，总归会被拿走些什么。而且这个研究所的项目大多数都是非法的，能存在这么久背后泥潭浅不了，打架我自然打不过你，也不想成为让你束手束脚的累赘，但是这里面的事情，我了解到的至少比你多，医学常识也比你一个文科生强，你不要总想着把我一脚踢开。”
　　“南阳，我......”聂筠刚想开口解释点儿什么，就被南阳的手掌捂住了嘴。
　　“嘘——他们来了。”
　　*
　　祁九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扶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挑着眉毛环顾了一下车内的景象，咂咂嘴道：“真有钱啊，这个组织还招人不，我刷试管可干净了。”
　　“你这是不正当言论。”黑泽把他扒在车门上的半个身子扯下来，自己跨步上去，回头道：“葡萄糖含片就那些了，你省着点儿吃。”
　　“真穷，我一个大量消耗脑力的劳动者，连个葡萄糖含片都供应不上。”祁九摇头道。
　　“你不是带来挺多巧克力的？将就一下。”黑泽头也不抬，手上忙着搬运自己的行李，一边嘱咐着：“你们就留在中枢站，我们想办法从里面传出来信号和你们对接，那两辆五菱我留在这边，如果我们在里面有什么意外，你们就开车跑路，一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来的图片传出去，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你们越安全。”
　　“知道，也预祝你们平安。”祁九倚着门框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站在身后的奚文一眼，起身关上了车厢的门。
　　黑泽不紧不慢地放好最后一件行李，对坐在一旁的南阳道：“你去前面把那个黄毛换下来，他太久没休息了，我怕影响他一会儿的发挥。”说着，从行李里面掏出一副全新的拘束衣，作势要往聂筠身上套。
　　“你干什么！”南阳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攥住了黑泽手腕。
　　“提尔的识别系统只认得我的脸，他要是想进去必须要以被输送的实验体的身份，难不成还能让他这样提着根十手大摇大摆地被请进去？”黑泽有些不满南阳突如其来的敌意。
　　南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现在单单是聂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都要发疯，何况单独和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不死一起？
　　黑泽见他迟迟不松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拘束衣是我设计的，如何让它看起来像好好束缚着的，我自然是在行。如果有什么危险，保证他有这个自保能力，行了吗？能放下心了吗？”
　　南阳横了他一眼，还是不情不愿的撒了手，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东西往聂筠怀里塞，还附带了解说，“这个盒子里的药是口服的，稳定情绪的，祁九要引爆那些白龙的克隆人，或多或少对你也会有影响，这两只是注射用的，不是特别需要的时候不要用，这个是心率显示器，我昨晚睡觉前，在你带着那个菩提串子上安了个传导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千万别被情绪控制了，能跑就别硬打，还有点儿压缩饼干，我知道你不乐意吃，但是就这条件了，还有混乱的时候......”
　　一边的黑泽被他念叨得头大，忍不住打断道：“行了行了，你怎么比我奶奶还要磨叽。”
　　“我！”南阳一瞬间想发火，但又说不出来什么，仔细想想，自己也确实跟那个碎嘴老妈子似的，磨叽了点儿。
　　他垂下眼皮，用力抱了抱聂筠，右手抓着他后颈上那层软肉安抚似的捏了捏，“小心点儿。”
　　“嗯，”聂筠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也是。”
　　*
　　“现在是早八点整，研究所小分队正式出发，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潜入白龙监管处预计十五分钟，也就是八点五十五分前后十分钟内，共感小组进入一级备战状态，全员收到回复。”黑泽松开按着无线传输装备的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大腿上，目光有意无意地划过对面聂筠的脸。
　　范特列夫半耷着眼皮对着黑泽嘟囔了一句收到，就脑袋一歪睡死过去了。
　　别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此起彼伏地冒着蓝光，黑泽直到确认了最后一个收到，紧绷地嘴角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你在害怕吗？”聂筠老老实实地缩在拘束衣里，头也不抬地问道。
　　黑泽一弯嘴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当然害怕呀。失败了可以是死掉的。”
　　“哦，是吗？”聂筠低声嘟囔着。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黑泽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拢在膝盖上，开始没话找话。
　　聂筠眉尾颤了颤，很快意识到南阳说过这个人误以为他俩是一对儿，深黑的眼瞳在眼眶里转了个来回，想了想说道：“没上幼儿园就认识了。”
　　“真好，”他说这话时，眉眼轻微的上挑，不似以前那般刻薄，“你笑起来很像我的恋人，按血缘来说，她应该是你的姑姑。”
　　“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过世了......吗？”
　　“她还活着！她以什么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重要，哪怕只有一个属于她的细胞是活着的，那就是她！”
　　聂筠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合适，他虽然对黑泽没有很大的印象，但也绝不认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是正常现象，黑泽明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欲盖弥彰地用手扶了扶眼睛。
　　聂筠嘴角弯了弯，缓慢地扬起了一个笑，“您说的对。”
　　歪在一旁睡着的范特列夫似乎被惊扰到了，扯着嘴角哼哼了两声，便又睡了过去。
　　坦克一般奇形怪状的车开起来倒是比黑泽那两辆五菱稳得多，黑泽苍白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别过头去，聂筠索性也把脑袋缩进拘束衣的帽子里，两人不再言语了。
　　黑泽并不像那种容易情绪外露的人，聂筠看得出来，无论是从摆在那儿的年龄，还是那照着刻薄样儿长的脸。
　　可是光着至今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黑泽就已经在他面前失态过两次了，而且那双明明在看着他的眼神，却似乎透过了身体，透过了灵魂，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他以前的恋人，和你长得很像。”
　　南阳似乎有这样讲过。
　　聂筠闭上了眼睛，悄无声息地缩了缩身子，内心莫名地翻涌着一股酸涩感，他知道自己羡慕了。
　　羡慕别人可以爱得疯狂，爱得坦坦荡荡。
　　可自己呢？
　　这见不得光的感情，萌发在那躁动的青春时代，最终也没能破开坚硬的泥层，生根发芽，只得一边贪恋着南阳天生的温柔，一边惴惴不安。
　　他不在乎一辈子有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只是不能没有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