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他断片儿了》长安苏晓

4、何以解忧

　　永安殿上，姬出一边把玩案上的九龙玉杯，边用锐利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殿下的苏晓，仿佛鹰隼看到猎物般。

　　少年天子的脸上五官深邃，俊眉英目，此刻正生动诠释着叫做——心旷神怡、势在必得。

　　可座旁身着紫云绫银边道服的那人，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

　　木清华一把千机扇扇的呼呼作响，恨不得把扇中的机关暗器，直接都丢出来招呼那个小狼崽子，连面子也懒得做足。

　　大殿下，少年的容颜还是那样的舒雅温文，风采还是那么的清雅高华、从容淡泊。

　　左眉间，一点梅花嫣然，与出帝第一次所见时一般无二。

　　嗯，虽说是个男的……不过这苏爱卿，倒真也是祸国殃民的绝美姿容。

　　出帝眯着眼，懒洋洋地问：“苏爱卿，你可知朕为何将你留下？”

　　苏晓笑了笑，面上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语调安然甚至有些随意，而目光却清明：“如果没猜错的话，皇上心头有一执念，还望微臣排解。”

　　“哦？”出帝收起先前的心不在焉，玩味笑道：“排解？如何个排解法儿，难道是爱卿想通了，自愿入寻芳司做朕的禁脔？”

　　苏晓眸光微闪，微微抬起脸，下巴到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柔声道：“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要的臣必定不敢不给。”

　　“不过”，他顿了顿，似是无奈道：“子初年幼时曾有一位云游道士登门拜访，看了命相，道子初命薄无福，是劫煞、孤辰、寡宿三阴合一之人，皇上招我入寻芳司，只怕会连累皇上和身边之人。”

　　“况且”，苏晓抿嘴一笑，淡淡道：“皇上心里应是另有他属。”

　　此话一出，旁边扇扇子的木清华，动作都僵了，额角默默冒汗：这小狼崽子跟了我这么多年，我都没看出他对曾哪个人认真上心过！寻芳司的相公们进进出出，最终也不过是银两赏金打发了罢了。不晓得情况你可别乱说啊！

　　惹了这狼崽儿，疯起来，我也难护你周全……

　　出帝沉下脸，目光扫过木清华，又落及苏晓身上，似有不悦道：“爱卿，你方才还说要为朕排忧解难，这会儿又百般的推辞，用道人的话回绝朕，还说朕的心里有人，可是存心戏耍？”

　　苏晓颔首，几缕青丝落入颈间，不急不慢道：“臣不敢，臣方才所言的解忧，本就是为皇上解除南方水患之忧。”言罢扬起面庞，眸中一片明亮。

　　“臣愿亲自去往南疆边境，督办赈灾事宜，造福一方百姓！”苏晓的语气坚定而又诚恳，令人难以回绝。

　　此话一出，木清华极为不安，他心里十分清楚：苏晓能活到现在还风平浪静，未招惹什么翻天覆地的祸端，全靠在京城根下有天子之气的笼罩庇护，加上自己平日里的关照，这才暂时挡住他命里的那股极寒之气，平平安安出落成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

　　若是放到那邪煞鬼怪云集的南疆，只怕……

　　未容木清华多想，只听殿上之人一声冷笑：

　　“果真是伶牙俐齿，如果你当真想要为国效力，朕也不好拦你，不过……”

　　出帝慢悠悠抚了抚手中的白玉杯，那玉杯的材质上好色泽莹润明亮，仿佛少年光洁的肌肤。

　　他的眸光由淡转暗，缓缓道：“若是苏爱卿没能将事情办好，未解朕心中所忧，那你便自己来寻芳司领罚罢。”

　　苏晓垂下眼帘，眸里笑意一闪而过：“多谢皇上成全。”

　　·

　　这边，苏晓刚领旨从永安殿出来，未及宫门，便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唤住。

　　“木国师？”苏晓回首，向一路赶来的木清华微微作揖。

　　木清华没好气地将苏晓拉到假山后，气喘吁吁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就别来这些虚礼了。我问你苏晓，你究竟是怎么想！好端端的京城不待，非要去南疆那种巫蛊厉鬼盘踞的地方受罪是吧？我知晓你的聪颖，治理水患我倒是不担心，可你身上的阴气……”

　　苏晓打断木清华，一双凤眸弯弯，笑吟吟道：“十余年来，都是木哥哥照顾子初，子初记得哥哥的好。可我自幼时便囿于庭院楼阁，实在想出去透透气。”

　　“且我此次去南疆，除水患是其一，其二……”苏晓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还有一事需我亲自去查。”

　　木清华沉吟：“……可是和体内的灵力有关？”这几年奉师尊之命看守苏晓，木清华偶然发现：这娃娃除了命格极凶外，血液里却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生灵力，并且还极为的充沛强劲，难怪当年师尊无法用寻常的法子为他驱邪。

　　苏晓点头，继续道：“并且，南疆的情形我也并非毫无了解，若真遇到麻烦，身上灵血的力量还可以一用。”

　　木清华定定望了望苏晓，似是欲言又止。

　　良久，他长叹一声：“罢了，你且随我来玄清殿，我为你画个驱阴符，路上带着保个平安。”言罢，怜爱地拉过苏晓，一齐往玄清殿去。

　　·

　　玄清殿，向来是整个燎国皇宫最幽僻所在，位置虽偏了些，却是难得的清净。

　　殿前，九瓣凌霄雪正开的热烈，远远望去晶莹剔透，一大片一大片的甚是好看，而花阵中却是暗布奇门遁甲，寻常人进去就会迷失了方向。

　　花阵后大殿中，有一千机阁，阁中藏有众多奇珍异宝、封妖法器，和一些说不上名来的奇怪材料。

　　历代国师都在此修炼，除了皇上和门前洒扫的小童，很少会有人来这。

　　在苏晓眼里，玄清殿也是京城中魑魅们最为害怕的地方，即使在这儿坐上一宿，也绝不会有一只小鬼前来扰人清梦，对苏晓这种命格极阴、招邪煞体质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两人正走过这花阵，一阵清风吹过，香气袭人，清凉舒心。

　　苏寻梅不禁笑吟吟夸道：“木哥哥！你这儿梅花开得真好。”

　　“你喜欢？”木清华轻轻一笑，眉眼柔和道：“现在还是刚刚绽放，等过几日香气最浓时，我给你送去些，反正我这儿最不缺就是这凌霄雪。”

　　“呃，不用……我只是，”苏晓刚想说自己只是随口夸夸，没别的意思，却被木清华微笑打断。

　　木清华淡淡道：“没事，我知道你喜欢梅花，男人喜欢花草也是正常，古代人写诗作赋不都是拿‘香草美人’起兴吗？不用害羞……”

　　“不是，我——”

　　“好了，在我这儿还客气什么，过几日我差遣殿里的影卫捎带给你，你若是再拒绝，我可不高兴了啊……”

　　“……”苏晓咽了下口水，喉间微动，想想还是作罢。

　　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吧，总感觉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入了大殿。
　　掩上门窗、点上安息香烛，木清华自然地替苏晓解下披风，指尖触碰的温度让苏晓有些不习惯，却也谈不上排斥。

　　苏晓隐隐想起：几年前，这玄清殿还叫“玄青殿”，本是木清华的师尊——林青山的清修之处。

　　当年，苏晓的父亲就是这林青山的挚友，苏晓出生后，苏涉万般恳求请青山散人做法，为小儿驱除命中的邪煞。

　　不料这娃娃的命理，竟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阴险诡谲、天煞孤星，注定一生的孤独命运。

　　这孤星命格不对本人有影响，却可对周围的人呈极恶之势，因此青山散人做法驱除不成，反引起了煞气的强烈反噬，整个苏府一脉的命数断尽，不定也是与之有关。

　　苏府灭门后，林青山十分自责，心灰意冷离开燎国云游历练，临行前留下嫡传大弟子木清华，嘱托其辅佐皇子姬出登基，治理燎国，并一定看守好苏晓身上的阴煞之气，若再出事，便以符印压制，以免再出祸害。

　　正是因体质特殊，苏晓一向尽可能的避免与人接触，朝中大臣皆道其清高怠慢，却不知苏晓另有苦衷。

　　幸好，京城还有国师木清华，因有修为法力的护身尚可与自己亲近，多年来一直若长兄般对待自己。

　　唉，在这浩浩宫殿重重楼宇中，这也是自己唯一的一丝温暖吧。

　　苏晓无奈的在心里思索着……

　　此刻，玄清殿中紫气升腾。

　　木清华转身，暗暗催动真气。

　　“嗖——”

　　殿中的九转玄机阁里最深的一格中，弹出一古玉嵌瓷瓶，木清华左手拂尘一勾，置于掌心。

　　打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的、不知什么神兽妖物的血肉。

　　令人惊异的是……这块血肉明明已离开宿主多年，却仍鲜活的样子，上面的也血迹丝毫没有干涸的迹象。

　　木清华利落拿出平日里用的那杆金尾貔貅笔，笔尖轻轻点蘸，俯身在金色符纸上细细描绘。

　　笔尖上的血液触到符纸的刹那，竟是直直地渗下去，继而浮现出鲜红的咒印，仿佛天生般的嫣然妖艳。

　　苏晓微微敛眸，心中暗暗惊诧：自己前世也是在道观中修行过的人，这驱阴符的画法自己也是懂得，只是木清华这次竟是以血画符，且这画咒的血肉竟是百年而不腐，甚是少见。

　　“木哥哥，这是何宝物？”苏晓仰头，笑嘻嘻问。

　　“天魃血。”木清华悠悠道。

　　符咒完毕，木清华一边仔细封好瓷瓶，一边絮絮叨叨的解释：“自古，天魃就是百鬼之王，天魃的纯阳血也是驱鬼的最好材料，普通小鬼一旦感到天魃的气息，就会丧胆而逃，能给你省去许多麻烦。”

　　“刚刚用的那块，可是千年前的师祖留下的，千百年来只得这么一块，稀少异常……唉，听说当年，师祖听闻湘西有天魃出世害人，就随同仙门百家前去镇压，没想到那天魃十分的厉害，玄门修士们与其对战了数百回合，锁魂勾、镇鬼幡等法宝一起上，都还治不住那厮，想必定是执念极深重的厉鬼——若如今还在世，只怕不是鬼王也是邪神。”

　　执念越深，鬼的法力也就越高，这个说法苏晓倒是听过的。

　　就和在仙道正途里，积善行德越多，就越容易飞升一个道理。

　　木清华顿了顿，瞅了瞅眼前漂亮俊俏的少年。

　　苏晓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脸上笑吟吟的似是全然不怕。

　　木清华不禁有些担心：“此次你去南疆，万事小心！方才我与皇上商量，路上还是要派个武官和你一同随行才稳妥……出了京城，你且往南行，去皇陵郊的龙吟驿站与他汇合。”

　　“对了，”木清华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你可知，那湘西一带的白僵、紫僵、黑僵、不化骨众多，可不比在京城有帝王之气的庇护，方才我虽用天魃的纯阳血暂时压制了你身上的阴气，寻常鬼怪难以发现，可依旧难保万全……”

　　“……”
　　苏晓觉得自己有些无奈，自己上辈子可就是在湘西长大的，又是道观的灵童，那些白僵、紫僵的可没少见，木清华嘱咐的这些……

　　呃，实在有些没必要。

　　苏晓觉得吧，此刻木清华絮絮叨叨的样子——就特别像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

　　一个没忍住，苏晓就噗嗤笑出了声。

　　“啧，你小子笑什么？”木清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连忙起身：“我刚刚是想……”苏晓抿嘴憋笑：“像木哥哥这么贤惠能干又模样俊俏的，整个燎国也再难找到第二个，不如考虑下给当今皇上做贤后？也省得那椒房殿一直空着，怪可惜的。”

　　木清华跳脚：“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他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道：“况且眼下，是个人都看出姬出那小子正对你感兴趣呢，你就先自求多福吧，还在这儿耍贫嘴调侃我，枉我这么些年护着你。”

　　苏晓并不搭话，只是轻轻披上来时身上那件狐裘披风，将驱阴符收进衣襟里侧。

　　狐裘上一层白色的绒毛滚边越发衬得少年肤白胜雪、眉目如画。

　　他转身看了看木清华，眉眼弯弯道：“皇上登基多年都不曾纳妃立后，寻芳司的相公们也是进进出出，从未有人因得了盛宠而停留。”

　　“原因不外乎两种。”

　　“第一种，当今皇上薄情寡爱，即使寻遍了天下美男，也无一人能打动圣心。”

　　“第二种，皇上已有所爱之人，但由于一些原因想说却不敢说。但凭皇上的性格，我想这个人必定是早与皇上相识，位高权重，是皇上极为敬重和信任之人，至于我嘛？”

　　苏晓凑到木清华耳畔，低语道：“如果出帝真心想要我，这么多年在宫中，他有的是法子和我亲近，这次更不会如此痛快地放我去南疆。”

　　“况且”，苏晓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街头小鬼们的消息，似乎这些相公出寻芳司时，身子上有床笫之欢痕迹的大都是一个类型：身材修长，眼眉温柔，尤其是身着淡紫轻衫的相公，最容易博得皇上的青睐——连寻芳司的小倌儿都知道‘若得帝王情，一匹紫云绫’，一时间京城的紫云绫变得十分紧俏，木哥哥不觉得奇怪吗？”

　　苏晓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皇上……可能并非表面那般荒唐。”

　　“……”木清华在原地怔住。

　　相识已久？位高权重？尤喜紫云绫？！深得皇上的敬重 ？？！？

　　脑海里突然炸起一串警报声，像一百辆四轮马车叮叮当当地呼啸而过，但理智又告诉他这不可能，也不该发生……

　　玄清殿外，积雪消融，几只雀儿正在枝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苏晓的唇角微微上扬：皇上啊皇上，臣可正是解了你心中的所忧哇？

　　·

　　在燎国的另一端，南疆。

　　一声凄厉的惨叫差点划破幽都的结界，将旁边几条街道上的小鬼们都震得东倒西歪：“夭寿啦！死彦宁你放我下来啊啊啊啊啊！我可是地府的在编公职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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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姬出：（委屈）钻了10年国师的帐子，至今还没成功。
彦宁：（摊手）等了三千年，所爱之人的魂魄还没找到……（努力思考脸）
——两攻对视
姬出：咳咳，好，不用说了！比惨你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