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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似酒 ...

  •   此时场内已乱作一团。

      余敬恩重伤蒙武二人以后拔足向南,往泗水方向逃走。伶昭心里存了饶过爹爹的念头,也不寻人追赶。而玉蝶儿和濯华见到那二人红白相交殷血四溢的模样,心魂都飞走了,哪里还去管其他。

      可怜诺大一个场面,只伶昭一介小小女子支撑,独自面对虎狼耽耽的百十位武林英雄好汉。

      那些人见余敬恩潜逃,心照不宣高喊着“莫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类,不向南追反向西走,步步紧逼聚在暗室之外,刀剑在手,分明是一个不顺就要上杀招的。

      多喜抱着小黑,被推搡着的众人挤在最前,险些倒入拦在门口的伶昭怀中。一人一狗被这架势吓得咝咝吸气,腿肚子直打转,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

      “玉皇大帝观世音,如来佛祖西王母,河伯土地灶王爷,黑白无常和判官,九天神佛听我说,小的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待哺婴儿,生的丑怪非凡肉少筋多,现如今还不能孝敬各位,待小的儿孙满堂养的膘肥体壮,小的自然就上去伺候各位了,各位千万莫急莫急,容小的再历练一段啊……”

      伶昭听着头都大了,把多喜推到一边,自己上前一步,弯身一福:“拜雪山庄家门不幸,让各位前辈朋友见笑,伶昭代家慈向大家赔不是了。请各位移步前厅,余家奉茶以待。”

      “余家侄女,”有一白面长髯老者扬声道,“戴某上了年岁,近日里听话听不太清楚,方才好像听余……咳,听令尊讲,天机卷,可有此事啊?”

      好大的一个烫手山芋,伶昭刚扔走,居然又被扔回来了。

      “戴伯父客气了。家严遭人蒙蔽,误认为此间有天机卷。实则此地是外祖为祖母所建衣冠冢,为防人惊扰才如此隐蔽。与天机卷绝无关联。”

      “原来如此,”又一老尼点头道,“戴门主恐是错听了。”

      伶昭一喜,那戴姓门主顿时怒色上脸,正待反驳却见那老尼又开口。

      “既是林夫人棺冢所在,出家人慈悲为怀,请余小姐容许贫尼与门下弟子入内,为林夫人超度,愿夫人早登极乐。”

      “这……”好一位厉害的老尼,好一张圆滑的利嘴。伶昭脑中急转:“静园师太大慈大悲愿意渡我林家先祖,伶昭不胜感激,只是……”

      “余姑娘莫要客气,”静园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拜雪山庄诚心邀请我众人来此,我等自当为主家尽心尽力。”嘴上说着,脚下动作更快,箭步一迈就挤到伶昭身边,眼看着就要进去了。

      伶昭越发焦急,她并不怕里面有天机卷或者天机卷的消息,她怕的反而是里面没有。如果真有,那么打破头的只会是这些所谓英雄,余家就安全了;若果没有,余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怕日后再没有安生日子。她心中一急,螳臂当车一般,伸出手臂拦在了门口。

      这一下众人炸开了锅,更是有话说了。

      “余姑娘这是合意?我们好心好意愿意祭拜林夫人,余姑娘却拦门不放,莫非里面真有天机卷不成?”

      “姓余的别不识抬举!怎么,余家还想独吞?!”

      “好啊好啊!各位且看今日余家有何话要说!果然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余杂毛的闺女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伶昭本就心力交瘁勉力强撑,如今更是气得面色煞白浑身发抖,柳叶般的身姿一阵风就能吹走。

      突然有个声音抖抖索索的直打颤:“你……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么……人家爹刚跑,娘哑巴,你们就要扒人家祖坟……真,真是……”

      众人一顿,只见那泥鳅般的多喜抱着小黑犬蜷在一旁,整个脑袋埋在臂间,只留出个眼睛滴溜溜乱转,声音被压抑的瓮声瓮气,两条细腿在肥大的裤腿里打摆子。

      伶昭有心栽花花不开,多喜反而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这些个武林英雄最最看重个侠义名声,背后使多大的暗拐子当面都得礼数周全。多喜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谁也不想落个骂名。心中虽不甘不愿,也只好你戳我我戳你,撺掇着别人当出头鸟。只是还是围着那暗门不走,来来回回的打转。

      ……………………………………………………………………………………………………………

      玉蝶儿辛苦的止血喂药折腾半天,可武莫崖一睁眼第一句话竟是关于那臭婆娘伶昭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对上挑的狐狸眼吊的愈发高了,可是看看怀里气若游丝的大美人儿,眼皮子又耷拉下来,悻悻的应一句,小心翼翼把美人儿平放在地上,絮絮叨叨嘱咐濯华和蒙晗珧半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就这么磨蹭磨蹭的,等磨到人堆里之后却把玉蝶儿吓了一跳,这这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大夫人林荔施,姐姐玉颂卿,还有臭婆娘伶昭,面向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魑魅魍魉一排跪地,三人面前整整齐齐摊开一幅幅或完整或残破的字画书信,泛黄的纸张在五月的徐风中晃晃悠悠的。

      玉蝶儿左右乱瞟,只见周围众位英雄豪杰脸上阵青阵红,站在最前的那个母鸡脸公鸡头的静园师太,一张鸡嘴都快要凸上天了。玉蝶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飙泪笑了半天,直到抽着筋了爬起来,才发现围了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还在意思意思的抱拳行礼,面子上的礼数做的周全,什么“此来湖州多有叨扰,夫人与小姐如有闲暇,请不弃来寒舍一坐”云云,可看那股子落荒而逃的架势,真是恨不得大喊一句“我们绝对不去!”

      伶昭和玉颂卿将林夫人从地上扶起,颂卿道:“颂杰,傻在那里作甚?快来帮忙。”

      玉蝶儿应了,弯腰捡起地上那一幅幅美人图,心里笑骂道:这女人虽然和伶昭长相相似,可是看起来温婉贤淑,不知道比那个刁蛮丫头强多少。

      正在心里诋毁伶昭的高兴,却察觉身边有人,抬头看去竟是林夫人。

      此时的林夫人完全是另种模样。

      她出身大家,身上总带着一股尊贵的味道,即使被余敬恩陷害沦落为下人,也依然不失气度风范,衣衫整洁,发髻不苟,卓尔不群,丝毫没有芳华不再的疲弱。可真相大白的现在,她竟如昙花瞬间凋零,鬓角上的霜白映衬着蜡黄的肤色,散乱的发丝飘在颈边,微弯的脊背直不起来。

      玉蝶儿心内大震,伶昭靠在颂卿肩上失声痛哭,玉颂卿抚着她手臂,对弟弟摇摇头。

      叹口气,退到一边,看着林夫人蹒跚着脚步,一张张捡起地上散放的书信字画,码好一摞就进暗室里收好,然后继续捡。

      颂卿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她自己进去,把她爹的书信字画都抱出来,一张张打开给那些人看,又拉着我们跪下,他们脸上挂不住才走了。唉,夫人一生尊贵,如今却要下跪换平安,也亏得她想到,要不然,此事不得善了啊。”

      姐弟两个相对无言,半晌双双叹口气,将这老的伤的都唤人抬回庄内,治病养伤。

      这一场沸沸扬扬的拜雪山庄赏画会,说可笑也可悲。

      ……………………………………………………………………………………………………………

      濯华左手端了一盘子各色点心,右手提了一小坛上好的花雕,在沉鱼池畔寻了块平整的青石,把东西摆好,又把脚旁草丛中凌乱的绯红锦质的长衣叠整齐,放在另一块青石上。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酒杯,倒出花雕,自斟自饮煞有滋味。

      月已近中天,许是明日有雨,一片片的云彩飘过明月,整个大地忽明忽暗的。

      纷繁的赏画会戏剧而终,余家重创之后也失了往日里的热闹,下人们噤口不言,整个庄子里静的不正常。

      突然一声水响,从沉鱼池里钻出一个人来,似是力竭的模样,在池边双臂撑地,折腾许久也爬不上岸,最后索性先跷起一腿,四脚着地滚了上来。一身雪白的里衣沾满了污泥,面朝下呼呼的喘气。

      濯华乐的举杯邀明月,对身边的大活人视而不见,咂吧酒咂吧的滋滋响。

      许久,那趴着的人不喘了,声音闷闷的问到:“我师叔怎样?内伤重么?他的脚……还能好么?”

      濯华放下酒杯,抽出腰间的小木扇,啪的打开,呼呼扇着风,惬意的摇头晃脑。

      懒洋洋一瞥地上不动的孩子,拖长了嗓子冷冷道:“我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给你吃两颗芙蓉丸,真真是浪费在狗身上。怎么,嫌伤好的太快了是吧,那你下去接着泡水啊,去啊去啊,还上来干吗啊。”说着伸出脚,踢在孩子屁股上。

      蒙晗珧又趴了一会儿,终于爬起身来,坐在另一块青石上,双臂抱膝,凌乱发湿的脑袋埋在腿间,声音快要淹没在风里:“对不起……”

      那人的扇子不扇了,轻咳两声,又端起酒来咕咚咽下去,捏着嗓子,不情不愿:“我给他看过了,那只淫蝴蝶手脚利索,血流的不多,内伤虽重,不过吃了我一粒芙蓉丸,不出半月也能好。只是左脚……”

      青石上已经积了一滩水,蒙晗珧脊背一僵,单薄的身子直打颤。

      濯华斜眼瞟瞟,恨恨咬牙:“伤了筋脉,治的再好也不过是不拖人而已,算是废了。”

      蒙晗珧如秋风里的落叶,抖个不停,隐隐有哽咽的声音传来。

      濯华顿时火了,酒杯啪一声摔在地上,可惜临水边土地湿软,那白瓷的酒杯在地上骨碌碌打个圈儿又转回来了。连个杯子都与他作对,濯华哼一声捏起一块糕点,放嘴里恨恨磨牙。

      泣声渐渐消失,孩子摸净脸上的泪,拎起身边的酒坛子大口灌进去,呛到咳嗽才算停下,酒坛子已经空了大半。

      “我……你知道四年前我家的事么?”

      另一人没听见一样又拿起一块点心。

      蒙晗珧也不需要有人应答,细声细气继续喃喃。

      “从那时开始,我就跟着师公和师叔一起住在太湖边的玄衣教总坛了。我们那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旁人的,除非师公带我们去吃一个糟老头做的饭,我才能去镇子里看看,可是师公是个抠门,有那么多金豆子也不舍得花,只有逢年过节的才去一次,我啊,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一次外人。

      师公总是不在家,在家了也是喝酒瞌睡,从来不管我,想起来了就拿根树枝说是教我功夫,却又嫌弃我先天残疾,教不两招就不教了。所以我的武功说是师公教的,其实不是,都是师叔一点点教的。

      师叔有时候去镇上买东西,都会给我带点小玩意儿回来,有时候是个面人儿,有时候是个肉包子,就是镇上那家汪记包子铺的,那家的包子皮薄馅大,每次都要排很长很长的队才买得到,所以,我每次在家里等师叔,如果太阳都老高了他还没回来,我就知道,他去给我买肉包子了。

      我那时候淘气,总是不好好练功,师叔就说,鱼儿乖,今天乖乖练功,师叔裹肉粽给你好不好。我好高兴,等着晚上吃肉粽子,结果端上来的还是白米粽,我生气,说师叔骗我,师叔就说,在他家乡,白肉粽就是白米粽,然后骗着我继续吃那假的肉粽子。我被骗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师叔下一次说的时候,我还是相信,嘿嘿。

      到了冬天,晚上睡觉时被子里又湿又冷,我被冻的睡不着,师叔就把我脚暖在他怀里,我才能睡得着,第二天早上还会赖床。

      所以我娘寄信给我,问我想不想家,她说她小时跟着师公在太湖,日子过的很清苦。我说不想,因为这里和家一样,很好。”

      孩子抹掉又不听话淌出的泪,蜷起身子盘在青石上。

      “我后来想啊,我怎么会不想家呢,家里有爹娘奶奶,有娘做的好菜好饭,奶奶还经常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各种小吃,家里夏天有冰,冬天有暖炕,还没人要我天天练功,可是我就是不想家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一粒眼泪啪嗒掉在石上,孩子醉红着脸,疲累的身心因为半坛子的花雕,终于安定了。

      濯华把孩子抱在怀里,拿起红衣,散开披在他身上,抹干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仔细看他额角颈间的伤势。狰狞的伤口在池水里泡的发白,向外泛着透明的黄浆。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些药粉,细细撒在他伤处。

      把蒙晗珧团成一团,濯华拉开自己的衣襟,用赤裸的胸膛贴近孩子湿漉漉冰冷的身体,嘴里不甘心道:“他给你暖脚算什么,我这是给你暖身子!”

      想想孩子又听不见,叹口气只得笑骂自己。

      月色如洗,粼粼水光倒映着月亮,衬着这黑乎乎的一片更亮了些。蒙晗珧的脸发白,突来的温暖却让他唇色红艳了些。

      使劲儿弹了他脑门一下,濯华骂道:“你怎么这么倔啊,要不是这点酒,你今儿就不睡了是么?”

      白净的脑门一下子就红了,濯华又慌忙揉揉,把孩子拉进些,轻轻的亲在他额角,鼻梁,最后停在唇上。

      那唇初吻是凉的,后来又热了些,带着酒味儿的醉人,软软的像满池子的莲花瓣。

      “你啊,到哪了都不让人省心,我要是不跟着你,可怎么办呢。本君心地仁善,护着你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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