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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伶昭 ...

  •   正值五月夏初,山野间虫鸣鸟叫,鲜花灿烂,林间小道本也该是宁静的,如今这清静却被一匹匹疾驰而过的飞马得得蹄声扰乱。

      看着又一批擦身而过向拜雪山庄方向赶去的人,红衣少年吐掉嘴里嚼的啾啾响的布谷果儿,对身边俊美的白衣青年撒娇:“师叔,鱼儿屁股疼!”

      武莫崖无奈皱眉。
      四年前鱼儿刚来太湖的时候,许是有些怕生,初时很是独立听话,一点也不像师姐所言的顽劣不堪;如今跟师父和自己混熟了,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块甩不掉的硕大粘牙糖,撅起嘴来撒娇的次数与日俱增,可谓是无娇不欢。
      不过,造成鱼儿如今如此黏人的原由或许还在于他们这些大人:让一个好好的顽皮少年也随他们呆在这偏僻之地,四年间除了随他去镇上买些必备之物的机会外,鱼儿见过的生人甚至用一只手都数的清。这孩子虽极喜欢撒娇却并不柔弱,由于天生气海狭小,练内功时比旁人多吃了许多苦头,也都忍了下来。师父为他独创了一套以暗器收发手法为主的“鱼翻尾”,不要求内力需要多么深厚,只是讲究个快、准、稳,只要联系到位收发自如,也是不可小觑.如今鱼儿日夜努力练习已近四年,功力有所小成,正是时候带着他出门历练一番,增长经验。不过就是……
      “鱼儿,你怎么就是不会骑马……”(怪谁啊,谁见过哪条鱼会骑马来着……)

      不过蒙晗珧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就是学不会骑马,苦练四年也只是能单独坐在马背上,随着乌孙马一颠一颠的小步走,坐的时候一久吧,整个下半身就跟被大石头砸中了一样痛苦不堪摇摇欲坠。

      说到这就得再说一句,有人见过马翻白眼吗?他蒙晗珧就见过。
      那还是他刚到太湖的时候,师叔把他扶上紫燕骝的脊背,本意是让他先熟悉一下人马互动的基本要领,哪想到他有个揪老马鬃毛的贱毛病,一上马不抓缰绳反抓鬃毛,疼得紫燕骝摇头摆尾要把他摔下来。鱼儿一见紫燕骝气急了眼,更是死死抓住不放,任武莫崖怎么劝说也不撒手,最后活生生揪下紫燕骝一把油光光的长鬃毛,被气得翻白眼的骏马甩到地上。如不是武莫崖拦得及时,蒙晗珧在这怒马蹄下则非死即伤.从此以后,紫燕骝更是一见他就翻白眼,给它喂黄豆也翻,给它喂红萝卜也翻,总之是天天翻月月翻年年翻。这次出门,本来师叔说他不会骑马还是两人一骑好了,奈何紫燕骝宁愿离家出走也不要蒙晗珧再上它(好诡异的说法……),最后只得由鱼儿欺负好脾气的乌孙马,两人两马初七一早从苏州出发,五天后的午时才走到湖州城郊。

      湖州最著名的小吃是什么?当然是湖州粽啊。

      不过说起这个蒙晗珧也要跟着紫燕骝学习翻白眼。

      湖地农家,都喜欢在房前屋后的浜岸上或沟滩上种些箬竹,平常采来晒干备用,留待日后裹粽。可巧,号称太湖玄衣教总坛的三间小屋之后也有那么一大片箬竹。更加那好巧不巧的是,他的七师叔武莫崖,就是湖州人士。武莫崖生于湖州,长至十岁,才随师父胡玄机离开江南,向西域而去。

      武莫崖性喜食粽,这没什么不对,不对在他每天都要吃;
      他每天都要吃,这也没什么不对,不对在他只吃一种俗称“白肉粽子”的瘦长四角粽;
      他每天都吃这一种粽子,这也没什么不对,不对在他是祖孙三人的御用大厨,光他一个人吃还不说,他还要那爷儿两个每天跟他一起吃。
      这可就天地变色鬼神同泣了。

      当初武莫崖第一次做了粽子,拨好递与胡玄机和蒙晗珧时,两人几乎相拥含泪而泣:太美好了,这可是传说中最好吃的湖州肉粽!
      蒙晗珧先咬了第一口。恩,香甜软糯,配上箬叶清香,真是怡人心脾。
      再咬第二口。糯米剔透成玉,不错不错,入口干香,令人回味无穷。
      第三口。味道倒是极好,不顾,肉呢?湖州肉粽中的肉呢?
      第四口。
      第五口。
      第……口。居然连肉糜都没有!
      蒙晗珧气急败坏:欺骗!这是赤裸裸的欺骗!没肉叫什么白肉粽子!
      他哪知这是湖州习惯,白米粽子就叫做“白肉粽子”。

      所以当鱼儿吃到真正的湖州龙舟形咸肉粽时,他已经不能言语了——米粒都糊到了嘴上。而旁边的武莫崖,依然优雅的吃着他万年不变的白米粽。

      二人吃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理会他们一进园东斋就引起的窃窃私语。
      这一大一小,一青一少,一个白衣温文,一个红衣张扬,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个古灵精怪娇憨可爱,在如今敏感非常的湖州城里分外引人注目。

      “两位,打扰了,在下能坐在这里吗?”

      武莫崖抬头看看,轻轻点头,也不言语。

      蒙晗珧咽下嘴里一大块肉后,打量起这青衣秀士来。身形瘦小,一身青衣虽洁净却简单过头,面白无须,眉眼朴素,并不显山露水,掉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不过看来他这模样应该是很讨师叔的喜欢,要不也不会允许他坐下。

      “两位是为了拜雪山庄赏画会而来的吗?”
      此话一出,周围霎时就安静下来,众人支棱着耳朵注意这边动静。

      武莫崖不声不响,没听见似的继续优雅进食,那人也不急不噪,安静的等待回答。
      他们等得,偷听的人可等不得。整个园东斋鸦雀无声,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们这里在偷听吗。如此落针可闻的干坐了一刻,众人纷纷待不住,各干各的去了。
      三人又坐等一刻,确定众人不再留心于他们,站起身结帐而去。

      湖州没有洛阳的繁华,没有苏州的风情,却带着一股子浓重的江南水乡味道。她就像个避世的少女,不盘髻,不上妆,长发撒肩,一袭轻烟缭绕飘荡。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漾,水般的漾

      三人行至一道僻静小道,武莫崖与那青年秀士互相打量,蒙晗珧二话不说寻了块青石坐下,从园东斋外卖一提粽中取出一个,拨开吃起来。

      他心里明白,师叔的意思是,你还是不要听了,自己一边玩去吧。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师叔很宠他,却把他当作个奶娃娃,任他撒娇使性儿,一贯纵容,然而,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不会告诉他,为什么紫燕骝那么老了还要留着它;不会告诉他,为什么要一直吃白米粽;不会告诉他,为什么一个湖州人有家不回而呆在离家百里的苏州;不会告诉他,为什么明明达到要求可以出山了还要留下来避世孤独。
      武莫崖身上有太多秘密,这些秘密他曾经费尽心机去追寻,然而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师叔而言,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那人明明就在身边,却又那么遥远。他跑啊跑啊,距离却还是没有缩短。

      “鱼儿,”武莫崖微笑走进,“你先随余小姐回拜雪山庄吧。”

      余小姐?!余伶昭?!

      蒙晗珧看向青衣秀士,那人点头微笑:“这位小兄弟,伶昭失礼了,请先与我回庄。”又转向武莫崖:“莫崖哥,万事小心。”
      武莫崖点头算作回答,看了鱼儿一眼,叮嘱道:“鱼儿切莫顽皮,我有要事去去就回,你随余小姐回庄。”

      蒙晗珧抬头不语。武莫崖转身要走时他却又突然抬头,两颊润肉鼓起,一脸的艳阳笑容。“鱼儿最是听话,师叔速去速回哦~!”
      武莫崖嗯一声,提气即走。

      蒙晗珧十分怀疑这余小姐的身份。
      不是因为她易容改扮,也不是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武莫崖身份,而是因为,她居然带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蒙鱼儿少爷从专供庄内粪桶进去的角门入内!难道她余家小姐不能走正门?!

      蒙晗珧捏着鼻子闪进清洗粪桶的小院,就算用嘴呼吸他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张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直到余伶昭把他拉进院中一个内室。
      房间不大,难得的是极干净,门口处挂着个粗布包的干桂花香包,满室沁人,在这污浊的环境里,也算是世外桃源了。

      “小兄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蒙晗珧到了人家地盘也不客气,见桌上有茶壶茶杯就自己倒起水来,咕咚咚两口喝下,摸摸胸叹声“舒坦”,才回了余美人的话:“兄弟就免了吧,余小姐如今这副尊容,区区小子怎敢与父辈称兄道弟?至于姓名,小子倒是与你有缘,贱名鱼晗珧。”

      其实余伶昭这个打扮并不老,最多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蒙晗珧只是气她欺骗又与师叔有私谋拐走了师叔,存心要出口心中郁积恶气。至于自己这个蒙姓,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因为蒙汗药才改的。只是若让人知道蒙家人也来了赏画会,湖州可就真的热闹了。

      余伶昭涵养极好,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微微笑道:“都是伶昭的不是,鱼少侠稍候,伶昭入内更衣,慢待了。”
      说完撩起墙上一道布帘,鱼儿这才发现,原来帘后还有一间屋子。

      蒙晗珧呆在屋中东瞅瞅西看看,无聊至极。突然惊觉屋外有人靠近,只是脚步虚浮,显是不会武功的。

      那人推门进屋,见到屋内有个美貌少年,明显呆了一呆。

      鱼儿只觉这中年妇人端庄典雅,虽身着旧衣烂衫却别有一股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心下一动,上前施礼道:“余夫人,在下鱼晗珧,与令媛街头相识,特来参加贵庄赏画会,多有打扰,如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一番话说的是圆滑成熟,毫不像个十四的少年,令人不敢小觑。

      余夫人虽相貌威仪却极是有礼,对鱼儿这小辈也轻轻弯身表示欢迎,吓得鱼儿跳到一边不敢生受。
      余夫人先是给鱼儿搬凳子又是给鱼儿倒茶,忙忙碌碌却不说一句话,蒙晗珧窘得不行,生怕是因为自己无礼惹得余夫人不高兴。

      蒙晗珧正手足无措,身后传来清越女声:“鱼少侠无怪,家慈突染恶疾,上个月开始就说不出话了。”

      转过头来正见一个妙龄少女缓步从内室走去。一身鹅黄绣凤云霞罗,下罩白底蓝瓷散花裙,堕云髻上斜插一只嵌珠金步摇,随着步步莲花一摆三晃。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如凝脂欺霜胜雪。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蒙晗珧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又与胡玄机武莫崖与世隔绝生活了四年,男女之事是一窍不通。若是旁人见到这等美人,就算不瞠目淌涎也会面红心跳,独独这个鱼小子只是当作朵美丽的花儿欣赏了两眼,马上就平静下来。倒让余伶昭心下揣测,玄衣教中人果然出类拔萃。

      “余夫人既有恶疾,为何不在大院诊治,到在这偏院中避世?”

      蒙晗珧问完在心中对自己喝一声“高”,这迎来送往的微妙自己可算琢磨出几分。

      哪想余伶昭倒是十足直接:“哪里算是避世?!外祖父虽是书画大家,却信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从未教过娘亲读书识字。娘亲口哑之后,口不能言又不能书写传意,父亲就说赏画会时贵客众多,娘亲残疾多有不便,便将娘亲迁至这个污浊之地,‘以免冲撞了贵客’!”
      余伶昭话至最后语音哽咽眼圈微红,显是情绪激动之故。余夫人坐在一旁偏过头去,并不吭声。想来心中也是气苦——堂堂书画名家林琋骅之女,如今却沦落至与污秽之物共居的地步。

      蒙晗珧心中也为这靖丽端庄的妇人深深惋惜,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冲余伶昭急吼:“你莫非是让我师叔去帮你找医治你娘的药?!可是难找?!可有危险?!”
      伶昭按住鱼儿激动中跳起的身子:“没有危险,我只是求莫崖哥帮我一个小忙,你莫慌。”
      鱼儿又问:“你让他做什么?!”
      伶昭沉吟片刻,答道:“帮我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蒙晗珧丝毫不放心步步紧逼。
      “我请他找一只狗之类的畜生,日日喂之豆腐加蜂蜜,看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蒙晗珧听得一头雾水,那余夫人却是浑身一震,登时瘫软在了椅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伶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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