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共生》白夜苍茫

29、终局

　　这样沧海一粟的比例丢失身体，没有痛觉的“它”开始并不在意。如果忽略被意识挤得头要炸了的感觉，温悬的动作甚至更加敏捷，全身上下充满了别扭和过度的力量感，一流的身手加上超速补充的能量，温悬左手不断迅速收放菟丝子，右手一把唐刀简直挥出非人的残影。

　　感觉不到疲惫，不，应该说，要是能跑的再快一点就好了。

　　吸收能量的速度以比翻倍快太多的乘数增长，温悬渐渐觉得人类的躯壳才是对自己最大的限制。
　　必须在它反应过来之前吸收的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到极限了，能量就能更快消耗掉。

　　它能够维持稳定，是因为将物质和能量一起吸收了。
　　温悬不能吸收这些物质，一旦吸收，他自己就是第二个身躯铺满大楼的怪物，连自毁的思维都无法剩下。
　　可人类那太过渺小的身躯，即便有那个集合意志引流，果然还是不可能把承载了万亿计曾经的生命能量全都疏导吸收。

　　这场温水煮青蛙式的收割战，在闭锁的空间中不知持续了多久，“它”没有时间尺度的概念，“它”本应无限的生命中，这只是须臾一瞬的小小运动，还不及某人某日伸个懒腰。
　　而另一边，温悬军绿色的制服早已变成浓到化不开的黑红色，浑身浴血，一丝肤色都看不到了。
　　这些不是它的血，而是温悬自己的。
　　战斗时为避免被反吞噬，温悬一直注意着不被“它”的液体沾染到。
　　温悬都没见过区区一个人的血能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来，乃至形成奔涌的河流。
　　他抹了把手腕上的表盘，可手上不断流淌的血液让他根本没法让表露出来，集合意志由于本就是能量体，且尽心竭力为他处理随能量涌入的大量残损意识，早已比他更先一步宕机。
　　血人温悬有些凝滞地看了眼握刀都觉得划的手，另一边菟丝子红的像血管，完全看不出品种。
　　“被裹挟进这里的千万生命，你们的血，都让我流尽了吧。”
　　“离开吧，这里有我了。”

　　在无人丈量的时空，战斗陷入诡异的停滞。

　　“砚哥，你要是在，就能帮我捂下耳朵了。”
　　“我他妈感觉现在有几百万人和其他玩意儿对着我耳朵尖叫，还有无数钻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狂钻我脑袋。”
　　“感觉下一秒我就能炸成灰那么碎了。”
　　“可那个傻大个竟然会害怕。它竟然躲着我？？？”
　　“明明我现在，什么也听不到。这双眼睛，也只能看到能量了。”
　　“可笑，为了保持这个人形，我还不能像那怪物一样从缝里流着走。”
　　“刚才我还撞墙了，就是没啥感觉。我怀疑现在我半拉身子没了我都会只觉得自己怎么变矮了。”
　　没有人能告诉温悬，他自以为的喃喃自语，其实只是从喉咙灌满的血中发出了低沉的咕噜声。

　　温悬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已经看不到正常的景象，研究所、仪器设备、柜子书桌、大门墙壁，一切都湮没在虚空中了，那个怪物的能量成为了他唯一的定位工具。
　　他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只能通过看到“它”的位置没有发生变化来确定自己也是没有移动的。

　　“一片混沌，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幸好我还会动，希望它没发现，千万别学会躲在我刀劈不烂的障碍物后面。”

　　“真是奇怪，它的能量还比我多一些呢，怎么反而是它跑了。”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是个跟它差不多的东西了吧。

　　那怪物在温悬永动机一般的分解打法下醒悟过来时，它的能量已经被逐一击破，看着那个人形的，却有着来自异界的失衡能量的东西，“它”后退了。
　　失去了人类视野，温悬也再不会被建筑结构遮挡视线，虽然人走着太费劲，但那些柔韧得仿佛一扯就会断裂的细丝，早已无孔不入地蔓延到“它”分散在外用作各种功能的每一个小部分。
　　更远的地方，就是“无”了。
　　这个空间，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喽啰也清理干净了。”
　　“听说天生眼盲的人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眼前一片漆黑。”
　　“这下我好像懂了。”

　　“这世界，好空啊。”

　　“空得我都想和你做个伴了。可是，你跑的有点远啊。”
　　“我该怎么过去呢？光用菟丝子是不行的，你还是太大一只了，得切碎一点。”

　　“啊……你我的距离怎么不变了？我又撞墙上了？”

　　“嘶……你们别吵了，安静一会儿好吗……让我想一下……”

　　“我说，闭嘴！”

　　“都他妈给我闭！嘴！”

　　温悬拿刀在身前用力劈砍了两下，本来挡在面前的试验台轰然倒地。一直淌着血的刀身上隐隐包裹着一层类似于神降房屋外的能量罩。

　　“到看不见为止，我大概是从北一区入口的地方开始，一路在这里兜圈。东西南好像都路过了——那家伙真的满地都是啊——最后跑到了……”
　　“嗯？还不是到北一区来了？”

　　温悬有点遗憾，这个北一区，从第一次来，为安全着想所以没进去，第二次想进，又因为被袭击而转移到集合意志的小空间，这第三次进来，自己却已经看不见了。
　　“就让我瞅一眼不行吗。”

　　“问题是，跟一号院那群神经病要的资料里，明确了南北两区水平面积是一样的。”
　　“但是你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
　　“我可没出研究所，那只能是你……躲到土里去了？？？”

　　温悬随意地挥刀，发现自己和“它”的距离开始缩短。
　　此时几乎失去五感，不断流淌着足以致死上千次的血液，除了人形上隐约能看到军服的影子之外，这个不断发出不明嘶吼的生物已经完全不像人类了。

　　“咦？看来，建筑物也拦不住我了。”

　　如同爆发的超新星，燃着单调赤红的烈焰，整个Z42所在的城区，由上层入云的摩天楼到地底永不见天日的钢铁堡垒，皆为肆意狂奔的能量冲击而颤抖崩鸣。
　　“它”甚至没有再进行攻击，那需要它伸出躯体的某些部分，而所有伸向温悬的肉块全部已化为无机质的飞灰埃土，它混沌的意识明白对面那个东西眼睁睁超越了它自己，成为了与它同质，却因那些不同之处而更加强大可怕的存在。

　　附在长刀上的恐怖能量摧毁了温悬所过之处的一切，它疯狂逃窜，立场已反转，狩猎者成为了惊恐的猎物，而曾经的猎物爬出血海，宛如修罗。

　　“啧…我还不想变成一滩流体追你…现在我们应该都在地底下了吧？这也太难追了。”
　　果然，当它警惕起来，温悬想对付它时难度陡增，哪怕温悬已经字面意义上把地面打穿了。

　　僵持中，突然“它”形状不羁的能量体支出了一块，温悬用没有正常视力的眼睛仔细“看”了下，被搅得混乱繁冗的意识有了点反应。

　　有点眼熟。
　　那部分还在挣动，“它”在与之对抗，但被削弱太多的怪物竟没能控制它身体的一部分，终于，那部分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开始拖着“它”向温悬这边移动，只是收效甚微。

　　“这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他还有意识，他在帮我。

　　他还有意识。

　　一直不愿去想自己砍到了些什么，将所有感受到的情绪残骸，悚然、惊恐、茫然、害怕、悲伤、思念、愤怒，深深的、永远得不到解脱的、残忍的绝望，都按死在最底层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犹豫的瞬间，无数残损破碎的意识侵蚀了温悬。

　　温悬周身又爆炸式的涌出一波能量，他身上的血像是随时会将他炸裂一样喷涌而出。

　　不行，还没完呢。

　　那无序庞然的意识海中，似乎混杂了一个小小的、温柔的声音。

　　不要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相信我吗？
　　相信我吧。

　　温悬拄着长刀再次站起来，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劈开土地，走向被人形牵制住的怪物。

　　那人形出奇的顽强，似乎是见人形的效率太差，一番折腾后，重塑成了一只。

　　鹰。

　　温悬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此刻却好像见到雄鹰展翅高飞，穿云长啸。

　　原来是你这个惹事精啊，科林。

　　“以前你找的麻烦就一笔勾销吧，这次谢谢你。”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