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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殇绝 ...

  •   武莫崖被蒙晗珧扑的向后退了两步,手中抱着的狗儿掉到地上,小黑犬惊得瑟瑟发抖,跑回主人脚下蜷成一团,双眼闪着湿漉漉的光。

      狗的主人多喜也是腿脚发软头脑犯晕。

      大清早上一睁眼就看见那白衣公子,一言不发掀了他被褥就拉下床,挺好看的一张脸活生生凝成了守门的门神爷。又到院子里抱起那只喂了蜂蜜豆腐的狗娃儿,胳膊底下夹着他,飞檐走壁呼呼的迎风跑。

      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多喜就自认是顶顶勤恳本分踏实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灌了一肚子凉风才晃过神,惊恐的撕扯着破锣嗓子哭爹喊娘:“大侠大侠大大侠!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就买了二斤猪肉啊,真的只有二斤啊,小的把那二十五文还给您老人家还不行吗,小的再也不敢花您的金豆子了不敢了呀!”

      武莫崖被囔的头都疼了,脚底下加快速度,耳朵里灌满风声才算安宁些。

      越离拜雪山庄近,多喜的嗓门越小,到后来进到庄子里面,多喜干脆张着嘴流着哈喇子说不出话。

      这湖州城里,除了早年间被朝廷满门抄斩的武威将军府,就属拜雪山庄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当地人哪个说起了都是两眼放光,能摸上他们家大门前的地砖都是祖上积了阴德的。如今自己还能进来看看这些亭台回廊,那真是连做梦都能笑醒。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少长了两眼珠子,周围什么人啊事儿啊都抛到后面去了。直到晕晕乎乎站到地上,被脚边狗身子的热乎气儿闹腾的直痒痒,才算是明白过来。

      多喜眼珠子绕了一圈,腿肚子直抽筋——周遭都是拎刀耍剑,一脸凶神恶煞的武人,个个都像是话本子里的魑魅魍魉。

      其实真真是冤枉了这些武林大汉。他们眼冒凶光可不是对着个小小渔农,而是对着从暗室里冲出来,抱着一堆卷轴,嘴里还叫嚣着天机卷的余敬恩。

      余敬恩疯狂的撕扯绑好绳线打理整齐的画轴,声音尖利变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精致的画卷一幅幅被撕做碎片,扬到空中,又落在地上。

      武莫崖抹干蒙晗珧脸上的泪,让他站到一边,自己弯腰捡起一片,画中一位绝□□,怀抱婴孩靠在桃花树下,一大一小两张桃花笑颜相对,幸福安康。画旁两行小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回手把画交给一旁气喘吁吁刚刚跑来的伶昭,武莫崖抱起那只颤巍巍的黑犬,扬声道:“余叔。”

      余敬恩猛地停下动作,死死盯着他,半晌道:“是你。”

      武莫崖淡淡反应:“是我。余叔,多年不见。”

      “一家子都死绝了,你倒是过的不错。”余敬恩瞟一眼自己女儿,“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找你来的?”

      “伶昭央我帮忙做件事。”

      “哦?”

      武莫崖一手托起狗娃儿,另一手使力在它腿上握紧,可怜狗儿拼命挣扎,舌头吐的老长,就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央我寻了这畜生,日日里喂它蜂蜜豆腐。”

      余敬恩慢慢挺直腰背,一字一顿:“哦?是么,有什么结果?”

      武莫崖拉过一旁险些尿了裤子的多喜:“你来说,把每一点都说清楚。”

      多喜人虽愚钝,然而千百年来祖宗传下的小农机智也让他明白,想要保命保财,说实话才是关键。哆哆嗦嗦抻直快抽筋的腿脚,觉得自己正趴在老虎背上骑虎难下,又不得不继续把手伸向老虎的屁股。颠三倒四讲了经过,虽然有些混乱,但好在因为句句属实,也算条理分明。

      伶昭听这渔农说完,心中感激武莫崖做事万全。再回头看自己父亲,余敬恩微眯双眼一脸狠辣,若不是此地眼多口杂,他怕是早就要下死手灭口了。伶昭喉头哽住有苦难言,那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一身血脉由他而起,现如今却要亲手斩断了。

      抹干横溢的泪水,伶昭放声吩咐:“带厨娘纪氏上来。”

      一个怯生生的女子被人领来,肤微黑体微胖,就是奈何院中的厨娘纪氏。

      纪氏见伶昭点头示意她说,咽口唾沫鼓起勇气道:“两月前,老爷突然找到婢子,说夫人体虚气短又性喜甜食,嘱我将新鲜磨好的豆腐压碎,拌上蜂蜜,与夫人做成消遣点心,还能众中益气调理身体。又给了婢子一张方子,嘱婢子按方子做。我一想这是好事啊,就每日里做一份,夫人也说味道挺好的。谁想到过了半月,夫人的嗓子就坏了,刚开始是嘶哑难言,老爷说这是肺虚之症,多服用些蜂蜜就好。婢子就把那蜂蜜豆腐凉盅加大了剂量,每日里做两份与夫人。婢子真是一番好意啊,没想到如此又过十天,夫人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婢子自小随夫人在林家长大,后来又跟着夫人嫁到湖州来,婢子绝对没有要害夫人的心思啊,请小姐明察!”纪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下下接连磕头,昏黄的地面印上斑驳的血迹。

      天天刀口舔血的江湖油子们都是何许人也啊,大眼一扫竖耳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个个面上或义愤填膺直骂余敬恩居心叵测或气定神闲充耳不闻稳如泰山,只是两眼放光盯着余敬恩身后暗室——那句“天机卷”可是人人都听到的。

      伶昭摆手让纪氏下去,沉思良久,复有抬头,字字清晰:“爹,女儿最后叫您一声爹……”

      “行了,不用在这里唱念俱佳的,我可不愿意听。我知道你想什么。从我十年前娶了颂卿开始,你就处处与我作对。果儿是男孩子,你怕果儿会抢了你的东西对吧。哼,跟你那个倔脾气的娘一样,就这些个小心眼还要装作光明正大的德行。不,嘿嘿,在下还弄错了呢,你娘可比你精明厉害的多,她故意告诉我林琋骅与律都私交甚笃还留有遗图,就是为了引我上当对不对?!其实她早知道这破屋子里除了些写写画画的什么都没对不对?!好好好!好一招引君入瓮!好一番精巧谋划!好一对贤妻孝女!我告诉你们,你们休想毁了我余敬恩!”

      伶昭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嘴唇翕动,泣不能言。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艳极的秀颜凄婉哀绝,透着平日里难得见到的脆弱。

      众人面面相觑。余敬恩果然老道,简单一席话就推翻了前面所有的人证物证。

      正在全场寂静时,余敬恩突然从袖管中摸出两枚精钢制成的判官笔。那判官笔好生奇怪,笔尖处又分出一枝,磨得尖细,盈盈闪着毒辣的冷光。

      “你想干什么?!”蒙晗珧距他最近,看见判官笔后猛地一惊,愤而跃至余敬恩面前,一双远山眉倒竖。

      余敬恩两手各持一笔,眼见有人离他更近却喜上眉梢。右手掷出一笔直向伶昭射去,左手回腕,轻挑下钩死缠,三招就将蒙晗珧罩在方寸之间。

      伶昭只觉疾风射来,连所来何物都看不清。就听铛的一声,一把长剑挑开来物救了她一命,斜刺里亲父的判官笔钻入地面直没至顶,而武莫崖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淋漓的血水顺着剑柄向下流。

      抹去一头一脸的泪水冷汗,又强按下惊怒哀伤的心思,伶昭再看去只见前方险象环生。

      余敬恩将判官笔压在蒙晗珧莹白的颈项上,尖利的笔尖已经戳破肌肤,殷红的血液汩汩外涌。

      这一下暴起突然,场中面积广阔众人分散,只有蒙武伶昭三人与余敬恩距离最近,变起骤急间一时竟无人相助。

      武莫崖投鼠忌器,一手行云剑名不副实,只守不攻。

      三人纠缠一起,边打边退,直退到场东南。由此再向东,就是一条谓之泗水的急流,直通太湖。

      濯华急道:“不好!”抽出腰间别着的木扇就冲上去。

      余敬恩眼见濯华玉蝶儿以及一些武人快要围上来,暴喝一声,将蒙晗珧掷向武莫崖。他脱身心切,这一下用上了数十年的功力,蒙晗珧只觉体内真气爆裂难忍,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武莫崖眼见来势凶急不敢硬接,脚下画圆,预备带着鱼儿化去劲力。一只手已经扶上他腰,却惊见余敬恩暗下黑手,窜逃之前将另一枚判官笔向二人射来。

      若是还想用同一方法将蒙晗珧来势化去,则判官笔必中鱼儿后心;若想保住他命,就只能硬接。

      武莫崖咬紧牙关,以己身化去千钧之力后又将蒙晗珧拉入怀中抱紧,顿觉骨痛欲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全身的血气涌出,双眼昏花,连再向左右跃去躲开判官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死之前,武莫崖竭力转身,将鱼儿护在身下,自己背向那只来势凶狠的判官笔。

      倒地时的冲击与疼痛让蒙晗珧从昏迷中醒来,却不知这一次苏醒,就是天翻地覆。

      他头脑空白,身边的喧嚣吵闹都远去了,只有师叔倒在自己身上,如玉的面容青白无光,修长的黑眉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的蹙起,唇角溢出的血液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自己颈上,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却是那么冰凉。

      伸出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擦去师叔脸上的血迹。

      那些血的颜色真丑啊,蜿蜒在一起,遮住了师叔的脸。不喜欢这样,要把血擦干净。擦掉了,又涌出,擦掉了,又涌出,为什么怎么也擦不干净,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血?

      眼睛渐渐的模糊了,师叔的脸也模糊了。他努力瞪大眼睛,可是马上又模糊。再瞪大,再模糊。

      胸腔里好像有火在烧,疼,而且压抑,偏偏又吐不出来,只能任那火焰灼尽自己的心肺。

      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对,找濯华,他是神医。

      突然间有了方向,蒙晗珧神经质的笑出来。他抱住师叔的腰,猛地坐了起来。

      “噗!嗯……”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血染红了武莫崖苍白的嘴唇,眼帘因为极度的痛楚而下意识的颤动,痛楚的呻吟微弱的溢出来。

      一个身影迅速闪来,高高扬起的手掌如鞭抽打到他脸上,蒙晗珧一声不吭栽倒在地,沾满灰尘的残破额角火辣辣的疼。

      “谁让你动他的?!”玉蝶儿双目赤红,手里小心翼翼挪动武莫崖的身体,慢慢靠进自己怀里。

      “我……”

      这一番解释却是再也讲不出口了,喉头发出咝咝的声响却说不出话。全身的疼痛都移到了左踝和心口,肝胆俱裂。

      他不知道师叔疼不疼,有多疼,但是他疼,他疼的直想笑:原来以前见到死鱼时的疼痛还不是最疼的啊,原来还可以这样疼。

      他看见殷红的血染透了师叔的白袜白靴,还在一点点向小腿晕上去。那枚判官笔插进左踝,四寸长的精钢只有半寸还留在面上,剩下的穿透骨头,生生把人钉在地上。

      眼前渐渐变得黑红下来,粘腥的液体沾湿他的睫毛,封锁他的双眼。

      朦胧间好像有人在骂他,那人的声音又急又痛却听不真切。

      骂我什么呢,随便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呵呵。

      濯华从身上撕下一片衣角,一点点轻轻擦拭蒙晗珧额上淋漓的血。可是怀里的孩子像没有感觉一样,无论他手重还是轻,都只是愣愣的看着前方。

      “疯子,人都是疯子!”

      濯华愤愤咒骂,可是看着呆傻的少年还有不远处和他一样动作的玉蝶儿,又只能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只青玉荷口瓶,倒出仅有的三颗药丸,两颗喂给蒙晗珧,一颗丢给了玉蝶儿。

      玉蝶儿捏起药丸放驻鼻端,一股清香扑来,直令人心旷神怡,他方知此为灵药,感激的对濯华笑笑,濯华冷哼一声,也不理睬,继续擦孩子汩汩流出的血。

      这芙蓉丸取九天精粹日月之华,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是无上的世间珍品。一粒即可医死人肉白骨,何况蒙晗珧一口气吃进去两粒呢。

      疼痛渐渐隐去,耳边又传来争吵之声,蒙晗珧动动眼珠,正看见濯华一脸无奈,手持一块帕子擦他的脸。

      “总算醒了?呵,怎么不直接死过去算了,还要浪费我的灵药。”

      濯华嘴上恶毒,手下倒是极轻,少年一张俊秀的脸被他擦的干干净净,只是透着几分苍白。

      蒙晗珧此时才真正醒过来,他一把抓住濯华拿帕子的手,急切道:“濯华,濯华,求求你,救救我师叔!”

      濯华摔手将蒙晗珧扔到地上,脸色铁青。少年痛哼一声,又爬起来拽住他袍脚,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低头。

      玉蝶儿突然嚷起来:“醒了醒了!”

      武莫崖艰难的动动嘴唇,一手拉住玉蝶儿的手:“帮……帮帮……伶……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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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殇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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