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妖传》林与珊

3、第三章

　　“白先生奉旨入宫，倒是姜统领此番欲意何为？”谈明话音未落，手已覆上腰间佩剑，拇指将锋利的铁刃推出半分，半截寒铁器裸/露在月光下映出姜曜那张过于邪魅的脸。

　　他还未开口回应，身体本能的做出防御后退数米，躲过迎面劈来的凌厉风刃，他虽身手敏捷，却也因分心被扫断几缕细发，居然也不恼怒，而是送给白宛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笑的人心因战栗起了一层毛边。

　　“我与白宛之事，谈将军无需费心。”说着，食指勾掉额前碎发，腾步悬空，右臂横扫，数枚银针划破夜空向着白宛飞去。

　　白宛余光瞥见身侧一处水泊，左手虚空一抓，那水就像块可以任意蹂/躏的抹布，即刻就被他挡到身前，无数暗器在扎进水布里的瞬间又被他嫌弃似的扔到一边，银针落地发出零星脆响。

　　仅仅这须臾片刻，姜曜便现身在他眼前，谈城的肉眼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见他将掌心压覆在白宛胸口，竟还有闲情凑到他耳边说一句撩拨人心的话：“几千年了，你还要护他到什么时候。”

　　饶是耳语，谈将军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早已练就卓绝听力，将这话全数收于耳中，脸色大变。

　　“阿宛！”

　　胸口仿若压着千斤巨石般，这一掌功力浑厚，力道贯穿白宛全身，致使他不由得随惯性后退几步，勉强咽下口中腥味。还未站稳脚，抬头却见谈明手持长弓，箭已离弦。

　　姜曜俯瞰谈明，眼神就像是在欣赏小孩子不成熟的玩闹，食指轻弹箭尖，力气没用多大，箭身却抖了三抖，在他身后摇摇坠落。

　　“谈将军到这皇城来，车上还备着武器，居心难测啊。”他笑道。紧接着，手中长剑朝向谈明当头劈了下去。

　　空气被这逼人的剑意一分为二，气流卷着潮湿的水意瞬间扫至谈明眼前。他赶忙抬手扶住车沿，不得已侧移两步，却也知于事无补。

　　车上坐着淑妃，他避无可避。

　　耳边响起一声闷哼，芙蓉莲香扑面而来，谈明几乎还没看清那人身影，手臂已揽过他细软的腰身。白宛唇上本就不浓的血色很快淡去，背后白衣被劈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姜曜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的站在宫门城墙上，倚风而立。似血的红色衣摆高高扬起，重新融进皎洁月色中成了一道不动声色的黑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谈将军，我等你来。”

　　这声音一改之前的狡邪口吻，冷冰冰的。再回头望去，城墙上空空荡荡，只剩几名夜间巡逻的禁卫军。

　　白宛轻推谈明胸口，站直身子，什么话也没说，跳上马车坐在淑妃身侧闭目养神。谈明一脚踏入车内，银色战马扬起前腿，快速驶离宫门。

　　一路上谈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白宛。

　　白宛面色惨白，失色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长发半数挡在身前，半数在身后毫无章法的贴着，虚弱的身体随马车轻晃，双目时而微阖，时而睁开，却只盯着一处发愣，冰蓝色的瞳眸毫无生气。

　　银马一晚上跑了三次云水楼，也不气喘，铁掌稳健，很快便拉着车上三人抵达石楼入口。谈明抱起淑妃先一步下马，白宛紧随，一个响指，离开时掩合的大门缓缓向两侧张开，门侧两团蓝色萤火烧的正旺。

　　谈明走进石楼发现右边的水帘消失了，通往地下的石阶上站着一个女童。女童满脸稚气，纯真可爱，笑意盈盈，对着谈明礼貌点头：“欢迎来到水中阁，客官有什么可以……”

　　白宛适时打断她的话，指着仅凭一口气吊着的女人道：“阿玉，找一间暖气足一点的房间，在床榻前放三个火盆，厚被两床，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被唤作阿玉的少女刚想点头应下，突然皱眉，鼻尖动了动，急忙连跳几级台阶蹿到白宛身后，声音霎时走了调：“阿宛！你怎么了！”

　　“别吵。”白宛声音虽冷，可语气很柔，他看了一眼面前慌张的青衣少女，笑道：“没事，一会儿就好。”

　　阿玉丝毫没被这句话安抚到，反而瞪着旁边的谈明，和刚才喜颜迎客的女童判若两人，弄得谈明哭笑不得。

　　她接过淑妃靠着珍珠维持精气的肉/体，撅起嘴巴十分不舍的又对白宛送去担忧的眼神，就见他微扬下巴，示意她听话。

　　青衣少女转身轻盈落下台阶，好似怀中只抱着几件华贵的衣裳，很快消失在石阶拐角。卷起的水帘重新落下，水中阁被严实的隔挡在后面。

　　墙体内一道银光闪过，隐藏的石门被光束推开，白宛顺着光路走进楼内空间，曼妙的水中世界亮堂一片。

　　他缓步走向冰棺，抬手朝着石壁某处轻轻一点，谈明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才发现这四周石壁上竟嵌有无数暗盒。像是有人从中拉开了某个，一条通体银色，正面镶有白色贝母的丝绸发带精准的落在白宛掌心。

　　他将长发细致系好，全数缕到胸前，正欲解衣疗伤，纤长的手指在碰到腰带时一顿，无奈叹了口气。

　　“谈将军可否……”

　　“三个月未见，连称呼都变了？”谈明侧身倚靠在门口的石壁上，抱起双臂看向冰棺上端坐的消瘦背影，心里一沉。

　　刚才拥抱的太仓促，此时才察觉他的阿宛竟然瘦了这么多。

　　“谈明，你……”

　　“还是不对。”

　　白宛低下头，喉咙上下起伏，红白两色金鱼在他脚边嬉戏，偶尔张着嘴亲吻一下白宛脚踝上银色的鳞片。

　　半晌，白宛才道：“阿明，我……”

　　“我不过去，就在这儿看着你。”

　　谈明说完，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的双眼紧盯着他，眼里满是专情，目光怎么也不肯从白宛身上扒下来，整个人暗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白宛哑然，还想再说些什么，犹豫半天只好作罢，解下腰带，上半身白衣垂在腰侧，后背从左肩到右腰上的剑伤被周围雪白的肌肤一衬，目光都不忍继续落在上面。

　　谈明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红白金鱼嘴中各含一粒珍珠，从水面一跃而起，珍珠在碰到细长的伤口时瞬间化为齑粉，严丝合缝的将仍未愈合的皮肤逐一粘连，很快，这伤痕的颜色便越来越浅。

　　白宛弯腰拾起两根海藻，松手时，海藻舒展开身体，滑到他身后，潦草当作绷带使用。

　　穿好衣襟，一把长发在身后散开，白宛起身时用脚尖轻点池水，水面荡起一丝涟漪，池中之物似是感应到某种共鸣，画面顿时活了起来。

　　谈明眼眸中的白宛一点点放大，直到他站定身子以同样的眼神看了谈明许久，一时走神的谈将军才猛地回过味儿来，砸吧了下嘴，冲白宛笑了笑。

　　“我送你回去。”他道。

　　谈明的笑意被这句话抹去大半：“又赶我走？”

　　白宛摇摇头：“没有赶。”

　　谈明蛮不讲理：“那你随我回府住些时日。”

　　白宛盯着他那身青铜盔甲，不作声。这两人总是聊着聊着就没了下文，往时在谈府倒也无意，经常一人练剑，一人赏梅，剑身带起阵阵梅香，满院流转，香气聚拢时，白宛兴致盎然，还会同谈明切磋几番。

　　不料想这会儿，两人停顿间却只剩尴尬。

　　谈明最不擅长对付白宛的沉默，哪怕脸上有一丝一毫可以让他察觉出心思的神情，他也好能哄出几句漂亮话，可偏偏就是一张冷脸，内心火燎，矜持全抛在脑后，只得用手抬起他尖瘦的下巴，深深的看着他。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白宛长长的眼睫落下，没什么意味的看向谈明：“那我……笑一个吧。”

　　本不是一句俏皮话，可传进谈明耳朵里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用绒毛刷挠了两下，手一抖，放开了白宛笑道：“栽在你手上了。”

　　说完这句，像是想到什么，话头立刻调转：“姜曜……是妖？”

　　白宛点头：“九命猫妖，他统领‘暗门’这么多年，爪牙终于亮出来了。”

　　谈明始终对姜曜说的那句耳语心存疑虑，倾慕的眼神毫不遮掩又落上白宛面容，一片赤诚，可这一低头，没获得默契对视，却见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无意识用食指抠着自己胸前甲片，两眼无神的盯着石壁愣神，一副怜人模样。

　　谈将军血气方刚，架不住这般“招惹”，登时闭眼凝气，疑虑被悸动扫了个精光。

　　谈明抓住他的手，先摸一把好抚平自己长久躁动的心。白宛这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听他气定神闲的轻声道了一句：“走吧，你送我。”

　　石门洞开，盔甲白衣纷纷没入晨光中，一夜未眠，谈明疲惫的打起了哈欠，银马颇有眼力见快步跑到主人跟前。

　　谈明随意摆手，歪头瞥见白宛长长的眼睫染上一层亮色，困意顿时没了，人也精神了，眉开眼笑道：“你一天比一天好看。”

　　白宛正低头整理袖口，听到这句也不动容，权当耳旁风，似乎是先前蜜枣吃了太多，已然觉不出甜意来。

　　到底还是架不住三个月朝思暮想，一不留神被谈将军钻了空子，靠近他身侧的手被牢牢握紧，白宛竟忘记躲避，缓过神时，两人已经牵手走出去数米远。

　　深秋时分，城门前两排杨树纷纷老去，秋风卷起最后一片枯叶，树影稀疏落在脚下。

　　城门前站着两名身形魁梧的男子，左右护着他们中间矮下两个脑袋的少年。那少年脖上系着披风，金黄色名贵绸缎被光线抚的莹莹亮亮，衬得白净小脸更显得稚嫩讨喜。

　　“阿宛！”清脆动听的少年音穿透秋风传入白宛耳中，却是劈头盖脸砸的谈明怒不敢言。

　　白宛一怔，定睛看着城门口朝他挥手的小皇子，伸出空着的左手嘴角扬起笑容也向他轻轻挥了挥。

　　小皇子眯起眼，在心里哼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不远处相依并行的两个人确如一双璧人，旁人眼里，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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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拳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