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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问情 ...

  •   众人围在井边神色各异,竖起耳朵听动静。只听得井下传来“咦”一声,然后又断了声息。

      余敬恩双手背后绕着井口转圈,突然回头问伶昭:“当年你那外祖大人可是住在此间?”
      伶昭点点头,双手使力,撑起母亲渐渐虚软的身子。林荔施面色苍白嘴角翕动,伸出右手指着余敬恩,可怜却说不出一个字。颂卿几步上前,帮着伶昭将大夫人扶到一旁坐着。

      蒙晗珧在一旁静静看着,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悲。
      濯华一声不吭,拉过他手,用指尖轻轻写道:伶昭一直在院外。

      鱼儿愣住,半晌才明白过来,偷眼看伶昭,她正拍着母亲的肩细声说话,艳容含殇,眉眼里也带着几分憔悴。一时间对她是又敬又怨,心中有喜有哀。

      濯华又写:莫冲动犯傻。一切听我的。

      蒙晗珧嘁一声,横他两眼;濯华也不甘示弱,嘁两声,横三眼。小家伙牙咬的咯吱响,左想右想别别扭扭还是点头同意了,手底下倒是不松劲儿,掐着那细长指跟处的丁点儿薄肉狠狠的拧了一个正圆。

      濯华疼得险些跳起来,翻手握住那双不老实的小爪子两手一错就别住细细的腕骨。
      他天资聪颖,人体骨骼血脉烂熟于心,心里又恼这孩子不听话不懂事还骄纵任性,一下手就重了些,脆弱的骨头发出不堪负荷的咔嚓声。

      蒙晗珧本来只是耍个脾气使个性子,他心里怨怪濯华说他易冲动好犯傻,才动手掐人的。说他是有意吧,对,他是心里有气故意的;说他无意吧,他也确是无意为之——以前无论在家还是在太湖玄机教,心里一上火小手就打下去了,只是爹娘师叔都惯他,谁也不在意。
      现在好了,惹到濯华头上来了。这蓝衣青年哪里是个善茬儿,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欺负他。再想想几日前二人夜探时蒙晗珧打穿他左肩的事,一时间更是怒火上升,手底下倒是越发狠了。

      蒙晗珧疼得脸都白了,又痛又气又恨,死瞪着濯华,心里面骂遍了他祖宗十八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跟两只斗鸡一样,突然听见井下传来一阵扑梭梭的声音,正是玉蝶儿拽着一个血人从井底下倒飞出来。

      这一手轻功使得极俊,绝对当的上一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只是众人谁也没心意去瞧,都只顾着关注那血人去了。

      那血人甚是年轻,也就是二十出头,反而长了个中年发福才会有的浑圆身材,躺在地上肚子撅的像个球,真是难为玉蝶儿能把这样的身材从那眼小井里拽出来。

      蒙晗珧见那青年胸腹间还有浅浅起伏,也顾不上再与濯华怄气,跑到近前细细看那人,这一看嘴就合不上了,要不是周围气氛不对,他真是要笑出声来。

      那血人,谭端次子谭烨,是个天生的豁子嘴,上嘴唇裂了个大口子,两颗大板牙都露在外面。

      蒙晗珧心里想象谭烨吃饭的样子,大概吃粒花生米都会掉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出这身肥膘来的。
      这么想着,一手捂着嘴自己嘿嘿乐了半天。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对着个快死的人你也笑得出来,果然是你师叔教出来的‘大爱世人’。”

      濯华也不看蒙晗珧半红半青脸色变换的模样,随手掰了两根树枝,做成一副简易筷子,翻查谭烨的身体。

      “应该是飞刀一类的暗器所伤,刀上摸了七焚毒。他全身皆有伤口,血已干。”濯华轻轻翻过谭烨的手,可是还是让掌上的烂肉掉下来一块,谭烨痛苦的哼出声来。

      濯华夹起那块烂肉,一股腐臭之味冲鼻而来,他细细看看,转身对余敬恩摇摇头:“没救了,他若早些呼救寻人还有活路,如今就只能痛苦等死了。”

      余敬恩叹口气,拔出自己佩剑,正中谭烨胸口,那孩子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来就去了。

      “唉,如今老夫也只能让谭贤侄少受些罪了。”

      蒙晗珧心中震惊,他虽笑话谭烨,可也没想过一个明明还喘气的活人就会这么死了。一时心中乱如缠麻,下意识向濯华看去,只见那双朗星黑眸中闪着冷光,冷冽之声低低入耳:“只怕他就算还好好的你也断不会容他。”

      此时余敬恩所站之处与濯蒙二人相距较远,濯华声音又低,这话才没传进余敬恩耳里,倒是一旁的玉蝶儿听个正着,似笑非笑瞟了一眼,淡淡的扔出一颗炸雷:
      “井下没找到谭端,不过,我在离地面一丈三尺之处的井壁上发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口,旁边有暗器的激发机括。可惜洞口太小,我进不去。”

      余敬恩听完双目圆睁,两颊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带动着嘴角也裂开,想合都合不上。
      “哈,哈哈,洞口,嘿嘿,有洞口!”

      蒙晗珧看着那五旬老人有些癫狂的模样,再看看余夫人苍白的脸和伶昭平静的面容,除了叹气不知道还能如何。

      猛地余敬恩止了笑声,一双鹰目回复了神采,盯着伶昭和鱼儿死死的看,二人被他看的浑身发麻四肢无措,才听他冷静道:“伶昭,你收拾一下,我吊你下去。”

      余伶昭完全愣在当场难以置信,那机括暗器威力强大,谭端不知所踪,谭烨刚刚咽气,虎毒尚不食子,余敬恩竟舍得自己不懂武功的女儿下井。

      “不行!我下去!”

      蒙晗珧急了,伶昭即使再怎么能算计懂谋划,可也只是个被逼无奈的女子,怎么能让她一个毫无武功之人下井?!在场只有他她二人身材纤瘦,为今之计只有自己下去。

      “你犯什么傻!”濯华气急败坏,果然跟他说什么都是浪费口水,“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就要下去?!你以为你是武功好还是吉人自有天象?!”

      不气反笑,蒙晗珧扬起一张月华也似的脸,灿如春花:“你知道我傻还怪我啊,其实是你才是真的傻吧。”说完也不待在场众人有所反应,一跃跳进井里。

      ……………………………………………………………………………………………………

      刚下去蒙晗珧就后悔了。
      他一没有玉蝶儿的轻功,翻转挪移随心所欲,可以壁虎挂墙直接翻进洞口;二没有旋梯绳索在身,借力打千加以辅助。一时怄气不经大脑的后果来的倒是极快。

      无奈之下以手撑墙,一点一点蹭到那个隐蔽洞口时,掌心已经磨掉了一层皮。

      蒙晗珧嘴里咝咝的倒抽气,忍住疼细查周围环境。夜色深沉,井下更是黯淡无光,不多的内力聚贯双目也看不清楚机括构造。他不敢硬来,只得在怀里掏火刀火镰。

      打火石没摸到,倒是摸出了那个紫金七宝香袋。长长的金色飘带无风而动,顺着洞口的缝隙钻了进去。

      “这个紫金七宝香袋,是龙后娘娘好心借给你的,它能找到天机卷的方向。”

      朱谨的话映入脑海,蒙晗珧的心都要跳出来:天机卷!

      静了一会儿定下心来,鱼儿细细摸索洞口虚掩的石块,松动的感觉告诉他,有人先他一步,在最近的时间内来过这里。

      谭端。

      既然已经有人进去,洞口的机括就应该已经用掉了,谭烨那一身的伤就是见证。

      蒙晗珧咬咬牙,使劲儿推动大石,谁知一推竟是空,那石块自己叽拗拗的打开了,顿时迎面扑来一股腐朽之气,混浊难闻,细闻起,还夹带着一股七焚毒的灼烧腐臭。

      收起香袋,稳住心神,指间扣紧铁蒺藜,蒙晗珧义无反顾钻了进去。

      初行暗道极小,置身其中只能匍匐前进,微微抬头都会撞上顶壁,渐渐的也就宽阔起来,可以站立走路。

      这暗道极长,黑洞洞的似乎没个头。

      蒙晗珧心里打鼓,一直走了约莫一刻,前方才隐隐有了光亮。走进一看,却是一道虚掩着的石门。

      一点点推开石门,入眼是一间卧房。

      壁角一盏长明灯,在不知几何的岁月里依旧明亮,滴滴蛟油缓缓滑落,仿佛就是一曲时光的挽歌。
      红木玉兰的大床边挂着桃红的幔帐,绣着鸳鸯戏水的床榻上一套女子衣物叠放整齐,是个小小的衣冠冢。冢旁一幅长卷摊开,是幅美人图。
      那美人韶光年华,一身对襟白衣卧于杜鹃丛中,眉若远山含烟,眸似琉璃噙水,唇如凤仙涂丹,活脱脱是个伶昭。

      蒙晗珧吃了一惊,拿起画卷细看,一旁两行狂草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琋骅酒后痛思亡妻。

      原来是伶昭的外祖母。那么,这件密室,当是林琋骅追忆亡妻之处了。

      蒙晗珧取下长明灯,环顾四周,竟在墙角堆放的几只箱子旁看见了扑倒在地的谭端。

      此时的谭端既没有伪作的风流潇洒也没有平日里的飞扬跋扈,身上插了数只飞刀,污血横流,小腿肚上的烂肉已经化成了水。

      蒙晗珧走进探查,只见谭端右手紧攥一张泛黄的旧纸,脸上狰狞绝望不信愤怒交织,眼珠突起,死不瞑目。

      抽出那张旧纸,脆薄的纸张有大半碎在了谭端手里,轻轻拣出那些碎片,蒙晗珧凑近长明灯拼好,原来是封信。

      “琋骅吾友:回讫已至,甚是想念。然近日多艰,天机宝卷在手,无一日可安。余思虑良久,奉卷归族以珍而重之当属万全。劳友多方关照,心中感激难以言表。佳节将至,遥祝吾挚友福寿平安。律都于辛丑年八月初九湘寨执杯企怀。”

      律都,正是当年在川西极地发现天机卷的那个游学行者。

      蒙晗珧掐指算算,这信是十年前所写,看信中所言,两人应是至交挚友。叹口气,为了一个天机卷,江湖纷扰血雨腥风,连如斯逝者也不放过。

      密室中满地凌乱,数个箱子都被打开,书信杂物画卷滚落一地。

      蒙晗珧捡起那些散乱的书信,都是林琋骅与至交好友论诗谈画的,谭端翻找半晌,断气之前才找到这一封与天机卷有关的信,却还是这样结果。

      回头看看谭端死不瞑目的模样,果然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知他是怎么发现了这里,不顾一切忍受七焚之毒的痛苦不肯呼救,一直到眼看天机卷又断了线索,急怒攻心之下最终毒发身亡。

      蒙晗珧摇摇头,捡起地上散乱的画卷,每一幅都是描画林夫人的工笔图,惟妙惟肖中饱含深情,有几张上甚至有泣血痕迹。

      看着这些悲情之作,蒙晗珧突然想起幼时见过的鲁大朝与绿芜,还有现在的余敬恩与林荔施,一个杀妻一个毒哑,夫妻之情化为尘土,哪里还有半点至爱厚意。

      问世间情为何物,究竟是生死相许还是一场虚幻成空。

      而自己对师叔的,又是什么。

      这样想着,他一时间愣住,惶惶然不知所措。如此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蒙晗珧使劲儿拍打自己脸颊,把脑海里纷乱成团的念头都赶走,定下心来把被谭端翻乱的物件一一归置好,开始四处寻找除暗道之外的出口。这里虽空气混浊却不窒闷,当是有气口的。

      一刻之后终于在床榻后方发现了暗门,走出密室才发现,这里竟是在开赏画会的草场旁边。那暗门在草木掩映之下天衣无缝,如不是知道隐情,谁也不可能发现。

      此时天已大亮,算算时间大概是卯时末了,不知不觉间竟已在暗室里呆了一个时辰,那些人恐怕已是焦急万分,蒙晗珧迈起大步,匆匆向奈何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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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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