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跃成鱼干》偕兮芜

13、夜探

　　这一声吼不光引来了武莫崖，还引来了红木椅上十八位贵客。

　　“鱼儿，怎……”
　　“鱼儿？！哈哈哈！你也来了啊！来来来，让师公好好看看，恩，四年没见，长成大小伙子了！”

　　武莫崖急急忙忙赶来查看情况，一句话没问完就被石云昇打断了。眼看着余敬恩也从台上下来，只得退后一步躲回人群里，瞧着师侄无事，才放下心。

　　“师公。”蒙晗珧被师叔教的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石云昇看着长大成人的小徒孙，满意的抚须笑。蒙晗珧已不是旧时的小模样，身材颀长，一张脸也都张开了，眉眼像足了秀莲，唇红齿白，就是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肉乎乎的。

　　空问也起身走到蒙晗珧身前，慈眉善目，宣一声佛号：“多年不见，小施主如今安好？”
　　鱼儿面上功夫做了个十足：“晗珧多谢大师惦念，大师别来无恙？”

　　余伶昭听到鱼晗珧小朋友惊叫一声“玉蝶儿”，立即随父慌慌张张走下台，拉住鱼儿左看右看，生怕出了事情没法向武莫崖交待。
　　“鱼儿，那玉蝶儿在何处？！”
　　“伶昭姐姐，就是他！”蒙晗珧手指一点，指向站在白衣女身后优哉游哉扇扇子的濯华。

　　玉蝶儿在江湖上以“人在花中过，片叶都沾身”而闻名，采花的名声只比开阳道人许元光好了那么一点点，也是个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
　　徒儿被说成是那淫贼，白衣女的脸面挂不住，白纱巾上露出的一双妙目隐隐泛着些怒色。

　　“濯华，”她挥手叫过徒弟，“来见过各位前辈。”
　　蓝衣濯华啪的合上那把雕花镂空小木扇，握拳一礼：“濯华见过各位前辈。”
　　“避毒丹带来了吗？”
　　“带来了师父。”濯华从袖中摸出一只绿绒小盒，递给白衣女。

　　白衣女轻轻点头表示知道，并不接过，吩咐徒弟交给余敬恩。

　　“余庄主，白衣女携徒自川西僻壤来到中原，多有叨扰，这里一颗避毒丹，送与余庄主。”
　　余敬恩忙亲手接过，乐呵呵揣进怀里。避毒丹是白衣女手中一宝，千金难求，别说他知道濯华不是玉蝶儿，就算真是，这份礼也足以塞住他嘴了。
　　“妙手白衣太过客气了，令徒一表人才，相信医术上也是大有作为啊。”
　　“他与我学医五年，如今，也算的中上了。”

　　白衣女这谦虚一声的中上就什么概念，那就是除了她以外天下第二啊。
　　这下子人人对濯华肃然起敬：有句话叫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济世名医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蒙晗珧眼见众人对濯华态度大转变，心里又气又急，无奈自己也摸不清这蓝衣人到底是不是玉蝶儿，毕竟两人外貌相差甚远。只是心里对濯华抵触很深，不愿与他站在一起，紧走两步贴着石云昇站住。

　　石云昇拉过蒙晗珧，问道：“鱼儿，你怎么跑这来了，来凑热闹么？你自己来的还是谁带你来的？”
　　蒙晗珧转转眼，没看到师叔，倒看见余伶昭对他使眼色，他想了想开口道：“在苏州没意思，鱼儿就自己跑来玩了。”
　　石云昇哈哈笑：“跟那老东西在一起就是没意思！来了好啊，可叫师公见着你了！”说着伸手使劲儿拍鱼儿细瘦的肩，疼的鱼儿龇牙咧嘴。

　　余敬恩倒是注意这秀丽少年很久了，一是石云昇叫他徒孙，二是女儿居然与他相识，而且看上去还很是亲近，故而一摆手对百步拳做了一揖，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石云昇豪爽笑笑：“我徒儿蒙重的儿子，哈哈，老夫多年不见这孩子，匝一见心里欢喜，倒叫你们笑话了。”
　　“哪里哪里，石兄真是客气。原来是锦松蒙镖头家的贤侄啊，失礼失礼。伶昭，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与我知道？”

　　余伶昭脸上也是惊讶，她只知蒙晗珧是武莫崖师侄，到不知他是蒙重之子石云昇的小徒孙。

　　蒙晗珧如今对余伶昭也有了些好感，不忍看她被父亲责难，开口解围道：“伶昭姐姐，对不住了，鱼儿调皮，瞒了姐姐，不过还是多谢姐姐相信我，把我从太湖边带回来。”

　　一句话既撇清了余伶昭，又说明了他真是自个儿从太湖坐船来的。

　　余伶昭冰雪聪明，立即反应过来：“鱼儿说的哪里话，你一个孩子自己迷路在太湖边，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况且江湖险恶，多份防人之心也是对的。你骗我名叫鱼晗珧，真是个聪明孩子呢。”

　　本来大家前嫌尽释其乐融融，正是一派和睦的时候，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你是蒙重的儿子？那，你姓蒙？”濯华扇子捂唇，笑声还是遮不住的往外溢。
　　“你叫晗珧是吗？那，你全名就是，蒙晗珧？”

　　周围众人皆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有人噗哧笑出声来，看见石云昇青白的面色又赶快捂上口，憋得脸色通红。余伶昭佳人破相，嘴角歪着，为了忍笑一口贝齿咬住下唇，登时疼的龇牙咧嘴。
　　蒙晗珧满脸羞怒面色涨红，圆眼怒睁，死死盯着濯华，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濯华倒是悠然自得，小木扇遮在唇前一晃一晃，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瞥着鱼儿的肉肉脸。

　　“咳，”余敬恩反应最快，拍拍蒙晗珧的肩圆场，“蒙贤侄，不知我蒙兄弟和秀莲弟妹如今可好？”

　　余敬恩这话纯属客套，他家境殷实，百年门户，江湖上鼎鼎大名，最是看不上蒙重这种乡野小民暴发之家，两家之间也从未有过交集，要不是顾着石云昇和玄衣教胡玄机，他连蒙重是谁都不会记得，兄弟什么的都是嘴上说说而已。现今却提起蒙重，余敬恩心里是有一层私心的，就是四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天机之争。天机卷不知所踪，最后总要着落在当年那几个风云人物身上，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就是蒙晗珧的爹蒙重了。

　　鱼儿哪想得到这许多。他幼时被爹娘捧在手心，大些又随着胡玄机武莫崖隐居学艺，这些江湖老油条话里的弯弯绕，比鸡肠子更是扯不清，他心里又在想着濯华把他名字说出来的这件让他气晕了头的事，一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说爹娘还好吧，他毕竟四年没见过了，况且天机卷的事情一出，说好确实有些牵强；说不好吧，倒也算不上，起码爹娘身体都好；说不知道吧，更不对，难道要说他四年都没回家跟着师公学艺么，他再傻也知道一扯上师公和玄衣教只会更复杂。一时间倒是愣住了，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石云昇脑子转转就明白余敬恩的心思了，看着鱼儿迟疑，心里叹叹这孩子天真阅历浅，接口道：“两口子成亲十多年，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过日子呗。余庄主，那谜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
　　余敬恩叹气，这老狐狸还在呢，天机卷的事情，只有以后再说吧。

　　余敬恩摇摇头：“区区也不知，只是祖上传话下来，要在今年内解出这谜题。”
　　石云昇“嗯”一声，又问：“此画传自百年前，倒是保存的好。”
　　余敬恩愣住，眼珠一转笑答：“我年初自密室取出，一直没人动过，自然保存的好。”
　　一时间众人不再有话。

　　余敬恩瞅瞅众人：空问闭眼念佛，石云昇捻须微笑，谭端稳坐椅上，白衣女冰山模样，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发一言。余敬恩心中暗笑，一个个解不出迷，又不舍的黄金诱惑，这是要赖着了。
　　几步上台，提气道：“这谜题甚是难解，请各位先回暂住之地，三日后再聚，余某多谢各位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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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晗珧身份曝光，余敬恩命女儿好好备了间客房与他，不得怠慢。可是拜雪山庄早就住满了各色人等，除了白衣女师徒所居小院，再也找不到别的空房了。蒙晗珧一听说要与那讨人厌之极的濯华住在一个院子里，躺到地上抱住余伶昭的腿哭闹不休，一口一个姐姐的撒娇，非要回小院与武莫崖一起住。余伶昭不愿在此时违背父亲意思，只得找了武莫崖来劝。

　　“师叔，你和我一起住这里好不好？”
　　武莫崖看鱼儿一眼，叹口气：“鱼儿莫闹，这不是在家里，这是拜雪山庄，余庄主怎么说就怎么做。”
　　“为什么师叔不能住这里？”
　　“因为……”武莫崖眉头微皱，因为不能让余敬恩见到他这个“已死之人”，这话要怎么与鱼儿说呢，想想才答道：“伶昭托我办的事情，还要我去忙，住进内院不方便。”
　　鱼儿委委屈屈“哦”一声，不情不愿的答应自己住下。

　　夜近子时，整个儿山庄里静悄悄的，蒙晗珧躺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是因为他天生体凉，与武莫崖一起睡时还好，如今自己一人，被窝是怎么也暖不热；二，则是心疼那些金豆子。他用金豆子戏耍空问，本是想看空问出丑，台上台下那许多人，谅那秃驴也没胆子光明正大弯腰捡走，到时候自己再取回来就是。谁知空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金豆子是一个也没有了，如此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睡不着。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真正的鲤鱼打挺啊），鱼儿摸出一套黑衣换上，左右袖带装满铁蒺藜，轻轻推开院门潜了出去。

　　蒙晗珧凭着记忆潜至庄后平台，借着月光细看，三个脚印平平整整印在台面上，入地三分，仔细摸摸呢痕迹，连金豆子可能造成的小坑都没有。正自心中骇然，肩后却传来咯咯的笑声。
　　这下子蒙晗珧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半夜三更万籁俱寂，突然有个清泠泠的声音在身后嘻嘻娇笑，完全符合妖魔鬼怪出场的定律。蒙晗珧稳一下心神，摸出一枚铁蒺藜向身后声音来处打去。

　　“哎呦！”
　　蒙晗珧心中大喜，管你是人是鬼，打中了就好。他兴高采烈扭头，却看见一只素手捏着那枚铁蒺藜，对着月光看来看去，桃花眼里尽是惋惜，啧啧有声：“你就用这铁疙瘩打我？打秃驴的还是小金豆呢！”

　　蒙晗珧看见濯华气就不打一处来，龇牙咧嘴待要扑上去，脑子转转又退回来。濯华摇摇小木扇，奇道：“怎么，转了性子么？”
　　蒙晗珧瞥他一眼，蹲下身来细细看那脚印，嘴里念着：“你从院里就跟着我出来，若要害我早就出手了，不过是想耍着我好玩。”

　　濯华也跟着蹲下，扇子掩口，只露出一双桃花眼，笑的极开心：“对着我你真是聪明，对着别人怎么就笨了？要不是我下药帮你放倒一路上的暗卫，你以为你能顺利潜到这里么？”
　　蒙晗珧惊讶的抬头看濯华，到现在这傻孩子才反应过来，拜雪山庄恰逢盛事，高手如云，以他这三脚猫的内力轻功，如不是有人暗地里相助，是不会这么顺利的。一时间张口结舌心中纠结，呐呐半天憋出一句“多谢”。

　　“怎么谢我？”濯华凑到蒙晗珧面前，眯起眼睛越挨越近。
　　蒙晗珧往后蹭了两步，想了想，咬咬牙摸出袖子里那枚仅剩的金豆子。
　　“这个给你。”
　　“就一个？你可是给了老秃驴三个的。”

　　蒙晗珧的火腾地就起来了。
　　“喂，你爱要不要！”一把把那小小金豆子又收了回来。
　　“啧啧，小气鬼，不就是说了你名字么？哎，你爹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鱼儿死活不再抬头理他，自己细细摸着那脚印，心中思索空问是怎么不声不响带走那金豆子的。

　　“空问是逆行大金刚神力。”
　　“什么？”蒙晗珧瞪大眼睛，看着濯华在这夜半凉风里扇着他的雕花小扇。
　　“江湖上，能将金豆子踩入地面的人不少，而能把金豆子吸进鞋底，地面上又不留痕迹的，就寥寥可数了。空问逆行内力，以无上心法将那三颗金豆子吸入鞋底，力贯双脚，才有了这些脚印。而最奇的，就是脚印个个深浅相同，这空问的功力，竟是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了。”
　　濯华站起身来，围着震惊的蒙晗珧转了几个圈，突然出手重重拍了鱼儿脑门一下，鱼儿暴跳弹起，指着濯华鼻尖大骂，肉肉脸气得通红。濯华倒是不慌不忙，摇摇扇子慢悠悠点着蒙晗珧的肩，道：“打你做什么？！打掉你想半夜去偷回金豆子的鬼主意！”

　　如果说濯华除了医术外还有让蒙晗珧佩服的地方，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似乎都能看透他的心。
　　一语点破自己心里的小九九，鱼儿当即就愣住了，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濯华倒是又笑出声，伸出合拢的木扇，挑起蒙晗珧尖尖的小下巴：“不过，你若是硬要去，我也可以帮你哦。”
　　说完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两枚丸药，自己吞下一粒，另一粒递给蒙晗珧：“这是延缓呼吸次数的药，吃下以后可以延长呼吸，才不会被空问这等高手发现。”
　　蒙晗珧接过那莹白的药丸，几次犹豫，怀疑的看看笑眯眯的濯华，最后狠狠心还是吃了下去，两人一路摸索着向空问的住处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