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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邺晋乱心 ...
高孝珩不着痕迹地挣开:“姑娘你……”
“我们见过,我找你许久,真是你。”
她湿哒哒的袖子还在滴着水,天青色的绸带被他抬手的动作带向身后,延展又落回臂肘。她仅愣片刻,垂下的手再次缠上他,那绸带强硬地与她手腕勾画倾斜,坚不可摧。
“清河郡一品香酒楼,我与柔然人对峙,你用花生米救我,后来我日日寻你,自己寻,托人寻,可你此后再未踏进酒楼。你还记得吗,我那时穿男装,头顶梳了一个丑丑的发髻,我……”
高孝珩没说话,一旁的黄衣女子茫然问道:“孝珩,她是谁,可是故人?”
崔洛晚紧张地看着他,期待自己详尽的描述能勾起他的记忆。可高孝珩眉眼始终无波无澜,拂她手的动作倒十分明显:
“姑娘许是错认了,我从未去过清河,也从未见过你。”
“明明是你,你身边伴有另两人,最小的孩子七八岁,穿一身暗红,曾为说书人敬一杯酒,你……”
“姑娘。”高孝珩打断她,“雨已停,我们这便下山了,天色不早,你快些归家吧。”
黄衣姑娘也朝她笑了笑:“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心。”
再遇故人,故人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她。
崔洛晚只觉鼻头发酸,她睁大眼睛瞅高孝珩:“那、那、能、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等高孝珩回答,黄衣姑娘板起脸戳了戳他的手臂:“人家问你名字呐,要不要说你自己决定,我不管。”
高孝珩看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回家去吧。”
错身而过时,她伸手想挽留,指尖堪堪触到他的瞬间,他看了她一眼,陌生的,疏离的,似乎还有她不懂的情绪。
抓他有什么用,该说之话都说了,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崔洛晚默默收回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她喃喃自语,不知他能否听到,听与不听似乎没有分别。
她像一只落水的公鸡,垂着头,垂着颈,发髻朝天,隐隐滴水。余光不经意落在他他腰间,革带佩碧珠,红绳串挂,被雨水浇灌得愈发清泠。
崔洛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由近及远,一点一点消失于茫茫落花中。
她愣许久,久到天地静万物休,终似恍然大悟,又似自嘲道:“原来是你……”
她攥紧坠崖时扯下的绸缎,抹一把脸上水,在树下拾几个蘑菇,慢慢往回走。
茅棚与她坠崖处并不远,只是雨幕挡住她,也挡住她心中南北。
★☆★
一向不知愁为何物的崔洛晚,消沉了好长时间。
暑去秋来,寒冬辗转时,她收拾行囊,与尘云峰主人告辞。
尘云峰这一代主人名唤碧影,是女子,亦是妙人。
她相貌秀美,超然俗世,二九年纪,修得一身好武艺。她从未下过聊山,也不曾去过闹市,运笔作画却能将市井描绘得惟妙惟肖,山中人问缘故,她道:“我于梦中见,烙印于心,未曾亲自去又似亲自去。”
崔洛晚敲开碧影的门,告知来意。
“我要出一趟远门,新年归家,你好生保重。”
碧影淡淡一笑:“你的功夫我信得过,在外一切小心。”
“谨记于心。”
她走时,碧影又道:“情之一物莫测,阿晚切勿越陷越深。”
崔洛晚掏了掏耳朵,假装没听到。
常言道:山若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她带了一角碎布,骑马而行,一路向西。
皇城边,天子脚下,她脱掉布裙换男装,进城遇人便打听高孝珩住处,这才知道他已有封号——广宁王。
她赶着马,慢慢悠悠溜达到广宁王府,不巧的是,主人去朝拜皇帝不在府中。
崔洛晚无处去,挑一处距高孝珩最近的客栈住下,二层走廊踮一踮脚尖,便能看到广宁王府门前景。
她多处探听,他是风雅之人,善书画,善乐谱,气量好,品行端,为人称赞,无数官吏想把女儿塞给他做妃,他一一婉拒。
只因他已定亲,伤无数姑娘的人,也包括她。
崔洛晚的情绪来的快去得快,消沉两日便想通,他定亲成家是好事,她来找他,只是想见他,与他道个谢,喝次茶,聊回天,没有非分之想。
她如此宽慰自己。
邺城护城河水的冰面牢不可破,冰上官户商旅摆摊位,岸边帷幔搭阁座。
冰上吟诗会属邺城冬日盛景,笔墨琴棋吟诗作对,技高一筹者可敬输者一杯热酒,顺便取走主人所备酬品。
陈年佳酿,果酒浆酪,品类繁多,花去几个五铢钱,崔洛晚要来一壶酒,一碟牛肉,坐在角落,只待高孝珩出现。
日头高挂,几片云飘着,邺城冬日冷,崔洛晚裹棉衣戴帷帽,无法理解皇城人冬日的兴趣,只盼那人快鞋来,让她少受一刻寒冷。
念叨着,终于把人盼来。
他穿素白狐裘,脖颈一圈白毛,内里是藏青色长袍,暗金云纹,贵气天成,身侧跟着个小孩,大概十岁,眉毛粗粗、一蹦一跳左瞅又看。
崔洛晚手腕微抖,用以取暖的酒盏洒出好几滴,她忍不住惊诧:“他孩子都这么大了?”
“噗!”
刚落座的人喷出一大口酒。
崔洛晚嫌弃躲开些,隔帷帽看去,是个穿蓝衣的公子,凤眼英气,发髻高高,正抬一只袖擦嘴角,而后朝她笑笑:“让小兄弟见笑了。”
他为自己斟酒,又为她填满。
崔洛晚手拍石桌:“你从何处冒出来,我不同意你坐这里。”掌心震疼传来,她嘶地倒吸口气,这邺城的石头块怎地都这么硬。
蓝衣公子笑了:“兄台莫急,我不过借坐片刻,等到人便走。”
“你等谁?”崔洛晚斜他一眼。
“那你等谁?”眼见崔洛晚欲掀开帷帽揍他,他赶忙指向人中央,“你为他来,我亦是,互帮互助。”
被人围住的高孝珩,正提笔挥斥,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周围人拍手叫好。崔洛晚目光寻觅,不忘拒绝蓝衣公子:“谁同你互帮互助,速速走开。”
“不过半盏茶功夫,还望宽宥一二。”
“你——”崔洛晚怒视他。
“怎么?”
“挡我视线了。”
“……”
说话间,有一人落座,又有一人落座,蓝衣公子回头看,忽地惊喜叫道:“比完了?胜了?”
“二哥出马,以一顶十,头筹还能花落别家?”猴子似的小孩沾沾自喜。
蓝衣公子问:“得了什么?”
“软剑一柄,西山铁锻造,形似绸,可缠腰间。”
声似珠玉落盘,清润不失刚毅,崔洛晚心神具跳,拨开蓝衣公子看去。
这一看,仿佛被雷电击中,浑身动弹不得。
高孝珩脖颈软毛随他微微动,手指抬落间已从腰间取下玉色长穗,左右一绕,那吊穗便系在软件刀柄。
崔洛晚看他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
须臾后,她缩了缩身体,想到此行便是找他,又向前挺一挺腰杆。
蓝衣公子转头看他,便跟高孝珩介绍:“二哥,这位兄台想必是故人,等你许久了。”
高孝珩寻声看来,崔洛晚与他对视,这才记起面前挡着东西,她扯下帷帽,抬眸:“是我。”
高孝珩黑眸微动,须臾微微笑了笑:“你是?”
“……”
有些许外人,崔洛晚局促不安,手指绞着手指,轻咬下唇。
高孝珩提起软剑推给蓝衣公子,后者愣了愣:“送我了?”
“年后远行,赠你防身。”他说。
“啊,多谢二哥。”
高绍信凑过来,拉住他手:“二哥二哥,我也要。”
高孝珩摸摸他的脑袋,拉起高绍信手送到高长恭手中:“侍郎家酬品中的雕弓正适合小六,你们先去,我随后到。”
高长恭会意,笑而不语,牵着小弟走开。
人走了,这一方石桌只剩他二人,仿佛天地只剩他二人。
崔洛晚睫毛垂垂,盯着酒盏盘碟一动不动,心如井中打水,一上一下。
高孝珩叫了一壶热浆酪,自顾自倒一杯,掌贴桌面推盏,指尖映着玉色瓷盏盈盈润润,闯入崔洛晚视线,她终于抬起头颅。
他坐姿周正,眉目端然,鼻尖映着帷幔投下的光影。
一张好看的脸,一张令她想了两年之久的脸,崔洛晚虚虚圈住杯盏,斟酌如何开口。
开口前先好好看看他,毕竟下一次再见不知何时。
远处的喝彩声络绎不绝,高孝珩忽然问:“清河至邺城,不下千里,你一人前来?”
崔洛晚眼睛一亮:“你承认了,你去过清河。”
他不否认,端起茶盏淡淡道:“聊山至邺城,亦不下千里。”
“我从聊山来,清河人,家父两年前官拜刺史,有贵人来访,我于园中抚琴,后病倒,再后得公子两颗山参,我叫崔洛晚。”她来找他,不做隐瞒。
崔洛晚说完,高孝珩却有片刻失神:“你与那时大不不同。”
琴技一塌糊涂,形如弱柳,不禁风,大病猖獗,惊天动地。这便是高孝珩对清河崔家大小姐的认知,与眼前姑娘却如天壤之别。
她不愿解释原因,说来话长,打心底里高兴,他终于承认。
高兴的劲才酝酿一点,便噗地一声消失了:“聊山那日,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高孝珩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眉眼温和:“因为我确实不认识姑娘。”
“可……”她哑口无言。
崔洛晚手压石桌欲起身,复收回手拢拢棉衣,对他抱拳:“聊山中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高孝珩颔首:“你已道谢,我也应承,不必再挂记于心。”
“这次是为酒楼相助道谢,如若不是你,那镖便钉进我胸口了。”
“用花生挡镖……”高孝珩顿了顿,“是我四弟,并非我,你应去找他。”
崔洛晚攥了攥拳头,心中却澄澈:
“我知你已定亲,来此处见一见你,只是见见,你莫……烦扰。未见时,我在想见到后说些什么呢,中华上下千年光景,总能找个话题说一说;见到后发现那些都不切实际,我们不熟,聊不得人生见地,我将自己说与你听,权作交个朋友。”
聪慧者,拿得起放得下,不为世俗累。
高孝珩执杯盏敬她:“高孝珩,家中行第二,朝中挂职,日后官场或少不得与你父亲兄长共事。”
崔洛晚呆了片刻:“那……那你可不要与我父兄说我一人跑来邺城,也不要说我没生病……我是没有生病,可我体弱,没错,体弱。”
高孝珩笑了:“放心,你之事,我不多言。”
“那颗花生……”
她仍梳包子一样的髻,两侧垂下细长的绸带,腰间挂着一串谷穗,他很少见过这么执着的人,一时不知如何答,垂眸眨眼:“何必再问。”
高孝珩解开狐裘递给她,内里的藏青色长袍一览无遗,窄袖,宽革带,长身玉立。
崔洛晚别开眼,他说:“年关将至,崔姑娘逗留几日后早些回去,免得家中记挂。”
“谢谢。”
“若方便,我可派人送……”
“不麻烦。”崔洛晚将浆酪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酒敬高孝珩,“保重。”
“保重。”
她走出很远未回头,身披狐裘几欲拖地。
狐裘残存他的体温,暖意隔绝冰雪,有墨香,似握笔时沾染,她想象着他作画写诗,弹琴吹笛的画面,或坐或立,或喜或愁,一时收不住思绪。
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惜就要成亲了,心中升腾起那点缱绻希冀,无形中被打散。
她甩甩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
对面是一家面馆,她快步走去,要一碗面,想着吃饱就该回家了。
人生际遇如万千,错错过过一念间。黄粱一梦终有醒,莫陷其中难自拔。
花生米究竟是谁扔的?
某诺:你猜~
留言呀,收藏呀,有没有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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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邺晋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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