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工作组》鲸屿Freya

37、不过一场梦境

　　月明星稀，朔风扑面。

　　凡间已经陷入沉睡，从云端往下望去，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还亮着，亮得也无精打采，反而衬得夜色更凉，天宫也大半安静下来，除了值夜的仙官，一般人也懒得在外面瞎转悠。

　　就是在这样的时机，镜尧逃跑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没上捆仙锁，二没下禁足令，从自己的府上出来散散心，怎么能叫逃呢，她站在祥云上，自我安慰道，只不过是一旦让良意、楚若她们知道了她要去哪里，一定会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提回来而已。为了不给她们添麻烦，也为了免得自己跑第二回，她只不过暂时瞒一瞒行踪罢了。

　　风声猎猎，吹得袍袖翻飞，镜尧望着浓重的夜色，心里横竖都不是滋味。

　　自从良意一大清早吃错了药，到她这个上司身上来寻找职业成就感，她就被吓得没敢再出门，除了吃饭喝药，都窝在床上挺尸，可是说要补觉吧，她又连一弹指的工夫都没睡着过，左思右想，脑袋里折腾得都快冒火花了。

　　她看上玦明，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玦明这样的人，远看清高出尘不可亵渎，近观阴险狡诈令人气愤，一言以蔽之，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吃得住的，而天界为数不多能受得了他这个性情的上神，不巧都是男的。

　　但是要说她对玦明一点情义也不讲，那显然也是立不住脚的，不然就解释不了，她为什么深更半夜的驾云往南海跑。

　　她这到底是为哪般呢，连镜尧自己都没想明白。

　　思来想去，她最终将这事归结于，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玦明三番五次耍她，日常乐于怼她，在天宫大宴上给她下套，哄得帝昊把她派去南陌宫让他逗着玩，明明她之前记恨得要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每一笔都给他记着，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却不由自主越来越多地想起他讲义气的时候来。

　　想起他嘴上说着不帮，却尽心尽力帮她找南海小世子的时候，也想他在阵法里少言寡语，却处处护她周全的时候，他那一身深可见骨的伤，只要镜尧一闭眼，就在她眼前浮现，直闹得她胆战心惊。

　　可能就是这份胆战心惊，驱使她必须得回一趟南海。

　　得嘞，明日天亮以后，帝昊得知她今晚的行为，可能会对自己下属的道德水准拥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吧，不过她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不然这个认识也许就只能作为墓志铭写在她的神冢上了。

　　司命星君正沉浸在道德高尚的自豪感，以及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感中，忽然听前面有人和她打招呼：“哟，星君怎么来了？”

　　镜尧定睛一看，原来是夜游神。

　　这是个非常讲职业操守的神仙，只要是当值的时候，永远是一身黑衣，还要戴个黑斗笠，故而刚才她心事重重，一时就没看见。不过镜尧私心里觉得，他这身打扮在凡间游荡，要是被哪个凡人看见了便十分不好，很有抢黑无常风头的意思。

　　“我睡不着，出来遛个弯。”她打了个哈哈，因为和对方有几分交情，也就飘上前去玩笑，“你今天怎么在云头上躲懒啊？”

　　“嗨，活都干得七七八八了，刚才听到南海有动静，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

　　镜尧的眼皮陡然一跳，立刻抢上前两步，“南海？南海怎么了？”

　　“嚯，一惊一乍的。”

　　夜游神倒像有些被她吓到了，身子向后一仰，目光探询似的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收起了调侃的神情，语调也沉了几分，“我听他们说，玦明上神仍然下落不明，一万多天兵留在南海不是办法，打算只留下两千人驻守，其余都回天庭。你要是脚程快的话，大概能在半路碰上。”

　　“……”

　　镜尧打量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事变得有点奇怪，对方似乎是专程来向她通报消息的，言语间仿佛还看破了她正是要去南海，字字句句都卡在“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并且假装不知道，但是又要暗示你我知道”这个奇妙的点上。

　　好像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想一样，夜游神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们还说，玦明上神困在阵中太久，恐怕凶多吉少了，陛下正命人昼夜翻阅上古典籍，试图找到破阵之法，但截至眼前还一无所获。”

　　靠，还能不能有点谱了。镜尧又在心里骂。这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布下的阵法，这么多人折腾到今天，竟然半点头绪也没有。

　　她也没空管心中的那些疑虑了，又和夜游神客套了几句，便匆匆作别，继续朝南海赶路。

　　不过，由于夜游神含蓄的提醒，她将祥云压低了一些，藏进了云层里，又刻意绕开了一些路走，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就见前面飞来乌压压一大片云，上面站满天兵天将，无一人言语，只闻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她不动声色在云层里穿行，对方竟当真没有发现她，直到天兵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镜尧才重新抬起云头，加速向南海奔去。

　　经此一遭，她心里越发烦乱得很，耳朵里嗡嗡声不断，回荡的都是夜游神那句“凶多吉少”。

　　她只能勉强自我安慰，也好，一下只剩两千守兵，倒也给她省了不少麻烦，不然以她的身手，还真不一定能钻进万人密密匝匝的包围圈。

　　一路疾行，终于在远处看见了团团人影，整齐肃立的天兵被月光勾勒出身影，好像黑压压的山脉，又像铜墙铁壁，镜尧想了想，重又回到云层中去，放慢速度逐渐接近，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又在心里觉得有些荒诞，堂堂天庭命官，倒弄得像做贼一样。

　　当然，不管是从前还是眼下，她都并不怕天兵，她甚至可以预见，假如她真的不慎被发现，他们非但不会拿下她，反而只会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回红鸾殿，然后如实禀报帝昊，导致良意和楚若把她看得更牢一点。

　　她耗不起时间了，所以他们恪尽职守，而她要不讲道理了。

　　与堪忧的战斗能力互补，镜尧逃跑的本事好，潜行躲避的技术也很不错，她没费什么周折，就借着一大团云的遮掩，溜到了条件非常便利的一个位置，向下看看，漩涡还是她上回见到时的模样，往上再看看，一众天兵怒目圆睁盯着海面，压根没有注意到还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巨大的漩涡在夜幕下，比白日更添了几分阴森，好像怪兽的巨口。

　　镜尧深吸了一口气，来吧您呐！

　　“不好！快拦住她！”

　　电光火石间，终于有眼尖的天兵看见了她，在云端上扬声大喊，几道影子倏然掠下，试图拉住她，但到底慢了一步，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几天前刚从阵中死里逃生的司命星君，头也不回地重新冲进阵中。

　　漩涡翻滚，镜尧和初次来时一样，又被抛来丢去，搅了个七荤八素。但是这一次，她似乎迟迟没有落地，也清醒不过来，整个人像浮在海浪里，说不出的昏沉。

　　她用尽力气想要睁眼，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远远近近的水声，有种奇异的催眠感，几乎就要意志不坚定地睡过去。

　　在这种昏沉里，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哎哟我去，这阵法是直进直出只有一个眼的吧？可别她千辛万苦拼上小命，到头来还被丢到了其他时空里，没和玦明落在一起，那她真是一口老血能把天河都给染红了。

　　不行，绝对不能白费力气，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玦明！

　　她心里发狠，猛一咬舌尖，忽然就听身畔咕嘟嘟一阵响，仿佛一连串水泡的声音，紧接着眼睛就能睁开了，只是眼前光线朦胧摇曳，一时有点发晕。

　　这时候，她就听见面前有一个动听的女人声音说：“二位醒了？”

　　这阵法里妖魔鬼怪不少见，怎么还能变出一个大活人来？

　　镜尧用力抹了两把脸，待视线清晰了一点，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地上，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子，她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个人，一眼扫过去，无论男女都姿容秀美。

　　这待遇也太好了，比上回来遇见的螃蟹啊海带高档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茫然四顾，手撑在身体两侧，不自觉地在地上摸索，结果手动得比眼睛快，没两下就摸到了……呃，另一只手。

　　妈妈啊！她猛一扭头，几乎把脖子拧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坐在她侧后方的人，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一声惊叫又憋回去。

　　玦明？

　　她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陡然一松，浑身上下都透出乏力来。明明自从上次在阵法中分开，至今也没多少天，可怎么总觉得很久没见过他一样。哎别说，这张脸许久未见，看起来倒没那么讨人嫌了。

　　玦明也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半晌，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镜尧喉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飞快地把手收回来，但刚才的触感还残留着，从指尖到背心都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正暗自发怵，前方的女子再度开了口：“不知二位这一遭，可有好梦吗？”

　　玦明：本座的手好摸吗？
镜尧：……咕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