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阴差阳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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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洛晚幼时体弱，鬼门关来来去去走过许多遭，年长后转圜，总归令人胆战心惊。
她这一病，崔家请以往大夫望闻问切，药方开了六七张，药效不达两三分。
崔爹爹急得团团转，崔哥哥广发求医帖。
你来我往地忙一阵子，崔洛晚的病情渐渐好转。
虽已五月，花草斗艳，稻谷播种，她仍裹着厚裘缩成一团，不出户不出门，喝粥吃菜，形容消瘦。
疾风骤雨一整夜，小南风呼啦啦扫荡门前的垂柳，崔刺史脚踩片片落花，手捧暗色木匣，一进门便握住女儿的手。
“今日可好些？”
崔洛晚柔柔一笑：“好多了，或许再过几日便能出门去了。”
崔刺史幽幽叹口气，支走旁人，去了匣子的锁。
一对胖山参躺在绸布中。
“这？”崔洛晚惊了，山参在清河是名贵药，长且胖的很难得，两颗就是难上加难了。
“前些日来府的宗室贵客，今晨托人送来，送与你，调养身体。”
崔刺史拍了拍她的手：“为父看那二公子清隽稳重，应是良配，本欲结亲，可……可……”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黄雀飞檐越树，芍药海棠迎风簌簌，空气和泥土都混杂芬芳。
崔洛晚鼻头微酸，愧疚地回握住老父亲的手，用帕子为他拭泪：“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没人知道她愧疚什么。
崔刺史抹泪，怜爱地摸着她的发顶：“你要快些好起来，身体康健了，为父再去为你说亲。”
“父亲莫忧，我本不看重这些。”
“女儿家当找一好归宿，为父才放心。”
父女挽手促谈，崔洛晚得一纸书信，即日启程去聊山养病。
临行前她去书房寻画，本是崔父所应赠品，就置于案前。画轴乌黑，紫色绸带绑系，确认画册，便提裙离去。
书房南侧栽两棵老槐，花期正旺，盈盈花香隔一层窗纸，令人心神具安。
她正托鼻深嗅时，书房的门竟被人从外拉开。
花草的幽香随人扑面而来，她敏锐闪身躲进屏风后，厉声问：“什么人？”
来人迟疑片刻：“在下有事叨扰，姑娘是府中小姐？”
“不是。”
素色雕花屏风，上绣悠扬竹林图，林木东北，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崔洛晚侧身在竹茎后，以青绿遮浅黄襦裙，透过浅色空隙向外望，只能看到男子修长的轮廓，衣摆被微风掀动。
“你不是府中人，为何在此？”
家有严规，午时前后各一时辰，仆从婢女皆不得踏入书房，父兄母亲外出办事，老夫人闭门不出，她猜不出是谁。
“受崔刺史邀，前来借书，管家引我至此，若有冲撞，还望见谅。”
“冲撞倒不至，你在此我如何……”
崔洛晚的指甲刮蹭梨木花纹，随即改口：“知道冲撞，你怎不速速离开，难道等我轰你不成？”
她一心将人赶走，不想碰面，万一日后外出被认出，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付之一炬。
“是了，是我不对。”
高孝珩本是登门人，客随主便，不做纠结，低头看一眼脚下，迈出门槛后退，避身向回廊走。
崔府管家迎面来：“高公子，老奴来迟，方才被小厮耽搁，公子见谅。”
高孝珩颔首，继续往前走。
管家疑惑道：“公子为何至书房而不入，您找的书都在书架，有三五版本，任公子挑选。”
高孝珩拢着袖子负于身后，弯了下嘴角：“不敢惊扰书房中人。”
“诶？”
管家一愣：“谁这么大胆，竟然偷入书房，是谁？小贼还不速速现身！”
说着便撸起袖子要捉人。
崔洛晚顿觉大事不好，一巴掌拍上屏风木框。
砰地一声，灰尘在阳光下起舞，管家如被施下定身咒，不动了。
崔洛晚听得外间安静，清清喉咙，压低音色：“管家，是我。”
“二、二小姐……”
崔洛晚打断他，低眉敛目谨慎道：“二小姐派我来取画，不想与……这就回去，不敢耽误客人正事。”
“诶、诶、诶……”管家脑袋一时转不过弯，连发几个单字，“好、好、好。”
崔洛晚扯一条裙摆内衬，团团覆面，用发簪固定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未抬头，一步一步向外走，哪怕新年敬祖，步子都不曾迈得这般周正。装模作样她最在行了，她此时是丫鬟，是让旁人挑不出差错的丫鬟。
管家只看一眼，便一声不吭地低下头，而高孝珩侧身让路，目不斜视。
崔洛晚与他擦身而过时，余光一飘便瞅见他腰间的青白嵌玉革带，襟袖叠起银线，衣袍一丝不苟，下摆云纹淡淡。
他右手握一柄玉骨折扇，扇尾吊着红绳串挂的碧珠，阳光下泛泠泠光泽。
这一晃，登时令她回了神。
崔洛晚小碎步过石砌拱门，转去青石后，背靠上老树才缓吐一口气。
好险呀，差一点便与父亲中意的女婿撞上，若他瞧上她，她多日谋划去聊山避世的计划，就完蛋了。
崔府管家不是多事之人，待客人走后，塞他几坛竹叶青，今日事可作从未发生。
崔洛晚踢一踢脚下石子，捏捏画轴的绸带：“明日就走了。”
第二日天光大好。
崔洛晚乘马车启程，车轮碌碌，途经酒楼“一品香”时，她摸出面纱让车夫勒马。
欲起身，便被竹雪自身后拖住：“小姐，闹市嘈杂，若需采买，让小厮代劳可好？若仍放心不下，就派奴婢去。”
崔洛晚拨开她，又将人按到板凳。
“你不认识一品香掌柜。”
“奴婢可以问。”
“你不知道我找他何事。”
“小姐可以告诉奴婢。”
“麻烦，哪有我亲自去省力。”
“可是小姐……”
崔洛晚带好面纱，仍不放心，指指竹雪鼻尖嘱咐：“你不许跟着我，若被我发现你偷偷跟来，立刻将你轰回家去。”
“可、可不跟着，小姐一人跑了怎么办……”
“若我真心跑，你跟着就用了？”说罢掀帘下车，裙摆在半空划一道弧，人已利落走向酒楼。
背影潇潇，不似着世俗中人。
鉴于无数前车之鉴，竹雪唉声叹气，跑路实际也没什么打紧的，可跑路后让她绞尽脑汁遮掩，最是要人命。
宾客网至，酒楼生意火爆。
说书人吐沫横飞，慷慨激昂，周遭人团团围有三层，一言一句，热闹非凡。
崔洛晚从堂前穿过一层又一层宾客，登三楼，避开平日熟识之人，以免被认出横生枝节。
终在柜台寻得掌柜，崔洛晚略靠桌案，肩膀顶着那面木板。
掌柜抬头看她：“姑娘吃酒住店？”
她清清嗓子，从腰间扯下玉牌按在掌柜面前，再缓推到他手边。
“如何？”
亮出信物，其他不必多言。
掌柜摇头：“不曾发现。”
“一月有余了呀。”
“主人所托，于往来闹市中不算易事。”
“道理我都懂。”
崔洛晚托腮蹙眉：“莫非是外乡人。”
“十之有九，他四人自那日后从未出现。”
崔洛晚揣起玉牌，拍了拍衣衫，转头望一眼西南一隅，目光落寞：“茫茫人海啊，我欲捞针，堪比登天摘月。”
掌柜拨了拨算盘珠，叹了口气：“人世间，总有些许事强求不得。”
约摸一炷香，崔洛晚从一品香出来。
捧了两只见方木盒，左右手各一个，神情无悲无喜，淡到令人忽视。
走近马车，竹雪一把鼻涕一把泪接过盒子，又为她掀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姐，该启程了。”
崔洛晚没说话，沉默地坐进马车，沉默地靠向软垫，面容淡淡、一言不发，恢复了在崔府人前的惯常模样。
马车摇着摇着，从城中晃到西城门。
崔洛晚朝马车外探望，行人川流不息，来去匆匆，她终如愿离开清河，离开家，故乡外的花花尘世，是她心之所向。
竹雪递上竹筒：“小姐，喝些水吧。”
崔洛晚一手拨弄着从酒楼带回的木盒，一手端着竹筒发愣。
竹雪会错意，打开木盒让她品尝，谁知竟然是一盒红枣、一盒花生。
“枣……生……”
竹雪呆了：“小、小姐……你、你、你……”
“我什么我？”崔洛晚捏出两颗花生，往半空丢啊丢，一颗砸在竹雪脑门，一颗砸在脚边：“暗器，暗器！懂不懂。”
“啊，暗器。”
齐与柔然之战，齐大胜，凯旋。
皇帝传旨，令常山王于邺城备宴庆祝，并书信高孝瑜返晋。
时日充裕，高孝瑜和高孝珩骑马慢行，观一路风土。
高长恭不堪六弟之扰，带其快马加鞭在阳平郡等候兄长。
马背颠簸，高绍信却乐开花，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抓一抓这处，抓一抓那处，碰到新奇的花树楼阁就让兄长慢一点。
“四哥，你看前面那辆马车，好像是崔府的。”
“这你都知道？”
“为了方便我溜达，我已将清河大户的车马摸清，崔家喜在车前挂灯笼，马头缀木牌，木牌刻字编号，一马一牌。”
“你查人家马车做什么？”
“秘密。”
“你说给我听，我保证不说与大哥他们。”
“才不，万一哪天你出卖我，我怎么办。”
“你现在不告诉我，我便将你踢下马背，荒郊野岭，七岁孩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亲哥啊啊，你怎地这么可恶！”
“跟你学的，谁让是亲哥呢。”
“哇！”
“驾——”
高小六的哭声被马蹄飞跃的节奏冲得七零八落。
“小姐在看什么？”
崔洛晚放下帘子，摇摇头：“似有人吵架，看去时只剩马匹扬起的沙，身后隐隐有两人两马，隔得远，看不清。”
“金戈铁马，烽烟四起，小姐，这地段太平吗？”
“怕什么，有我呢，山贼大盗有何惧。”
“若有一日我死了，定是因知道太多被小姐灭口了。”
崔洛晚笑起来：“哎哟，了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阴差阳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