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仓鸮咕咕咕

4、晨：二 时节

　　我把我从前的经历大致讲给阿桥听，其间不乏我编造的桥段。我的寿命和体质与普通人不一样，若是按照事实直接描述给阿桥，他可能会听不明白。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每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我和阿桥最后能平静相处的宝贵时光。

　　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来到了长乐城的东门。此时的天刚蒙蒙亮，长乐城的大门依然紧闭，看起来没有要放人进入的意思。想要进入长乐城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

　　我们走到树荫底下坐下休息。阿桥看起来累坏了，一坐下来就点着头打瞌睡。小孩休息不够，还硬撑着和我一起走山路，也是难为他了。

　　“困了就睡吧。”我脱下外衣给他盖上，把他抱在怀里，看他慢慢地合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均匀。

　　这里的清晨是安静的。晨雾、露珠，还有藏在绿叶后面的鸟啼，都是轻飘飘的，连拂动绿叶的风都是如此轻柔。它们轻声细语，我听不见一丝杂音。如此安宁祥和，让我不由赞叹这是一块真正的宝地。

　　长乐城，长乐城。十五年才盛开一次的长乐花让它在十方盛名远扬，同时也给它平添了几分神秘。关于长乐城和长乐花有不少传说，其中流传最广的好像是“神女与金蛇”的故事。我对这些神话传说的了解不够，就不在这里详细讲述了。长乐城之后的事，以及常乐城主的故事，我会另起篇幅和大家说说。

　　长乐城少说也有几千年历史了，在早期的故事传说里，人们时常能看见一条“金色大蛇”的身影。我忍不住再次望向那扇仍旧紧闭的铜门，借着如雾的晨光，我看见了城门上的蛇鳞纹路，除了蛇鳞纹以外，我没再看见任何其他东西。或许这蛇纹真与长乐城传说中的大蛇有关。

　　忽然记起来，我好像曾经在哪听说过“长乐城每扇城门上都有六十九只灵兽”。现在看来，大概又是一个谣言。

　　过了一会，门外的人越来越多，从服饰上能看出这些人都来自不同的“域”。都说“长乐花开动十方”，看城门这架势，今年长乐城肯定又赚足了面子。可是等来等去，这城门迟迟不见要开，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趁着这会儿闲工夫，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这些来长乐城的人，并因此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西南域和西北域更靠近长乐城，来长乐城明显要比其他域方便许多，理应是来自这两域的旅客更多。但在这城门前，来自这两域的旅客人数明显比其他域要少得多。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两域有了新的出行规定吗？还是说是因为别的原因？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感觉怀里的阿桥动了动，翻了个身，应该是被人吵醒了。

　　阿桥这一醒，看上去已比之前要精神许多。这小孩还了衣服，还和我道了谢，一骨碌就要往人堆里钻，估计是想和哪家的小孩一起玩去了。我没拦着，只叮嘱几句，让他记得回到这树下找我。阿桥应了声，转眼间就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我对阿桥一直很放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心智却意外的成熟。在和他相处的这几年，我观察到他似乎在“器”的研究上有一定天赋，若是有良师引导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在器界有一番成就。

　　可惜我在器上的修为不够，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没有资格继续成为他的导师，为他指引未来的道路。要是论修器的话，西南域倒是有不少器修大家，要是以后有机会将阿桥送到他们那里学习就好了。

　　但是我不能亲自出面引荐——至少不能以“邢青钺”的身份出现。现在“邢青钺”在灵师当中仍是“罪人”身份，亲自出面不但会让我自己陷入危险，还会牵连阿桥，严重的话可能会毁了阿桥的一生。

　　我现在的身份是普通人“林越”，不用和灵师打交道，也就不必担心灵师会发现我的另一个身份。但是这样子的我虽和灵师没有任何关系，但却难以与灵师接触。在十方国，灵师都居住在被称为“灵坊”的区域，那里普通人难以到达。若非特殊情况，灵师一般也不会走出灵坊主动去与普通人接触。

　　因此，不管我现在是哪一个身份，我都不方便接近灵师。要是能让其他人帮忙引荐阿桥肯定比我亲自出面要好得多，但是谁愿意帮这个忙呢……一想到自己在西北域混迹将近二十年，最后就只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我思考的这段时间，城外的人越来越多，能站人的地方越来越少，我只好贴着这树往后缩。人这么多，也不知道等会阿桥还能不能找到我。

　　刚担心着，阿桥就从树后探出头来——也不知这小孩什么时候从人群里钻出来的。一见着我就拉住我的衣袖，嚷嚷着要我抱他起来，好看见让他长乐城的“祭门”仪式。

　　祭门？长乐城开个门还要这么麻烦吗……也不知道这是阿桥从哪里听说的。若长乐城真的有“祭门”一说，那就意味着接下来镇守长乐城的灵师要出现了……

　　“咚——咚——”
　　像是要印证我的猜想一般，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钟声，惊得鸟雀纷纷扑着翅膀四下飞散。而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非比寻常。换句话说，人们不是“自愿”安静下来的，而是“被迫”闭上了嘴。

　　墨术“无声”，属于低级的墨术，只能依靠墨器行使，作用是短暂剥夺一定范围内普通人的声音，而这种静音效果对有灵师血统的人是无效的。刚刚那阵钟声，想必就是承载无声的墨器发出的吧。

　　还好我刚刚没开口说话，不然就直接暴露身份了。

　　阿桥是第一次见识到“无声”，他慌乱地用手朝我比划着。我轻轻拍了拍阿桥的肩膀，算是安抚一下他。连墨术都出动了，那么祭门也可能是真的了。

　　既然要看，何不看清楚点？现在人太多了，想要看清楚，得到高处去。这么一想，我便拍了拍身边的这棵树，示意阿桥一起爬上去看。阿桥想都没想，一个劲地朝我点头，看样子是同意了。我先爬了上去，判断这一段枝干能够承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后，才调整姿势，把阿桥也提上来。

　　不能说话，大家都焦急地把目光投向城门，也就没有注意到我们这的动静。我也跟着望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阳光下，门上的蛇鳞纹路好像在游动，无论是锈迹还是花纹，它们好像活了一般。我差点以为这是巨兽的大口，下一秒它就要露出獠牙，将门前的人群吞噬。

　　长乐城的大门被打开，古老的门好像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又沉寂于一声干涩的叹息。几只白色的灵巡从城里游出，它们把人群隔开，在人海中分割出一块小小的空地。灵巡身后还跟着众多手持祭品和神器的灵师侍从，这些侍从无一不穿着白色的衣服。衣服没有繁复的装饰，但优质的面料和合适的剪裁、以及金色扣子恰到好处的点缀，使它整体看上去有种大气优雅的美感。长乐城的气质，由此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

　　镇守长乐城的主家是常家，这些灵师侍从应当是常家的外姓弟子。常家倒也真的有本事，祖祖辈辈竟能在长乐城守千年之久，这是大部分家族难以办到的。据我所知，整个十方，除了长乐常家和东域林家，没有第三个能守住一座城达千年之久的家族。大部分家族会因为各种原因衰微败落，失去对这座城甚至这片域的管辖权——灵师家族一旦失去对某地的管理力，万灵台就会收回这个家族的管辖权，并安排其他实力强大的家族接管。

　　而常、林两家的镇守早已超千年之久，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永远守护在那里。任凭时光流转，岁月绵长，如有神明庇佑。

　　一个白衣少年手捧一只莲花造型的小香炉从城里徐徐走出。白衣上，隐约可见用特殊金线绣的图花，暗示着这个少年身份的不一般。也或许是因为气质，虽然这少年同样是一袭白衣，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与其他侍从的不同。侍从们跟随着少年，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阳光、风声、金色的草坪、安静的人群、白色的灵师和灵巡组成画面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庄严美感。

　　明明是很美的景色，可当时的我却完全提不起精神，一心只想着这祭门仪式赶紧结束。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也不知那香炉里头燃了什么，就算隔得很远，也能闻见从香炉里飘来的味道，虽然闻起来很是清甜，但却让我直犯恶心。

　　在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那白衣少年忽然开口道：“适逢我长乐花开盛事，今日来者不论出身，皆为宾客。”

　　“神女赐福，长乐长安——”

　　少年话音刚落，侍从们便跪下行礼，低声吟唱颂词。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如果非让我形容的话，我只能说，我在听见它的时候，想到了掠过麦田和荒野的风。待少年示意可以入城后，人们便自觉排着队进入长乐城。我赶紧翻身从树上下来，抱上阿桥，带着他紧跟着人群，踏入长乐城。

　　那些灵师似乎没有和人群一起进来，我回头望去，他们似乎是在忙着布置什么阵法。可惜我们走得匆忙，我没能看清那是什么阵图。

　　在来长乐城之前就了解到，长乐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内城就是灵师聚集的灵坊。入城后，我们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要想看长乐花，得等到临近傍晚，内城开放的时候。真正的长乐花藏在内城里。

　　距离内城开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便决定带着阿桥随意逛逛，打发时间。或许是因为长乐花开，又或许是因为常乐的婚礼，无论走到哪里，都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种过节的欢庆气氛。

　　中了“无声”墨术的人们一进入长乐城，就立刻恢复了。能发出声音的阿桥更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噼里啪啦地提问。

　　“先生先生！刚刚那些人就是灵师吗？”
　　“先生！那些白白色、看起来像鱼又像猫的是什么呀？”
　　“先生！刚刚为什么大家都不能说话了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哑了……”
　　“先生——”
　　……

　　阿桥的问题劈头盖脸地朝我砸来，把我问得有点晕。还好附近有卖点心的铺子，我赶紧买了几块糖糕塞给他，好堵住他不停“叭叭”提问的小嘴。吃了糖糕的阿桥就把那些问题忘在脑后，高兴地探索起外城来。我也总算有机会得了个清闲，好好看看这长乐城到底是什么模样。

　　等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在街上又看见了那些灵巡。虽然灵巡不会说话，但是它们表现出一副很着急的模样，催促着街上的人去什么地方（我猜是去内城）。于是我们跟着那些灵巡的指引，来到外城的一座广场。

　　这个广场看起来有些特别。看起来本应是圆形的广场，被一条大河从中心截断，变成了两个隔岸相望的半圆形广场。几座长长的白色石桥将两岸相连。桥的走势蜿蜒曲折，远远看上去就像几条伏在河面上的白色巨蟒。桥上的石兽，全是形态各异的蛇，这些蛇的造型姿态看上去少了些冰冷凶恶，多了几分可爱，看上去平易近人。

　　我刚想领着阿桥走过去，就被当地人告知现在还不能到桥上去，因为“时机未到”，但是具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过桥，对方并没有说明，只是说了一句“等消息。”我们只好继续站着等。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又听见了钟声。

　　随着钟声响起，桥上出现了灵师的身影，我们又看到了那一位穿白衣的灵师少年。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些桥其实并没有直接连接对岸，而是先在河中央的圆台汇聚，再延伸到河岸。这些灵师此时就正站在圆台上，他们沿着圆台、面向我们站成一圈，看起来好像是在观察着什么。站在圆台中心位置的仍是那名少年。

　　不一会儿，那些白衣的灵师便转过身，好像在对那名少年说着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在汇报观察的结果。但是他们具体在观察什么，我并不清楚。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了。我看见那少年开口。

　　他高声向人群宣布：
　　“花开时节，福至长乐。各位，欢迎来到长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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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写了之后稍微放慢了节奏。前期节奏还不想那么紧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