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初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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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莫崖从杜府回庄后，直挺挺在床上躺了一夜。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朦朦然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故园，那一天一地就是他如今道路的起点。
眼前是一片遮天的大火，浓烟呛灼了他的鼻腔和喉管，耳边哭叫怒骂夹和，娘亲曾经莺啼般的嗓音泣血撕嚎着：“崖儿！跑！快跑！”
他痛苦的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逃脱。
或许，师父说得对，过往是自己一刀一刀刻下的印记，伤口犹血痕淋漓，抹不掉擦不去，偏偏他还要狠狠使劲儿捅下去，看着流出来的脓血黑浆，仿佛如此即是解脱。
也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想解脱吧。背负一身人命替他们活着。活着看这天地日月，光阴如梭。
朦胧间听见屋外传来鸟语咭啾，恍然竟已是天亮。
武莫崖用力揉自己的额头太阳穴，一口气灌下一壶隔夜的凉茶，又自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净面抹身，对镜看了许久，修饰利落回复往日风华才踏出院门。
院门门槛处蜷缩了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小女童，团成一团缩于一角，抱着自己划了一道长长血口的手臂掉眼泪。
武莫崖一愣，拉过那青衣小童细细打量她伤口，马上明白是被自己院中所布下，为防止有人潜入发现他身份的九宫阵所伤。
“你是哪处的侍女？”
那青衣小婢至多有十岁出头，一张小脸尚未长开，抽抽噎噎摸着眼泪，喉咙都被哽住了：“婢子是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奉小姐之命，三更时分来找公子传信，因为小姐吩咐不可惊动他人，婢子就没有通传直接入内，哪想到刚踏进院门就伤了手臂，再也不敢进门，又不能呼喊，只得一直在这里等公子。”
武莫崖皱眉：“信呢？”
那婢子忍着手疼，从怀里摸出一张笺纸递给他。
武莫崖打开大略一扫，腾的站起身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本是心性跳脱行为无忌之人，奈何世事多艰命途多舛，家门大变之后再世为人，才变得心静如水万事皆不挂怀。
如今本就心情抑郁难解，又收到伶昭消息，这一股子无名之火腾腾的就冒了出来，又惊又怒之下起掌就打向那婢子。
那婢子惊得抱头大叫，一双眼睛噙着泪花惊恐万状。
武莫崖猛的一醒又收回手，关这婢子什么事儿呢，她小小年纪深夜受伤已然惊吓一夜，要怪只能怪他神思恍惚，竟没察觉有人闯阵，害的消息来迟，只怕会误了伶昭大事。
他恨恨低骂自己一句，又回头嘱那婢子“自去找郎中”，运起内力施展轻功一乎间去的远了，也顾不上是否有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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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身在奈何院中的众人，最焦虑难熬的不是余敬恩，不是空问，也不是濯华，而是拜雪山庄大小姐余伶昭。
明明已经看住了空问，结果居然还是让谭家两父子出了事；明明已寻人给莫崖哥捎了信儿，却迟迟不见人来；明明已算好一切，谁想外祖父的遗稿竟是真的，井下竟真有密道，害得蒙晗珧如今独自一人身入暗巷一个时辰之久依然音信全无。
这一下子就有些乱了手脚不知所措了。
伶昭定了定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身旁母亲静如死水的面容，还能有比如今更坏的结果吗？
正思索间，一阵凉风迎面袭来，却是玉蝶儿挥动袍袖风也似的急奔而走。
还没回过神，就见玉蝶儿手里拖着一位俊秀少年衣襟后领落在地上，那少年脸色怒红，气急败坏挣脱钳制，哒哒哒后退三步离的远远的，捏着鼻子好像玉蝶儿臭气熏天三年没洗澡一般。
少年自是蒙晗珧。
玉蝶儿蹲在树上，老远就看见他一步一步在走，心中着急，嫌他人小腿短步慢就一把抓了来。
可是蒙晗珧最讨厌这不阴不阳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三不”采花淫贼，被他碰一下比沾了虱子还难受，只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一直往后倒退，直退到濯华身边才松下一口气来。
濯蒙二人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濯华看着鱼儿袍脚沾上的黑血，也没来得及验伤，就被余敬恩一把拉走，目呲欲裂双眼放光：“下面有什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为何会从西边回来？”
蒙晗珧看看一脸急切的余敬恩，又看看明明想听的不得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空问，走到余伶昭身边一字一句讲述他井下所见所闻。
刚讲到谭端看到天机卷下落不明希望破灭暗道身死时，就被一只鹰爪大手紧攥领口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你私吞了是不是？！藏哪了！你藏哪了？！天机卷是我的！是我的！”
余敬恩此时侠义精气全灭儒雅气度俱无，一双眼珠突眶欲出，青筋怒张，整个人好似将死的豺狼猛兽，真个是气急攻心恨不得人人皆同他一道跌入无间修罗，死一个不亏死两个还赚一个。
蒙晗珧被他单手提离地面，脸色涨紫双脚乱蹬两眼泛白，这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他贪玩懒惰又先天残缺，一身武功就算运转到极致也不是余敬恩这等武学大家江湖一霸的对手，气息难续之间才第一次明白生死存亡生机难觅的感觉。
猛然间又被甩到地上，一时间天旋地转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声咳嗽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余伶昭与玉颂卿两人合力把蒙晗珧抬到一旁，抚胸的抚胸，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不容易才让他缓过这口气来。蒙晗珧勉力睁开眼，抬眼看去却是一惊，院中余敬恩濯华玉蝶儿三人缠斗一处，刀剑无眼好不激烈。围在一旁的家丁瞠目结舌，有的反应快的看出事有蹊跷拔腿就跑，以免池鱼之灾。
濯玉二人虽不是武功登峰造极也算少年顶尖。濯华擅药，一把木扇使得翻手为云覆手雨；玉蝶儿擅缠，蝴蝶也似的轻功绕着人身团团转。二人虽然互不搭理互不顺眼却着实配合默契，余敬恩忽闻消息惊怒之下心神不稳又失了先机，一时间无力为续措手不及。
蒙晗珧看清场中形势有利，暂且放下心来。他喉咙受损，说话轻声慢语，细细对伶昭诉说暗室情形。室中满是思妻遗物，深情厚谊令人感同身受。
伶昭看向场中几近疯癫的父亲，枯禅静坐口哑难言的母亲，又想想外祖父母伉俪情深，一片泣血丹心因父亲私欲玷污毁坏，一时心思起伏忍不住落下泪来。
蒙晗珧知她心思，可是又无力安慰，想了想说：“林大家在暗室中为你外祖母修了个衣冠冢，伶昭姐与夫人可去祭拜。另有一个入口，就在那天赏画会的草场南侧，草木掩映之间细细找寻就是。”
这番话声音极轻，场中又是你来我往热闹纷呈，连伶昭都听得不甚真切，哪知余敬恩内力深厚耳力非凡听的是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还能耐住性子与两个后生耗费时间，就是等着蒙晗珧说出生门在哪——如果不是另有入口，他又怎会从别处而来？
余敬恩此时已经进入幻境之中。
他心中隐隐觉得蒙晗珧所言属实，林琋骅离世已有三年，生前又不喜多事性子沉静淡泊，说他有天机卷的下落着实有些牵强。
可是律都已死多年，坟上的青草都有二尺高。林氏与律都交好，难保他就没有天机卷的消息。更何况，连他女儿自己也曾说过，其父与游学夷人名士律都多有来往，两人之间无话不说相交甚厚。所以他余敬恩才会狠下心来毒妻盗画，揣摩泰山岳丈遗图，只为了找寻那一点点万一可能。
天机卷。天机卷。
这三字默念就好似有无穷之力，拉扯的人神魂颠倒，直至拖入阿鼻地狱，不死不休。
余敬恩毕竟年长，经验老辣，计算好方位后双拳齐出，逼得玉蝶儿难以抵御自顾不暇向旁跃去，正好挡住濯华袭来一扇。濯华心惊，硬生生拼着内伤收回用老的一招。再回神，余敬恩已经向西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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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大亮。
习武之人惯于早起。如今正是晨功练毕的时候，三三两两聚在各自所住院落之外磕牙打哈，闲谈拉关系。
一众人正说到天气甚好晚间可能会有小雨时，就见到拜雪山庄庄主余敬恩虽形容狼狈而脚步不乱，疾奔向西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三位后起之秀紧坠在后，也向西去了。
一奔三追引得一路鸡飞狗跳，风光无两。
这些草莽英雄武林侠士倒是反应极快，目瞪口呆之后马上明白必有大事发生，也一个坠一个跟着西去。
队伍愈发庞大，待来到草场之时，呼呼啦啦已经有百十号人了。
蒙晗珧紧盯余敬恩，生怕跟丢了，谁知道一眨眼之间，那老狐狸还是没了踪影。
忽的一下，他脑子就炸了：坏事儿，他找到暗道入口了。
几步跃到入口处，哗啦一声推开掩人耳目的草木枯枝，回首喊道：“快！他进去了！”
濯华刚刚为避免误伤玉蝶儿，生生将用老的一招收回，已经伤了肺腑疼痛难忍，只得一直跟在蒙晗珧身后，现在见到这种情景，真真是又气又急又怒，大喝到：“笨蛋！你……”
一声你还没你完，就看见一旁草木茂盛之处跳出一人来，哈哈大笑着跳进暗室，正是余敬恩。
蒙晗珧到底年轻，论心机计谋经验处处都不敌余敬恩，哪里能想到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这块他山之石被余敬恩搬走当玉用去了。如今恍然大悟，只恨得气血上涌，又怪不得别人，比生生吞下个死苍蝇还难受。
大脑一热也要跟着进暗室，被玉蝶儿一把拉了回来。
“你找死么？进了暗室他要想杀你，那你就连逃得地方都没有了！”
蒙晗珧甩开他手：“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玉蝶儿嗤道：“真个是被宠坏了的，别人好心好意劝你你句句不听，闷头热脑狗屁不通，办错事也不知悔改，如若不是看你师叔面上，叫你死了才好！”
自昨夜开始，先是撞见师叔洒泪夜祭，再是眼见谭端谭烨惨死，独身入井忐忑寻觅，又是余敬恩狂性大作翻脸成仇。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洪水拍头应接不暇，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四的半大孩子，从小受宠经验全无，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腔热血支持，如今玉蝶儿一番话却好似三九的雪水呼啸的寒流，浇的他两眼昏花透心冰凉。
人说醍醐灌顶，这一壶凉茶不但浇醒了他，也浇灭了他全身的精气神儿。脚底下像生了根，动也动不了，周遭杂乱的声响一时间都断了声息，只有玉蝶儿一句“闷头热脑狗屁不通”呼呼的回响。
濯华唤了数声也不见蒙晗珧有反应，又急又气，长臂一揽把他抱进怀里，小巧的雕花木扇刷的打开向玉蝶儿挥去。
“办错事又怎样，还轮不到你来说他！”
玉蝶儿侧身闪过，只守不攻。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对濯华道：“他要是个光吠不咬的小狗，你就是那护犊子的狗儿妈！”
濯华炸了毛，脸色青红双目慑人，把怀中人放到一边冲上前就要下死手，被一声厉喝打断：“都住手！”
蒙晗珧听到声音猛地一醒，直扑来人怀抱：“师叔！”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初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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