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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崔家有女 ...


  •   清河四月天,天清气阔时,西北的好消息接踵而来。
      柔然犯乱肆州,帝于晋阳挥师北上,一鼓作气,战无不捷,待春花簇遂,柔然已被驱出恒州。

      城中繁华酒楼“一品香”,窗棂一隅围上数十人,斑驳阳光投影在薄薄的白纸上,人影烁烁。
      “上一桩故事且说到此处,小老儿表叔的妻子的大伯的同乡做着几点小买卖,北上南下翻江过海消息灵通。
      话说那一日,柔然散败,我军夜宿黄瓜堆,山风呼呼猎猎,柔然残兵铁骑突袭而来时,三军正在睡梦中。马蹄踩踏尘土从山峦扑向平川,纷纷乱乱地压向陛下营帐,有冷箭破空而来,又有火龙燃烧逼近。
      账内陛下神色自若,眼微合,托了茶盏抿去一口,须臾片刻,三军将士凭空而起,形如游龙,直捣敌军主将。
      那声音啊,如破竹,那气势,又如江涛,鼓声响几番,再看去,柔然残兵已然片甲不留。”

      叫好声此起彼伏,说书人捋一把胡须,豪迈撩袍,承下听众递来的大碗酒。
      搁下碗,才惊觉送酒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眉目清秀,一身暗红小袍,说书人诶了一声,小孩已经跑向酒楼南侧的廊柱后,看不清样子。
      不过个把插曲,说书人捻开破旧的衣袍,收下今日所赚碎钱。

      “先生,那柔然可退出我大齐边境?”
      “尚需几日。”

      “陛下是否班师回朝?”
      “不可定论。”

      “这些许年头,柔然犯我不下数次,这次陛下可得狠狠教训一番。”
      “那是自……”

      “啪!”
      重物击中桌木,盛着花生米的小碟跳了几跳。

      耳聪目明的看去,那方寸不大的碟子已被圆月似的弯刀砸得粉碎。来人脸面络腮胡,头扎方巾,露单臂,裤染血,俨然一副外族打扮。
      酒楼顷刻沉寂,不知谁倒吸一口冷气,大伙如梦初醒,战战兢兢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后退。

      言辞滔滔的说书人半张着嘴,喉间字词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处,人不自觉地向后挪。
      络腮胡大汉抄起弯刀,目露凶光,步步逼近。
      一进一退,一快一慢,说书人冷满涔涔,眼见弯刀刀锋翻转罩下,他两眼一闭听天由命。

      忽然寒光刺眼,“叮”一声,火星四射溅,弯刀咣当间便落了地。
      一只银镖钉进廊柱,一颗花生砸向说书人脑门。

      两股力道逼得络腮胡大汉倒退一步,他龇牙转头,凶神恶煞。
      “哪个龟孙子,给老子站出来!”声音震耳欲聋。

      “哼,柔然残兵不过如此。”
      北侧向阳处站出一个单薄的素衫少年,日头罩着她的脸,面容陷进朦胧。

      少年的发在头顶束起包子一样的髻,歪歪扭扭滑稽怪异,两侧垂下细长的绸带,像触角,随主人动作张牙舞爪,狐假虎威。
      “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柔然趁早死了这份心。”

      络腮胡大汉吼声震天:“废话少说,拿命来!”
      明晃晃地刀刃划破桌腿,桌木板凳鸡翻蛋打,本欲劝架的酒楼小二抱头鼠窜,而那说书人早已不知去向。

      单薄少年动作敏捷,三两步踩上板凳,单足撑在桌沿,便岿然不动。
      少年穿了一身粗布麻衣,腰间挂一串饱满的谷穗,远看犹如小动物的尾巴。他手指拨弄着谷穗,瞧着大汉磕碰而来,似漫不经心。
      弯刀的寒光晃人眼,少年偏头躲过,另一脚也踩上桌案。
      千钧一发时,他朝大汉勾勾手指,忽而狡黠一笑。

      再看去,少年一步踹开窗棂,一步上前,再一步玄身跃下。
      待大汉意识到,空中只翩翩然留下七字——“三十六计走为上。”

      到手的鸭子飞走,大汉怒目撞向那缺口,三层阁楼的高度令他望而却步,刀剑在地上划半个圈,人闷头从来路折返。
      这一折腾,少年早不见踪影了。

      春风呼过窗棂的缺口,送来一点花香。
      半盏茶的功夫,仿佛看画本子中途打盹会一遭周公,转瞬而逝,不似真实。倒是桌子底下爬出来酒楼老板,恨恨道:“柔然柔然,到处是柔然,幸亏陛下英武。”
      有人应和有人沉默,敲敲打打间酒楼的惨剧恢复如常。

      尘世的画本仿佛从一个故事翻向另一个,悄无声息。
      新故事里,酒楼南侧靠墙的圆木桌边坐了三个公子,一个着玄青长袍,眉如泼墨,斜长的丹凤眼深沉:“如此看来,二叔此行顺遂。”
      “柔然不可惧。”一身竹青色的公子淡定抿酒。
      另一暗红衣裳的公子年岁尚小,胖乎乎的小手挠挠耳朵,又挠挠脑袋:“二叔顺遂顺遂,但刚刚那少年可顺遂不得了,一人独挑恶霸,恐是要遭殃。”
      被称作四弟的人应着,饮下一盏酒,抿着笑:“二哥你说,是少年呢,还是姑娘呢。”
      竹青的窄袖沾了几滴清酒,公子摇了摇手中的玉骨折扇,复而探去扇柄,抵在玄青公子的肩头:“劳烦四弟,去帮帮她。”

      小公子眼睛骤亮,巴掌一拍跃跃欲试,可未等他站起身,眼前便有一阵微动的风,待他他睁大眼睛看去,也只看到破损的窗棂口闪过一抹玄青的衣角。
      小短腿捯饬几遭才跑近窗棂,他伸手抓一把,抓回些浸着酒香的空气,刚翻下的人已是来无影去无踪。
      小公子盯着窗棂愣了好半天,气鼓鼓挪回桌前,一屁股坐在摇扇公子的脚上,双手抱住他的大腿扭动:
      “二哥你评评理,说好带我一起腾空一起飞,四哥他又食言,我不甘心哇二哥,二哥二哥你快些带我飞起来吧。”说着装模作样挤了两泡泪。
      被唤作二哥的人无奈至极,拨开小孩的手将人拉起,又从桌上取一块方糕塞进他手中:
      “……你二哥并不会飞。”

      ★☆★

      清河崔氏是大族,这一代当家人官拜刺史,素有威望。
      幼女崔洛晚,上有长兄长姐堪负大任,家中对她要求松懈。她在外喝了酒,吃了肉,悄悄溜进溜出无人管。
      这日,日头东上接近晌午时,她才慢慢悠悠往家中晃。

      高门大户的门面便是阶前两尊岿然不动的石兽,青天白日下,自成威严。崔洛晚酒气略上头,盯着门前石兽歇脚。
      她摸一摸,拍一拍,总觉得两只的个头似乎比以往大上许多,正苦想缘由,贴身侍女竹雪急匆匆从侧门跑来,搀扶起她。
      “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派人寻了三次,府上有贵客,喊您见一面。”
      “你怎么说?”她扯了扯腰间的谷穗。
      “托词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可是……”
      “嗯?”
      “老夫人说,贵客不重虚礼,就当家中小妹见兄长,哪怕易容不修,也无妨。”

      换回女装,仍难掩一身酒气。
      来不及沐浴,她托着臂肘思忖,来来回回转两圈,吩咐竹雪:“先将琴放凉亭,点熏香,越多越好。”
      “凉亭?是,小姐。”
      崔洛晚抚着裙裾的折痕,拢拢发髻,随手插一根玉簪,边走边咕哝:“奉承与怠慢,大抵是怠慢容易些。”
      她得需想个好办法。

      高孝瑜与高孝珩由崔府管家引向正厅,绕回廊,经前园,内有凉亭,四周苍翠环绕,鸟鸣间或,幽静祥和。
      亭阁四角纱幔垂挂,浅风浮动,亭中端坐一女子,秋香色襦裙,于绿意中愈发朦胧。女子黑发间缀着白玉簪,身形纤长,十指覆桑琴弦,轻缓拨动。

      琴音倾泻而出的刹那,高孝珩一个踉跄。
      眼前当真是副好画卷,景好人美境悠远。
      奈何琴音如糙汉拉锯、碧箫灌水,尖锐刺耳毫无美感,哪怕坏琴破弦之声也不及其十之有一。

      高孝瑜不动声色地扶他一把,尴尬地轻咳。
      高孝珩自觉失态,理论上应安慰一番,安慰她琴技并非天生,还需日常发奋,或是琴技差些无可厚非,关起大门自我练习才为上策。话到嘴边,终是化作一抹轻咳。
      崔府的管家是个心细且大之人,顿下脚步,朝二人拱手作揖,关怀起来:“清河之春风寒凉,二位殿下仔细身体。”
      “多谢您,我等谨记。”高孝瑜客气道。

      逗留处距凉亭不过几丈远,高孝珩耳聪目明,抚琴主仆的对话避无可避地传进耳中。
      女子在说话,一弦一动几许音,伤春悲秋怨春闺,总共寥寥几字。
      不成想引得成串急咳,婢女忙为她披衣,小心拢住她的双手。

      琴音停了,女子往帔衣中缩去。
      婢女问:“小姐,起风了,可要回屋?”
      “可是……”女子盯住琴好一阵默然。

      高孝珩自知失态,收起思绪同高孝瑜随管家前行。
      而女子娇娇柔柔一声好字,还是轻巧传来。
      他已走出许多步,回首望凉亭,那处景失了琴音衬托,反倒和谐不少。
      丫鬟扶着小姐的手肘,另一手揽着她的肩,小姐边走边咳,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正一点一点挪远。
      小姐的裙角扫过小径花丛,落英翻了几转几圈,孤零零躺回原地。

      高孝瑜不经意碰了园中的一朵花,花苞随之颤动。待放的牢牢固固,同枝盛开的一朵却左摇右荡。
      两瓣脆弱的红摇摇欲坠,恰如走过花丛的小姐。
      人若如花,娇且弱,历经风霜时何如?
      高孝珩虚扶一下兄长搅动的花蕾,兀自摇了摇头。

      这日午后,高孝瑜与崔家家主畅谈,高孝珩陪同,其乐融融。
      聚会近尾声,崔家小姐竟惊天动地晕倒了,又咳又吐血,主人急匆匆去探望,客人拱手作别。

      高孝瑜与高孝珩眼观鼻鼻观心,待管家送客返回,二人才松懈紧绷的架子。
      高孝瑜略失望地掸了掸袖子:“崔家女儿体弱,这一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将来如何陪你四季春秋。”
      “大哥?”高孝珩讶然。
      “此事需从长计议,孝珩莫急。”
      “我……”
      “大哥二哥!”
      高孝珩的话被人打断。

      高澄长子高孝瑜访河清崔家,其一受常山王高演之托,携信物两件,其二于私,带高孝珩而来有议亲之意。
      他此行原本只带高孝珩一人,没想到拧不过幼弟软磨硬泡,临行时又附赠两块狗皮膏药。
      这两块膏药一如既往地发挥狗皮特质,牢不可破。

      崔府门外停一辆马车,马车前坐着个公子,马背趴了个公子。
      坐着的公子朝二人招手,双腿垂在车前摇摇荡荡,而那趴着的公子双手吊着马脖子拔毛,惹得骏马嘶嘶地叫。

      高孝瑜忍俊不禁,拾级而下:“走,吃饭去。”
      高长恭跳下马车,拍拍衣袍的灰尘,揶揄地看向高孝珩,问高孝瑜:“大哥心情霁,有喜事?”
      高孝珩不做理睬。
      议亲之事高孝瑜不曾告诉任何人,便问:“你猜猜?”

      高长恭胸有成竹:“传言崔刺史之女,精琴棋通书画,端庄温婉,若能做二嫂,想必不错。”
      抱着马脖子的高绍信重复道:“二嫂嫂?会和大嫂嫂一样,给我许多甜饼吗?”
      高孝瑜哈哈一笑:“小六就知道吃。”

      高孝珩无奈,玉骨折扇敲了敲高长恭的头:“不若四弟你来娶?”
      “我?小弟尚年幼,还需建功立业。”高长恭对答如流。
      高绍信脑袋摇成拨浪鼓:“小弟不足八岁,如何娶,二哥你的口味未免太重啦。”
      毫无意外,换来了高孝珩的一顿爆栗。
      此时此景,无风无云,天空湛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崔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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