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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嵩山 ...

  •   洛阳到嵩山本不远,蒙重带着儿子却走了足足十日。

      这一路上,蒙晗珧算是如脱缰的野马撒了欢儿,每到一处必要先玩半日,短短九十里路,一道上一县三镇五村,站站都要停下歇息。一天里只有半天在马背上小跑,剩下半日都耗在饭庄客栈里了。

      蒙重细细扳着手指算帐:这十日里,吃喝拉撒睡一共就花了十七两银子,一个中产之家两个月的生活费被儿子十天挥霍一空。蒙重简直怀疑,如果不是他谎称只带了十八两银子,鱼儿会不会再要他二斤花生酥三块豌豆泥。

      熬到嵩山脚下龙湖镇的时候,不光蒙重筋疲力尽,蒙晗珧也是一身骨头散了架。

      芦花白上了点年纪,鬃毛没有旧时那么柔软顺滑,摸起来微糙拉手。鱼儿偏又是个怪小孩。明知道那鬃毛拉手他还非要去抓,嫩白的掌心一道道血痕。
      这孩子认死理,好啊,鬃毛拉手,那我把粗糙的拔掉,只留下柔软的不就好了。于是每天赶路的时候,蒙重驭马,鱼儿就坐在爹爹身前拔那马鬃。
      可怜芦花白一边要使力奔跑,一边要忍受疼痛,时不时撂蹄子抗议,这速度就更慢了下来。
      芦花白抗议无效,还被不明真相的蒙重大声训斥之后怀恨在心,一门心思要把鱼儿甩下来,一跑一颠,蒙重还能忍受,鱼儿却被颠的呕吐不止,一身小肥肉被颠的一颤一颤,显得越发的珠圆玉润。

      在悦来客栈歇息了半日,蒙重换了身靛色长衣,趁着鱼儿吃饱喝足在榻上睡得正香,出门向镇北的龙门镖局走去。

      龙湖镇位于嵩山脚下,镇里百姓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当地也以做武林生意的居多,大都是些客栈饭馆钱庄铁器铺之类。
      镇子不大,不太繁华却也不破落,处处井井有条,还隐隐透着些名刹之地的肃穆来。

      鲁大朝的龙门镖局,将龙湖镇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蒙重的锦松水镖位于五里渡口,离居住的鱼庄尚有一段距离。水镖局不光做水镖生意,因为蒙家生意庞杂,还经常从渔农手里收河鲜,近日新开的锦松当铺也位于镖局隔壁,所以,蒙家的镖局总是吵吵闹闹,又因为临近黄河,涛声隆隆,更是嘈杂。

      鲁家与蒙家可谓处处不同。

      龙门镖局,也是鲁家大院,座落于背街之中,极是清静。一进大厅即是镖局大厅,厅上也只是因为蒙重到来有一仆随侍,蒙重吃茶,那仆人也不吭声,整个大厅里落针可闻。

      蒙重被静的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正准备站起四处转转,那通传之人就从内厅走出,浅浅做了一揖,道:“蒙总镖头里面请。”说完也不搭理,转身自顾自向内室走去。蒙重隐隐有气,强忍不言,跟着走进二进。

      绕过影照壁,穿过月亮门,鲁家的内院里处处有石。或规矩端正,或嶙峋诡奇,不一而足。

      蒙重又被请到内厅就坐,足足吃了三盏茶,鲁大朝才姗姗来迟。

      这鲁大朝四旬开外,保养极好,一身五蝠团寿暗纹的褚色长衣越发衬得面色红润。天庭饱满,太阳穴微凸,正是内家高手的标准面貌。

      鲁大朝似笑非笑一瞥蒙重,合手一揖,字字落地有声:“蒙总镖头远道而来,鲁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蒙重心中暗暗皱眉,面上露出一口白牙,与鲁大朝招呼:“常听内子提及鲁总镖头与嫂夫人对她有大恩,小弟今日才来拜访,还请鲁大哥莫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蒙兄弟太过客气,内人身体不适,刚才怠慢了兄弟。”

      “哦?”蒙重神色一肃,这鲁夫人于二人有恩,不光替秀莲治伤,还修书其师姐白衣女,请其配制莫销魂的解药解了蒙重体内积毒,在他两人最难的时候帮了他们一把,尽管素未谋面,蒙重心里对她也极是感激。

      “夫人如今……?”
      “老爷”,后堂里疾奔出一绿衣丫头,“夫人气喘又发作了。”

      鲁大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耐,站起对蒙重施礼:“蒙兄弟稍候,鲁某去去就来。”
      说完当先一步向内堂走去。

      那绿衣丫头跟在后面脚步微顿,突然瞟了蒙重一眼,扬手砸向蒙重一个小纸团,然后若无其事转身离去。

      蒙重左右看看无甚异常,打开纸团,上书一行娟秀小字:切莫答应。绿芜。

      这绿芜,正是鲁夫人出嫁前的闺名。

      蒙重心中疑惑更重,当下把纸团收进袖中,端坐椅上,一边端起茶碗,一边细细观察周围布置,却无任何不妥。

      两刻之后,鲁大朝回到大厅。额上密密一层细汗。

      “内子两月前突发气疾,每每发作,都需要我用内力压制方才见好,如今配上‘妙手’白衣女配制的草药,已大为好转了。”
      “如此甚好,我与秀莲也可放心了。”

      说道此处,鲁大朝啪啪拍掌,门外闪进一青衣小童,正是方才通传之人。鲁大朝吩咐道:“把门关上,外面守着。”
      那小童应是,关上雕花桐木红漆门。

      如今已近申时末,屋内光线暗淡,人、物几不可辨。

      鲁大朝面朝蒙重,端起茶碗,边喝边问道:“蒙兄弟此来是专程来此还是过路?”
      蒙重意识到,这是正题要来了。

      “家师如今定居宛城,蒙重带着幼子预备前去探望,过路嵩山,忆及鲁夫人厚恩,特来拜访。”
      “蒙兄弟的锦松鱼庄财源滚滚,这镖局的生意如今已看不上眼了吧?”
      “哪里哪里,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产业,样样都要做好,日后九泉之下也有个交代。”

      鲁大朝抿嘴轻笑:“可据我所知,一百两黄金的活儿,蒙兄弟也是一推四五六啊。”

      这下子,蒙重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了,那桩怪镖,十有九是这鲁大朝与人合计捣饬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借着自己暗度陈仓。
      这在跑镖的行当里,也不太少见,关系好的镖局之间,有时也做些这等事情。可是鲁大朝狮子开口太大,锦松庙小吃不下去。而自己退了他的活儿,恐怕是堵了他的路了。

      “一百两黄金,兄弟哪能不眼馋。可没有这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承蒙各位朋友抬举,兄弟在黄河上跑镖糊口,这陆上的事情,兄弟实在是做不到万无一失,万一失手砸了祖宗的牌子,蒙家祖先谁能轻饶了蒙重啊。”
      “呵呵,蒙兄弟好谨慎的性子,谁不知道石云昇老前辈的爱徒打得一手好拳,江湖上也是鲜有敌手了,洛阳到嵩山的九十里地,还能难住兄弟不成?我与那镖主熟知,这样吧,再加一百两黄金,如何?”

      蒙重心里一咯噔,两百两黄金跑九十里的镖,只能说明这里面事情太大,那个神秘人和鲁大朝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尽快把纸盒转移。蒙重心思一转,鲁夫人八成是知道这事的,特特写来一张纸条,提醒蒙重远离是非。

      蒙重嘿嘿傻笑两声:“鲁大哥,非是蒙重不给面子,实在是家师在宛城思念徒儿徒孙,兄弟无论如何要与犬子一起尽尽孝道,如果鲁大哥不弃,蒙重两月后从宛城转回再走这趟镖如何?”
      鲁大朝鹰眼一瞪,鼻子里哼出一声:“锦松鱼庄果然财大气粗,二百两金子也不放在眼里,那,老夫只能通知好友,另请高明了。”

      蒙重立即起身告辞,心里转着念头:鲁大朝与那神秘人是定要走洛阳到嵩山这一路的,难保不会出事,自己与秀莲倒还无所谓,鱼儿是一定要先送出去暂避。

      当下匆匆向悦来客栈赶去,决定立即启程,送儿子至宛城师父处,求他老人家帮忙看护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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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重离开客栈三刻过后,蒙晗珧从熟睡中慢慢醒来。

      摸摸小肚子,圆滚滚的,中午的枣糕真的好好吃!傻爹爹一边把钱袋晃得叮叮当当响一边说没有银子了,谁信啊,明天接着吃去。

      鱼儿慢吞吞爬下床,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一口一口吸里面的水,哧溜哧溜的响,吃面条一样,吸了没两下就又饿了。

      打开房门下楼到客栈大厅,预备着喊小二送点枣糕来。

      申时初刻,一般客栈酒肆大堂里是没有客人吃饭的,这时候不是饭点儿啊,就是吃也是端客房里,自己个儿躲起来吃。

      而此刻这悦来客栈里就坐着一老一少两人用餐。
      两人皆是一身玄衣,那老的把酒盅唆吧的啾啾响,少的一副贵族像,文雅之极。两人相差甚远极为古怪,却又和谐的坐在一起。

      鱼儿一进大堂,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二人,一对大眼睛也忍不住向桌上的美味瞟去。突然他心脏被人捏住似的抽疼,他立即就明白了,这二人桌上有鲤鱼。

      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他打小就不能见死鲤鱼,尤其是活活被烹熟的鲤鱼,只要出现在眼前被他看见,四肢百骸的血就齐齐向心脏涌去,疼痛会让他抽搐的说不出话来,一动也动不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爹娘请了大夫也说不出原因,奶奶请了大神驱邪也不见好转,这毛病就一直伴随鱼儿长到十岁。

      原来全蒙家村的人都知道他有这毛病,家家捕鱼杀鱼烹鱼都躲着不让他看见,渐渐的,除了自己天生对鱼有好感与鱼亲近,也不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如今一时大意,看见红烧鲤鱼,那阵阵抽疼缠绕着鱼儿,让他连哭都哭不出声,只能强忍着不掉下泪。鱼儿心里暗暗叫糟,他这重活一世的人再死居然是疼死。

      青年此时感到了异样。那孩子已经站在楼梯近处一柱香时间了,不进也不退,似乎僵硬在那里。立即站起身大步走向鱼儿查探情况。

      鱼儿一双大眼不停上翻,全身微微的抽搐。那青年蹲下身,双手扶住鱼儿双肩,问他:“你还好吗?”
      鱼儿真是说不出的感激,他一蹲下,正正好挡住了鱼儿的视线,看不见那鱼,这疼也就慢慢缓下来了。
      鱼儿换过一口气来,靠在那青年怀里,虚弱地说:“快,快把那鱼撤走。”
      青年问道:“为何?”
      “你要是不想我死在你面前就把鱼撤走!”鱼儿疼的难受,说话也没轻没重起来。

      那青年也不以为意,点头称是,扭头走向桌席,端起那鱼就要撤掉。

      一只筷子疾飞而来,正正打在青年右手太渊穴上,青年右手一麻,鱼盘落下,被只枯皮大手接个正着。
      “老七,什么意思,师父还没吃够呢你就撤盘子,小崽子,皮痒痒了不是?!”
      那青年笑笑:“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把这鱼撤下去,您的小徒孙就要活活疼死了。”
      那老人和鱼儿都愣在当场。

      老人霍地站起,一晃眼就蹲到鱼儿面前,死死盯着瞧,突然裂开嘴直乐,一口酒气直扑鱼儿面门:“老四真争气,生个儿子一点也不像那黑小子,不错不错,不愧是我胡玄机的徒弟!”

      鱼儿眼珠一转,立即明白,这满嘴酒臭的老头,正是自己娘亲的师父,江湖第一高手,玄衣教主胡玄机。

      哄这种年纪的老人家,鱼儿很有一手。为了博得个好印象,鱼儿强忍着刺鼻的酒臭,上前抱住胡玄机的脖子,在他脸上大大香了一口,甜甜的叫了声:“师公!”

      胡玄机此人生于穷困之家,时逢乱世,颠沛流离中长大,因缘际会修得绝世武功,人人称颂,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早年也是横行江湖无人匹敌,更加肆无忌惮,谁也不放在眼里。仇家怀恨在心,杀光他老母妻儿,刺激的他精神微有错乱。因思念儿女过甚,就到处找些漂亮的孤儿孤女收养为徒,而后创立玄衣教。玄衣教教旨亦正亦邪,虽算不上□□,可也不是名门大派,只是教中人个个武功卓绝,也算是江湖上一个不可小觑的力量。

      胡玄机亲够了鱼儿的小脸蛋,乐得合不拢嘴,自己七个男女漂亮徒弟,就老四给自己生了个小徒孙,有生之年也算尝到了做师公的欣喜。

      胡玄机只顾自己开心,鱼儿为什么在这里之类的问题一个也想不到,那青年长叹一口气,只得自己开口问。

      “鱼儿,你怎么会在嵩山?”

      鱼儿躲在胡玄机脖子后头,耳朵尖都红了,刚才始终没顾上看一眼这七师叔,现在仔细一看,心儿砰砰的一直跳。
      七师叔一双凤眼始终看着他,眼里隐含着笑意。

      “爹爹带我来的,他刚才出去办事了。”
      “哦,蒙小子也来了?哼,混小子勾走我徒弟不说,还敢趁着我不在中原的时候让莲儿生下你,害得我祖孙二人现在才能见上一面,该打!”

      鱼儿听了吃吃笑,顿时觉得娘的师父比爹爹的师父有趣多了。

      蒙重匆匆赶回客栈,一进大堂就看见儿子坐在一个玄衣蓬发老者的腿上,圆脸上全是油光,手拿一块枣糕正吃的津津有味。
      蒙重仔细看过那老者和青年,不由一愣:那老者,正是妻子的师父玄衣教主胡玄机,而那青年,估计是胡玄机的关门弟子,如今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少年剑客,武莫崖。

      蒙重疾步上前行礼,腰弯下话还未出口,只觉脐下关元穴一麻,动弹不得,张口不得言。

      鱼儿看着爹爹保持躬身姿势半晌一动不动,正奇怪着,嘴里又被师公塞了个鸡腿,顿时将爹爹忘得一干二净,专心致志啃起鸡腿来。
      武莫崖拿师父又好气又好笑,见他气出的也够了,遂上前解了四师姐夫的穴。

      蒙重一能动弹,顾不得浑身酸疼,拉着武莫崖衣袖,急道:“胡前辈,莫崖兄弟,烦劳二位速将鱼儿带回太湖总坛。”

      胡玄机虽不喜这女婿,也知他为人正直可靠,如今见蒙重情急,已知事出有因。拉了徒孙飞身上楼,入客房与女婿相询。

      蒙重大略说出情况,胡玄机这老江湖已能猜出内幕。
      虽不知鲁大朝那合伙人是谁,可敢对胡玄机和百步拳的徒弟出手的只怕也不是一般鱼虾。如今鲁大朝已是狗急跳墙,那东西是必须速速从洛阳运到嵩山的,两百两黄金的报价足以说明此物非同寻常的价值,鲁大朝只怕会对外宣布东西在蒙家手里保镖,然后背地里暗度陈仓,所有祸事,统统推到蒙家头上。而受骗的江湖宵小,若要威胁蒙家交出那莫须有之物,最大的筹码就是这圆滚滚的傻鱼。纵使几人都是武功卓绝,可大象也架不住蚂蚁多,敌在暗我在明,当务之急就是把鱼儿带走,然后慢慢跟鲁大朝厮磨,告之天下,东西不在蒙家手里。

      如此,胡玄机也不管少林空问老秃驴的十五之约,带着徒儿徒孙返回太湖玄衣教总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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