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传》冥山鱼客

24、蓬莱

　　当夜，撄宁和小六窝在床上。
　　“爷，你怎么看去蓬莱布庄的事？”
　　“很诡异。”
　　“小的也觉得很奇怪，召王派咱们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进布庄学织布，小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在酒，在何？”
　　“小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亦不知道，即便召王之意不在酒，又如何能成？”
　　“爷说的是，小的杞人忧天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进了蓬莱布庄，行事要谨慎，最重要的是，召王对你我有恩不假，可咱们不能因这恩失了本心。”
　　“小的明白。”是明白，而非遵从，只是此时的撄宁并未意识到。

　　同一时间，召王府书房内。
　　“王爷，您交代的事属下已安排妥当。”正是林微。
　　“微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微真觉撄宁能办妥此事？”
　　“王爷因何担心？”
　　“本王观撄宁似乎是个极为正直之人，微谋划之事只怕未必能顺利。老师以为呢？”
　　“我倒是觉得林大人所图之事未必不能成。”
　　“为何？”
　　“有些事，到了既定的时候，只能顺应而为，到那时，便是人力也不能及。”
　　“老师的意思？”
　　“且看着办，倒是若有偏差，稍加引导便是。”
　　“有老师在，本王很放心。”

　　第二日天一早，撄宁和小六便各自出发，他们约定，此后的一年尽可能的不联络，各自依情况行事。
　　撄宁直接去了蓬莱布庄，小六在城里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进了蓬莱。此时撄宁早已进入，正在被筛选中。蓬莱布庄每年都会招收学徒，来应试的人很多，只因蓬莱布庄乃是皇商，就是说蓬莱布庄虽坐落在句吴城中，句吴却是无权管辖。蓬莱布庄的主人远在余杭，王城之中。蓬莱布庄经营着几乎全东越的布匹生意，除此每一年还有大量的布匹销往其他的国家，所以，蓬莱的年产值非常的高，王城的一般供给几乎来自句吴。
　　句吴的政治管辖权在召王手中，而经济管辖权却是在王城中。
　　蓬莱布庄很有钱，只要能进蓬莱山庄做事，这一生便是不用愁，这便是今天为何有这么的人等待着被筛选。
　　撄宁来的走，是第一批进去的人，按照惯例，先进去的人被选中的几率较小，后进去的也较少。撄宁受不得外面的人生人海，遂里面的人一喊，他就直接进去了，也没人和他抢。
　　“一，二，三……十九，二十，好了，第一批二十人，往里面，第一个门后右转，到了院子站好。”
　　二十人的队伍往里面走，和之前见过的建筑一般，句吴的屋子似乎都是一样的格局，大门并不宏伟，里径较长，过了便是别有洞天，院子开阔，景致优美。蓬莱布庄的院子比起召王府而言好不逊色，甚至多了很多的色彩，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朵，在秋季还盛放着。
　　院中摆着长长的桌子，桌前坐了几人，看装扮并非主人，也是，不过是招收几个学徒，用不上主人家出马，多半是院里的管事。
　　“都站好，前后两排。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叫王阿牛，句吴人，家里是放牛的……”
　　“我叫狗子，句吴人，家里是砍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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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应试的人一一做自我介绍，撄宁留意到管事们的脸皆板的很，直到有一人说自己会驾车，几个管事才略略松动了几分。看来，会什么很重要。
　　“我叫撄宁，宣城人，识字，会算账，能骑马。”果然管事们一听，头抬高了几分，仔细看了两眼撄宁。
　　一管事问：“哪里学的认字？”
　　“在私塾里做过工，所以能识一点。”
　　“嗯，你留下，站那边去。”
　　“是，管事。”
　　而后是第二批，第三批人，到了第五批人时撄宁见到了小六，他们的眼神交锋了一下，即可错开。
　　此时院中留下的人有撄宁，还有两个句吴城的人，一个叫任达，一个叫房财，第五批留下的人，只有小六。似乎最后被留下的不是因为识字，便是因为会算账。小六说自己会算账，所以也被留下。
　　蓬莱布庄挑学徒，自清晨起，到午时才算结束，最终不过挑中六人，撄宁，任达，房财，小六，薛阳，王虎。
　　“蓬莱布庄一共三名大总管，一位管着布庄的总账，一位跟着二爷管着生意，一位跟着三爷，管着大小物舍，每位大总管手下都各有三名管事，我叫金科，平日里跟着三爷，托三爷的福管着院里大大小小的人。”
　　“见过金管事。”
　　“嗯，今天你们进了蓬莱布庄，便算的上有福之人，你们和院里的下人们不一样，你们是学徒，是要进布庄学织造的，接下来的一年好生的学着，这一年里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没人能护着你们，只能给我滚蛋，听到没有？”
　　“是，管事。”
　　“很好，要是顺利通过一年的试用期，那么庄里会和你们签契约，长工短工你们自己选。刚说过，我跟着三总管的，只管院里的下人。旁边几位是跟着大总管的，管着庄里干活的伙计。还不赶紧拜见。”
　　“见过几位大管事。”
　　“不用叫什么大管事，我姓马，叫我马管事就行，这位姓周，另一位姓郭。”
　　“见过马管事，周管事，郭管事。”
　　“嗯，刚我听见有人说能骑马？”
　　“小的撄宁，会骑马。”
　　“骑马倒是个稀缺的，你边上候着。”
　　“是，马管事。”
　　“金管事，咱们前面要不了这么多人，三爷哪里可要人？”
　　“马大哥真是回回都客气，每一年挑人总是不忘记咱们三爷。”
　　“行了，看中的赶紧挑走。”
　　“那谢谢马大哥了，我看这个不错，长得唇红齿白的，我家三爷眼睛毒，受不了长的丑的。”
　　“那倒是，三爷爱美。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马管事指着小六问。
　　“小的小六，马管事。”
　　“你可愿意跟着金管事，到三爷那里做事？”
　　“小的愿意。”
　　“算你小子识相。”金管事说道。
　　接着马管事又问了郭、周两位管事的意见，六人很快被分配好。小六跟着金管事留在内院，以后就是下人，任达和房财能算账被周管事领走，去前面店铺里待一阵子，薛阳和王虎被郭管事带走，先下一阵子田。
　　撄宁跟着马管事往别处去。撄宁一开始以为前面的院子便是蓬莱布庄的院子，马管事带着他穿过好几处门，每一处的门后都是一个大院子，每一处的院子风景皆不相同。
　　“蓬莱布庄并不是你看到那么大，经过多年的经营，不断的买下隔壁的院子，渐渐便有了现在规模。我在布庄几十年，都没能整个走完。你要记得，这布庄内，很多地方去不得，以后会有人告诉你。”
　　“小的记住了。”
　　“我现在带你去的是二爷的院子，二爷的车夫前不久出了事故，摔断了腿，还在家养着。你先去顶一阵子，等车夫养好了腿回来，再给你安排别的差事。我听的出，你会的不少，别觉得做车夫委屈你，跟着二爷，若是得了二爷的青眼，有你的造化。毕竟这偌大的院子，都得听二爷的。”
　　“小的明白。”
　　等撄宁待了几日，听了几回八卦才算真正明白马管事的意思。蓬莱山庄的主子有三人，大爷，二爷，三爷。只是大爷去的早，院里真正主事的人，是二爷。
　　二爷的院子很雅致，说起来有些像学堂，马管事领着撄宁一直进了二爷的书房。很大的一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撄宁不敢乱瞟，并不清楚都是一些什么书。二爷正在写字，旁边伺候笔墨的是一个端庄的姑娘，撄宁一开始以为是下人，后来才知道是二爷的妾。比起三爷，二爷并不好女色，后院一月里去的次数也不多。之所以纳了好几房的妾，大部分时候关乎风月。二爷的妾不一定长的很貌美，但必然是读书识字的。二爷喜欢身边研磨的是个美人，套句二爷的话，“美人磨出来的墨都是香的”。只能说，爱美这件事，蓬莱的主子们都很喜欢。
　　爱书香美人的二爷，对撄宁的第一印象极好。这一年的撄宁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少年，只是他一直没有长高，前几年在学堂伙食挺好，相比较同期的其他人，他几乎没怎么长，还是瘦瘦小小的。二爷见到的，便是这个一个瘦小的，满身载着书卷气的少年。
　　“二爷，这是今天招收的学徒，撄宁。”
　　“即使新学徒，怎么带我这里了？”
　　“您的车夫不是前几日伤了腿，归家养着了吗？小的想给您再找个车夫，这不新来的这个小子能识字，还能骑马，给你做车夫再合适不过了。”
　　“你倒是解我的心思，知道我好那一口，行了，本少爷收了。”
　　“还不拜见二爷！”马管事粗鲁的拖过撄宁，撄宁站的过于笔直，被马管事拽的打了个踉跄。
　　“拜——拜见二爷。”
　　“老马，会识字爷是挺喜欢的，可若是个结巴，爷可不要。”
　　“爷，小的怎么会这般不懂事，撄宁不结巴，大概是第一回见着像爷您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受惊了。”
　　“老马的嘴，还是很甜的啊。都说你为人无趣，爷瞧着不像啊。”
　　“二爷，可别笑话老马。”
　　“你叫撄宁？”
　　“是的，二爷。”
　　“读过书？”
　　“回二爷，读过几本。”
　　“读过哪几本呀？”
　　“读过四书。”
　　“了不得啊，四书都读过，一般只有上私塾的人才会读这类无趣的书吧？”
　　“回二爷，小的在私塾里做过活计。”
　　“那倒是说的通了。行了，人留下，老马你可以走了。”
　　“是，二爷，小的告退。回头您车夫好了，小的再把人领走。”
　　“人才送来，你就想着领走，行啊，老马。”
　　“呵呵，小的告退。”
　　马管事朝着撄宁使了一个颜色便退出书房，撄宁看不懂马管事的颜色，只是低下了头。二爷自然瞧见了老马的颜色，这庄子里能做到管事位置的，基本都算的上人精。可惜，这回人精挑错人，少年没接到他的脸色。这么一想，二爷就笑了起来，看撄宁更是顺眼几分。他自小生在蓬莱布庄，尤其是前些年接了庄里的生意，他见过的人很多，生意场上，大户人家的人，哪个不是一肚子的小九九，天生算计的好手。他并不喜欢这类人，反倒是喜欢愣头愣脑的人，比如他的贴身小厮，方块，几乎是个蠢的。
　　“撄宁是吧，抬起头来。”
　　撄宁抬起头，看清了书桌后坐着的青年。不过是一青年，撄宁猜测实际年龄不会比自己大上很多，眉间的褶皱有些深，多半平时的烦心事不少。眼睛不大，单眼皮，眼角上挑，这是一双桃花眼。蓬莱布庄的二爷，长得有些妖艳。
　　“你会驾马车？”
　　“回二爷，小的只是会骑马。”
　　“不会？！不会做什么车夫？！”
　　“马管事让小的来，小的就来了。”
　　……
　　二爷实在很想叹一口气，他是喜欢会读书的风雅人，但不至于龟毛到连驾车的车夫都必须能读书写字，他又不是老三那个白痴，只要长的好看，没脑子都行。
　　“行了行了，爷都留你下来了，总不能赶你走。不会驾车就去学，方块！”
　　一少年蹭蹭蹭的跑了进来，到门槛差点被绊倒，大概是少年的身体极为柔软，生生的把自己给摆正了。撄宁一瞧，人如其名，长的很方。
　　“二爷，您唤小的？”
　　“不是唤你，你进来做什么？”
　　“爷，找小的何事？”方块舔着脸问二爷，他很清楚，只要他一做这副模样，二爷必然是做无可奈何状。
　　果然，二爷习惯性的皱眉，扶额。他是喜欢蠢萌一点的人，但蠢萌如方块，他觉得自己没被逼疯，实在是心性强悍。
　　“这是新来的撄宁，你带下去安顿一下住所，另外带去马厩让老人们教一下驾马车，回头他是要给爷做车夫的。给我叮嘱好了，务必教好了，听到没？”
　　“是的，二爷，小的一定办妥。你，跟我来。”方块恭敬的应着二爷，一转头看向撄宁时，已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手指指着撄宁的脑门，手作兰花指样。
　　别说二爷叹了气，撄宁也很想叹气。

　　撄宁跟着方块出了书房，穿过院子，院子西侧有一排低矮的房舍，这便是下人的房间。撄宁因是顶替车夫，不方便和其他人住一处，倒是得了一间独立的房间。房间很小，和他们新租的房子差不多大小，再富的人家，对下人总不会很慈悲。方块让撄宁进去换了下人服，换好以后撄宁又跟着方块去了外院的马房。
　　好大的马房，马厩里养了十几匹精壮的良马，黑色，棕色皆有，还有一匹通身雪白的马，极漂亮。管马房的是个很老的老人，手下还带着两个年轻的马童。
　　“老头！”
　　“是方块爷啊，什么事情找小的啊？”
　　老头还没靠近，方块就嫌弃的退后两步，“别靠近，说了多少遍，说话的时候离的远些，你身上的味道有多重自己不清楚啊，回头我还要回去伺候爷，若是让爷闻见这股子馊味，有你好看的。还有你，从这里回去记得洗澡，别带着一身骚味熏到爷。”
　　“是是是，小的老糊涂，总是忘记。”
　　“这是撄宁，爷的新车夫，你给教一下驾车，回头爷要用。”
　　“好的好的，劳您回二爷，小的定然好好教。”
　　“嗯。撄宁，跟着老头学好了。”
　　撄宁点头。
　　方块见事情交代完毕，一挥袖子就大步离开，显然很受不住马房。
　　“我是蓬莱布庄管马的，这用马，用车都是我管着。”
　　“见过老师傅。”
　　“老师傅？呵呵，这倒是第一回有人这么称呼我。”
　　“撄宁无礼，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就是一个养马的，犯不上你这么客气，叫老头就行。”
　　“那撄宁还是称呼您老师傅。”
　　“随你。你是来学驾车的？”
　　“是的，老师傅。”
　　“以前学过没？”
　　“并未。”
　　“没学过你就敢给二爷做车夫？小子，富贵心人人都有，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撄宁无状，今日刚入庄，本是来做学徒的。”
　　“做学徒？那不是挺好的。”
　　“撄宁也觉得做学徒挺好，只是马管事说二爷缺个车夫，要小的顶一阵子。”
　　“这也不能随便顶，车驾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还是老师傅赐教。”
　　“老马糊涂，怎么二爷也……算了，这贵人的事情不是我看的懂的，你要学，我教便是。那你见过马没有？”
　　“撄宁会骑马。”
　　“会骑马？咳咳咳——那你不早说！”
　　“您刚只问会不会驾车？”
　　“……”