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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年 ...

  •   一个武林中声名显赫的教派的总坛应该是什么样子?

      或许雕栏画栋,或许古拙大方;或许小隐于山野田园,或许大隐于市井柳巷。
      无论一个教派总坛是什么样子,都绝对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模样!

      一个篱笆院里围着三间小瓦房:左一个茅厕,右一个厨房,中间那个做卧房。
      院子左边一株矮桂花,刚刚七月,叶子长的倒还不错;右边是一个二槽马厩,紧紧张张能塞下紫燕骝和乌孙马。

      “娘个脚!可算是回来了!小子,收拾房子去!”胡玄机一边说一边跳上矮桂树,斜躺在细细的树杈上,将将闭上眼就开始打鼾。

      鱼儿左右转头寻找武莫崖,才发现他不知从哪寻出个柳叶大扫把,院子已经收拾了大半。
      瘪瘪嘴,只得认命的也打扫去了。

      寻了块抹布,鱼儿正准备进卧房清扫,被武莫崖叫住:“鱼儿,你来。”
      鱼儿走到七师叔身边,仰头看他。武莫崖一身玄衣,风尘仆仆微染尘埃,黑发梳髻压冠,虽竟日奔波也一丝不乱。一双凤眼含笑,温柔似春水,漾的鱼儿心里一荡一荡。
      “鱼儿,看什么呢?”
      逮个正着。小朋友立即通红了脸。
      “没…没什么…”
      “鱼儿,我还不知道,你大名叫什么?”
      鱼儿每到这种时候都要埋怨起爹爹来。起什么名儿不好,要叫蒙汗药,谁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真真是个丢人名字。
      呐呐的小声回答:“蒙晗珧。”
      “晗珧?晗珧,天欲明时的润玉,好名字!”
      鱼儿一惊,抬头看师叔,师叔背对着阳光站着,只看得见一个黑影子。就算看不见他的脸,鱼儿也能猜到,那人笑的有多么温柔。
      直到很久以后,鲤鱼精蒙晗珧恢复了记忆回到河里,他也依然记得那天的七师叔,那天的阳光。原来,七月正午的阳光,也可以那么温柔。

      天擦黑时,里里外外才算收拾完。

      胡玄机带着幼徒一走十年,这屋子也就空了十年,桌面上的灰尘收集起来都可以捏个小泥人儿。
      虽说基本都是武莫崖在做,鱼儿还是累得够呛。在家里他是大宝贝儿,别说做家务,就是吃饭奶奶都恨不得喂他,这些费劲儿的体力活儿他是一样也没做过,今天才算是小小尝了一把。

      武莫崖劈完最后一块柴时,胡玄机睁开了眼。蒙晗珧心中嘀咕,脚下也使力蹭了蹭脚.
      伸伸懒腰,胡玄机瞥鱼儿一眼:“小子,什么时候你练成我这杨的功夫,你再在心中骂我也不迟。”
      鱼儿立即低下头,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都过个遍,究竟是什么时候表情太外露才被师公看出来了?
      “走了小子!再想你也想不出来,吃饭去!”

      骑马奔至苏州城郊一个小饭馆,门面极小,一面“客再来”的桐木招牌斑驳残破,鱼儿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饭馆里能有什么可吃的。

      大堂里只有个账房模样的老头站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胡玄机坐下来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这才惊醒了那老头。老头子一双八字三角眼,一管通红酒糟鼻,双下巴上一颗大黑痣还长了根长毛。恶心的鱼儿直反胃,饿了大半天的肚子一直往外冒酸水。

      胡玄机并不开口点菜,而那老头竟也不问,自顾自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两刻钟,老头端上饭菜。
      一盘糖醋排骨,一盘叫化鸡,一盘清炒虾仁,一盘清炒菜心。末了又端出三碗白饭,一大碗莼菜汤。

      这几样菜鱼儿都不陌生。
      他自幼家中富裕,洛阳又是大都,来往客商极多,各地饮食多有涉猎,这苏州菜倒也不少吃。而这次,却是最好吃的一次。菜一上来,光闻味儿就差点害他咬住舌头。想不到这老头倒是很有一手,反是他小瞧了这小小店面和丑陋老儿。

      然而,最后那一道莼菜汤却难为住了蒙晗珧。

      洛阳的苏州菜馆做得出来各种苏州名吃,却独独做不出莼菜汤。并不是手艺问题,而是这莼菜是太湖特产,生于水中,形似睡莲,叶子背面分泌出一种类似于琼脂的粘液,口味独特,滑溜爽口,苏轼的“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说的就是这莼菜汤。
      鱼儿这是第一次吃这怪模怪样的菜。一口汤含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那莼菜叶,就全部顺着嗓子眼滑溜溜的下去了,惊得鱼儿气管上噎,将吞未吞的一口汤统统灌进气管,咳的一声全喷出来了,正中对面胡玄机的老脸。

      鱼儿吓的吸气都不会了,生怕胡玄机气急败坏抓住自己猛打一顿解气.倒是胡玄机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过鱼儿袖摆在脸上随便擦擦,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的是连菜汁都没了,胡玄机才抹抹嘴,从袖筒里摸出个金豆子扔向柜台,那金豆子在空中划道弧,稳稳的落在桌面上滴溜溜转一圈后就一动不动了。
      那账房老头似乎也不觉得一顿饭一个金豆子有什么不对,表情不变收了小金豆,又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三人吃饱喝足,也不骑马了,牵着马儿慢悠悠的往回走。

      “小子,今天有什么要问师公的吗?”
      鱼儿细思半晌,答道:“有。第一,其他师伯师叔都到哪里去了?第二,师公是怎么看出我在心中骂你的?第三,师公的总坛这么穷,又哪里来的金子?如此三条,鱼儿不明白。”
      “问得好!那你自己能猜到其中原因吗?”
      “鱼儿猜测,其他师叔伯不是不想留在这,而是师公不让留。师公之所以能看出来鱼儿心中所想,是因为鱼儿发现师公已醒时在地上蹭了蹭脚,加上师公了解鱼儿心思,才能轻易猜出来。这第三条嘛,鱼儿想不出。”
      “好!”胡玄机兴奋莫名,“果然是秀莲的儿子,真是孺子可教!”
      “鱼儿,”武莫崖微笑着跟鱼儿解释,“第一条,鱼儿猜的很对。小鹰长成大鹰,是要自己去飞的。徒儿长成了大人,也就没必要还留在师父身边了。第二条你猜的也对,不过等你有了师公的阅历时,就会明白即使你不蹭脚也会被发现的。至于第三条吗,这是出师题,什么时候能猜出来师公把金子藏到哪,什么时候才算出师。”
      “那师叔猜出来了吗?”鱼儿把那七字都省了。
      “我不同,猜不猜的我都会留在师父身边。”
      “为…”
      “小子,你从今天的事情里学到了什么?”胡玄机不待鱼儿说完话就打断了,似是不愿他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恩,不能以貌取人,不可先入为主。”
      “嘿,小东西,秀莲常说你傻,这么看起来你也不傻啊。”

      回到小屋已近戌时正了。三人赶路多日,都是身困体乏,简单梳洗后就迫不及待想爬上床好好歇他一歇。
      可是问题来了。
      屋里只有两张床。
      胡玄机是长辈,鱼儿自然不能跟他挤做一处,唯一的方法就是和武莫崖一起睡。

      武莫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自己最完美的气度。睡觉时也一样。平躺在床上,双手合放腹间。
      鱼儿却是秀莲头疼多年的睡觉不老实。整个人睡掉了个个儿,脑袋耷拉在床边,一只腿搭在武莫崖腿上。
      一夜到天亮。

      然后早期练武,吃饭,下午练武,吃饭,晚上练武,睡觉.

      如此往复,这日子也就这么晃晃悠悠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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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莫崖手拿一摞叠好的衣物,穿过树林,行至林后一条清溪旁。

      溪水中一个裸身少年蹲在溪边,手里拿着自己脱在地上脏掉的衣服一甩一甩,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鱼儿,你又忘了拿衣服。”
      蒙晗珧抬起头,一双晶黑大眼如幼时一般浑圆,小下巴尖尖的,带着少年的倔强与青涩,可惜脸上带着肉肉的婴儿肥,总让人有种他在撒娇的感觉。
      少年嘻嘻一笑,毫不避讳的站起身,修长清瘦的身体带着水痕,映着清晨的艳阳,柔和的闪着光。

      “就知道师叔会给我送来的,嘿嘿。”
      “小鬼!”武莫崖替他梳理浸湿的长发,转身从袖管中摸出一封信来。
      “你娘写了信的。”

      蒙晗珧抽出信纸,靠在武莫崖身上,把水蹭了人家一身。武莫崖无奈,拿了块干布替他抹身,又照顾小孩样的帮他穿上里衣外衣。全部打理好了也不见鱼儿起身,遂低下头看他在做什么。

      蒙晗珧自四年前来到太湖随师公学艺,就没有回过家。蒙重夫妇为了不打扰儿子学艺,即使想儿子想的整夜整夜睡不着也没有来过一次太湖。一家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这每月一封的家书。

      四年前那场震惊江湖的天机之争过后,蒙重夫妇就回到蒙家村深居简出。因为天机卷最后下落不知所踪,蒙重的冤枉虽然洗清,每日依然有不少心怀叵测者上门试探,蒙重夫妇二人不胜其扰。
      这四年间,一批批人马四处翻找,而天机卷还是下落不明,那蓝衣少年也不知去向。于是纷纷有人猜测,那少年是夷人杜撰,真正的天机卷仍然在湘西夷族。可怜这夷人村落,天机卷最早在他们部落时因为人人不知倒还安全,如今江湖风传,上至庙堂下至乡野,一拨拨人马蜂拥至湘西,从软言相求到拔刀相向,那夷人寨子一年间就被毁了大半,剩下的鳏寡老人垂髫孩童只得躲进深山寻条活路。倒是给天机卷惹下的孽债中又添了一笔。

      虽然玄衣教帮助蒙重解决天机卷误会的事情传遍江湖,无奈人们现在听见天机卷之事就好似打了鸡血,兴奋莫名的不正常,也有了那么些人一批批寻找玄衣教总坛的位置,奈何胡玄机这地方选的委实太好,竟是无人找到。可算是给了这祖孙三代一个放松的机会。

      蒙晗珧在四年间一边学艺一边关注天机卷的下落。他还记得初出生时的女声和那个神秘人都说过,要他在二十年间找到天机卷,如此才能解开一切谜团。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那女人又是谁,天机卷究竟是什么重要的物件,真的像传言所说上知前世下知今生吗,是不是神秘人使计引出鲁大朝害了爹爹,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个个问题摞在蒙晗珧心上,思之不得,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找到那一切源头的天机卷。

      这些事情蒙晗珧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只是央娘亲把世人争抢天机卷的过程当新鲜事每月讲给他,静下来后,他再自己分析娘亲信中的一点点信息,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可这四年来,却找不到一点线索,仿佛是天机卷从世间消失了。

      娘亲这次的信中却说了一件最近江湖中盛传的大事。

      太湖另一边的湖州城中,武林名门拜雪山庄余家突然传出一条消息,谁能解出他家祖传画卷上的谜题,谁就能与余家结亲,若解题者是女子或已经婚配,则可得黄金千两。
      能娶余伶昭余美人确实是武林中人一大梦想,能得黄金千两一生衣食无忧也确实令人垂涎。然而,最关键的部分在于,画卷,或者更具体的说,卷。

      拜雪山庄在武林中屹立不倒已近百年,百年里虽世事变迁风云变幻,可谁也没听说过拜雪山庄有一个所谓的祖传画卷。在这世人疯狂追求天机卷的时候,余家突然冒出一个祖传画卷,这其中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蒙晗珧靠在武莫崖怀里,自顾自转着自己心思,一点也没有顾及别的,连衣服穿好都不知道。
      武莫崖对鱼儿没有办法,叫他也不应,只有抽走了他手里的信,自己捏在手里读起来。
      蒙晗珧这才从深思中惊醒,发现自己衣饰整齐,一头乌黑长发结成发辫散在脑后。

      他眯起眼笑,双手扯住武莫崖的衣袖:“师叔,我们也去湖州玩吧!”
      武莫崖沉吟半晌,皱着眉回答:“你前两日练功走叉了内息,还是在家多调养几日吧。”
      蒙晗珧也不言语,只是拽着他师叔的袖子一晃一晃,武莫崖无奈笑笑:“知道你的心思,我去对师父说,带着你也出去玩两日。”
      鱼儿立即跳起来,拉着武莫崖就要回去收拾行李。武莫崖好容易拦住他:“赏画大会定在十五,如今才初二,苏州离湖州又近,何必急在一时。”

      师公同不同意,蒙晗珧其实并不在乎。自从来了太湖,除了第一日师公有个江湖老前辈的样子以外,剩下的日子里每天混吃混喝,至多兴致来了的时候随手捡根小树枝跟鱼儿比划比划,抽徒孙小屁股两下过过瘾。祖孙三代吃喝拉撒睡的担子,统统压在武莫崖身上——一家之主,真真切切就是师叔武莫崖。师公答应下来的事,十之八九师叔不会答应,最后结果还是不行;可只要师叔答应的事,不管师公答不答应,最后一定是可以。所以只要磨着师叔同意了,就是上上大吉。

      二人从溪边向家中走去,还没进家门就被一只臭鞋砸了出来。

      “娘个脚!死小七,你想饿死你师父啊?辰时都过了也没有饭吃?!”
      “师公!您的鞋正好砸中了买回来的肉包子!”

      胡玄机一阵风狂奔出来,抢过包子,看着白面皮上的脏鞋印直咬牙:混小子,虽然天生气海狭小不宜练功,可这四年里小七一直精心教导,怎么也不可能连只鞋都躲不过,分明就是故意的!
      胡玄机一肚子脏话打滚,将骂不骂的时候被徒弟拉进卧房,估计是商量去湖州一事,只剩下鱼儿坐在桂花树下吃早点。

      恩,四年了,还有六年时间,天机卷,到底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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